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晴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从宁川丢进了海拉尔。
天高地远,草原辽阔,放眼望去的青绿色和湛蓝让人偶尔会忘记此时已进入秋天。车道蜿蜒入天际,牛羊成群,远处河水叮咚。
突然,尖锐的刹车声划破远离尘嚣的安静。
司机不可置信的从后视镜看女人,黑色冲锋衣掩住了女人下巴,容貌陷在黑色的帽子里,只有额前细碎的头发带着几分柔软随着窗外吹进的风轻轻飘起,然而这样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后座冷冰冰声音又传来,“我的钱只能撑你开到这里。”
“你开什么玩笑?”司机问:“你不是要去满洲里吗?”
“刚刚前男友转走了我卡里所有的钱,如果你不介意定金太少,把我送到目的地也行。”
司机瞪大眼,他怎么可能不介意,他跑这么一趟,不挣钱还往里搭钱啊。
开包车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浑身泛着冷意,背着个黑包连个同伴都没有。
半小时前,他正打电话骂着上一个顾客坑他的事,“真他妈的,穷逼来旅什么游”,他气得两边青筋般突突跳,忽然半降玻璃被敲了下。
他吓一跳,转过去看,一片暗色阴影落入眼底,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面容,对方浑身上下尽数陷落在密布黑色中。上车后头也没抬起来过,整个人阴云笼罩,他开着车后背都隐隐发冷凉。
要不是最近旅游行业不景气,他才不走这么一趟。他绿着脸,调头飞快走了。
后视镜里,黑衣女人陷落在遥远广阔的茫茫绿色草原里,黑色身影凶狠秃鹫般散发着危险气息,司机哪管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加足马力卷着尘土疾驰远去。
黑色帽檐拉下,严晴看着呼啸离开的帕萨特,微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坏笑。浑身轻松恣意,哪见被男人骗了钱财的可怜模样,不过她也确实没钱了,只不过是本来就没钱。
宁川到呼和浩特的36小时硬座火车费已经掏空了她的钱包。
她转身,接着往前方走,方圆十里不见人影,她也不见慌张,就这么走走停停,看着近在咫尺班的清澈蓝天,周围徐徐秋风扫过发梢。
半小时后,一辆银灰色的日产天籁在她看到她的招手后停在了她的身边,副驾驶玻璃落下,里面坐着一位优雅慈祥的老妇人。
她脖颈间挂着常见的细金链子,并不俗气,正搭她的气质,手指纤细白皙,虽然有皱纹但不见生活磨砺的痕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她,极有气质,副驾驶坐着一个样貌气质也都不错的老头。显然,是一对心善,领着退休金到处游玩的老夫妻。
“姑娘,出什么事情了?”老妇人关心问。
严晴笑的不好意思,眼里都是真诚,哪见之前阴鸷:“抱歉啊阿姨,我看错了,你和我男朋友开的车一样,我以为是他回来接我了。”
老妇人蹙眉,疑惑道:“你男朋友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走了?”
“他只是和我小小拌嘴,一会就会回来接我的。”她说的很是宽容,字里行间都是对男友的爱和纵容。
“那他这什么时候能回来?光在这条路上可不行。”老妇人瞧着周围荒无人烟的草原,“要不你先上我的车,到前面人多的站点了你再下去等他。”
“不行,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他会更生气的,他喜欢我在原地等他。”
老妇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犹豫着要说什么,老伴拉了拉她。
她叹气,“那、那我们先走了……”
“嗯嗯,好,阿姨再见。”严晴笑清甜,带着撒娇意味说。
对方无奈点头,“再见。”
玻璃窗升起时,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银灰色汽车渐渐远去,严晴嘴角灿烂的笑很快消失,恢复面无表情的冰冷继续往前走。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这俩旅游路线倒不至于没车路过。没多久,一辆黑色的80多万的雷克萨斯在她旁边停下了。
窗户落下,严晴一眼就看清里面情形。
前面两位男士,后面一个穿着精致的女孩,皆是精英打扮,大城市有钱有闲的白领们。开车男人侧过头,从副驾前空隙朝她看来,儒雅有风范,“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副驾男人也偏头看她,嘴角带笑,头上的亚麻锡纸烫倒是与她判断的精英阶级不太一样,不说话的看她。
在两人看她时,后座女人从后面窗户静静望着她。
严晴默了下,从善如流的重复了一遍上轮的话。
和大妈反应差不多,只不过成年人的恨铁不成钢更直白一些。连后座原本看她有几分微妙紧张的女人都没忍住说:“要不你还是跟我