青山绿水,花木葱茏,有鹭鸶闲适停在湖旁芦苇丛中,慈恩寺就坐落在这样片清净悠闲的安宁地界里。
从佛殿里走出来,老夫人就要去聆听慈远和尚讲佛偈,因不愿扰了高僧清净,便只协了四夫人过去,剩下的几位小姐则是愿意求佛的,便继续在这佛殿里头祈福,想要散散心的,就可领着婢女在这山野林间走走。
慈恩寺这处佛殿是专供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来拜的,裴家侍卫也在周围护卫着,因此倒也无需担忧避讳什么。
裴存瑾惦念着要同裴摇光亲近,她笑眯眯地凑近裴摇光,说道:“三姐姐是要往何处去?我头回来这慈恩寺,对什么地方都不熟悉,生怕迷路,所以三姐姐若是不嫌,就带着我一块吧。”
裴摇光有些不喜在鼻尖萦绕着的一股浓浓檀香气,便盈盈笑道:“我自然不会嫌弃五妹妹的,五妹妹若是愿意,咱们可以一块往那竹林里走走。”
裴存瑾眉开眼笑地点点头。
裴摇光又看向旁边的几人,裴照曦与解追月今日都有决定前程的大事要做,自然不会在这佛殿做些没用的烧香拜佛事,便只有个裴盼婉低声说道:“我想要在这儿继续待会儿,再拜拜佛。”
除了裴存瑾跟在裴摇光身旁外,裴照曦同解追月都各自往自己记忆里头的地方去了,等着同自个心心念念的好造化来个情投意合的相遇。
裴摇光自然不会耽误她们奔赴好前程,她笑吟吟地瞧着她们身影远去,心里头慢悠悠想到,也不知今日究竟是哪个能够得偿所愿了。
有人笑,自然是要有人哭的,就是不知是有几个要落泪。
竹叶叫春风吹得微微摇晃,裴存瑾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裴摇光,笑呵呵地说道:“那日我一见三姐姐,就觉得这个姐姐我曾见过,后来我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在梦里头见到的仙女姐姐,一样仙气飘飘,倾城绝色呢。”
虽然都是在胡说八道,但裴存瑾想着自己那些受苦受难往事,还是讲得分外真情实感,“三姐姐可能不信,但我在乡下遭人虐待,想要求死得以解脱时候,就是靠着梦里仙女姐姐的指点,才咬牙坚持了下来。”
穿越成倒霉的恶毒女配以后,看着眼前恶毒的养父母,满口黄牙的干瘪老鳏夫,以及弱小可怜的自己,想着小说里女配被卖以后遭受的重重屈辱,裴存瑾恨不得直接找条白绫悬在房梁上吊死。
想到小说里提过当地县令是男主爪牙,裴存瑾害怕被灭口,也不敢报官叫他们联络裴家,只能隐姓埋名扮成乞丐,自己跌跌撞撞地靠着偷来的几两碎银往京都来。
对于在现代被娇生惯养的裴存瑾来说,那段难捱日子里,她几乎每天一睁眼就在盘算怎么才能死得不痛苦又迅速,甚至都不敢哭,生怕一哭就会把脸上好不容易抹的黄泥给冲洗掉。
因此虽然知道裴照曦是气运女主,可想到自己和原身都是因为裴照曦,所以才受到那么多难言的折磨苦难,裴存瑾也实在是没办法在裴照曦面前伏低做小,委曲求全。
越想越觉得难受,裴存瑾瘪着嘴,硬生生将心底那些委屈掩下去,刻意笑得明媚,灿烂非常,她仰眸看着裴摇光,说道:“那天三姐姐初见,三姐姐出言维护我,又赠我玉镯,更叫我觉得同三姐姐很是有缘分呢。”
裴摇光温温柔柔地一笑,细声细语地说道:“五妹妹能够坚持下来,是因着五妹妹自己心性足够坚韧。”她双眸微弯,“五妹妹历过从前重重苦难,日后必定是有大福气等着,再不会吃苦受罪的。”
裴存瑾挽住裴摇光,笑道:“三姐姐也别叫我五妹妹了,不如直接唤我——”她微一犹豫,眼底闪过几分恍惚,“唤我阿蓁就行,是其叶蓁蓁的蓁。”
裴摇光顺从地含笑唤道:“阿蓁。”因为梦境,所以她心知肚明这是裴存瑾躯壳里那具百年后灵魂真正的名字。
裴存瑾双眸不禁一热,她垂下眸去,想到方才在佛祖身前上的那一柱香,也不知道慈眉善目又冷眼旁观世事的神佛,能否应她所愿,将她送回她真正的归处。
裴存瑾深吸一口气,笑道:“方才我见三姐姐也在很是虔诚地跪拜佛祖,不知三姐姐是许得什么心愿?”
她话一吐口,就知失言,因此急急忙忙地接着往下找补,“我猜,肯定是同太子殿下有关,三姐姐肯定也是求与太子殿下能够有段美满好姻缘的。”
虔诚吗?裴摇光并不觉得自己虔诚,早在阿娘被毒死,可神佛却并未降罪于裴豫时候,裴摇光就明白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不过是些无用的虚妄之言。
神是假的,佛也是假的,是人给他们塑的金身。
若真的想要给予恶人报复,只有自己握住足够的权势才可以办到,指望其他,不过只会成为他人谈笑时候的笑话而已。
裴存瑾自然不知晓裴摇光心头在想什么,她继续把话头扯远,问道:“三姐姐见过太子殿下吗?”她还真想要听听自己这一看就很聪慧的三姐姐对那位跋扈太子的看法,虽然裴摇光可能也不会说真话就是。
裴摇光轻轻一笑,淡淡说道:“我虽未曾见过太子殿下,但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日表英奇,金质玉相,生而早慧,颇得陛下宠爱。”
“所以三姐姐也没见过太子殿下吗?”裴存瑾忍不住说道,“这不就是盲婚哑嫁。”
裴摇光看着裴存瑾,莞尔一笑,心里只觉自己这借尸还魂而来的五妹妹实在天真,也不知道几百年后究竟是个何光景,竟能将她养出这样副单纯无邪的脾性。
裴摇光带笑,缓缓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来婚嫁皆是如此。”她目光落在一旁的青翠碧竹上,“我与太子殿下能得陛下金口玉言亲旨赐婚,更是赏赐。”
裴存瑾听着裴摇光的话,只能喏喏地点点头,她总不能和封建社会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说什么恋爱婚姻自由,那恐怕只会被裴摇光以为是鬼上身或是痴傻疯魔了吧。
裴摇光望着裴存瑾,又柔声笑道:“阿蓁也不必有所担忧,四叔母好不容易重得你这嫡亲女儿,自然不会给你胡乱许下婚盟,定是要你点头才可的。”她鬓边落着的碧玺珠璎珞叫风泠泠吹响,眉目温和得很。
那你的这段姻缘是得你点头,如你意的吗?裴存瑾很想要问,却知趣地没有问出。
竹林里空气清新舒旷,可往里走着走着,却是突然有股很是诱人的肉香味,裴存瑾很是敏锐地立马嗅出来这是烤鸡的香味。
裴存瑾往旁边一看,果然就见离着她与裴摇光几十来步远地方架着丛小小的火堆,上头隐隐可见只已烤出酥皮正在滴油的烤鸡,旁边却是空无一人。
这很是精怪小说里头的场面,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在深山老林里头烤鸡,若现在不是碧空晴日,而是树顶乌鸦鸣声,不见一丝光亮的沉沉长夜应该就更像了。
裴摇光想到自己做的梦,已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因此并未出声,她随着裴存瑾一起向着那火堆处走去。
靠近了以后,才知道这里其实并不是没人,竹影下摆着套竹编的桌椅,桌上摆着酒盏,椅上坐着个身着僧袍的男人,正在用筷子将一只已经烤好的鸡小心撕开,吹凉后才吃进嘴里头,慢条斯理得竟有点矜贵意思,闲适得很。
看着那身简朴的僧袍,裴存瑾不禁小声说道:“出家人不是不许食荤,只可食素吗?”
烤鸡的人听着这话,笑得很是自在,他抬起头来,非常洒脱地道:“佛是在心里,而不是在口上。”
只见眼前男人应是不至不惑之年,他虽是穿着身很是正经的僧袍,可并未剃度,生得副很是俊美的相貌,长眉入鬓,眉眼含情,虽是手里头握着烤鸡的木串,可看起来还是出奇落拓潇洒。
裴摇光已然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她轻轻拉了裴存瑾一下,盈盈福身拜道:“臣女裴氏拜见信王殿下。”
信王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弟弟,陛下登基后本想要对其委以大任,可偏偏信王向来性情舒朗不羁,最不耐被凡俗事所困扰,因此他拒了陛下的差事,回绝了陛下的指婚。
又怕陛下再想要给他做主,便连王府也不住,跑到慈恩寺后头的望沧山盖了座竹居,说自己要出家做方外之士,是陛下亲临,才阻了信王把自个脑袋剃成光溜溜的。
但饶是阻了剃度,也没法阻止信王出家的决心,陛下也只能听之任之,随自己这亲弟胡闹。
“无需纠结这些个俗世礼。”信王悠悠道,“尤其是在我这出家人面前,若真想要讲究这些那应该往皇宫去,而不是在这儿。”
信王抬眸懒洋洋地看了眼裴摇光,仿佛漫不经心似地随口道:“你是裴公越的女儿?”他虽是在问,却像是已然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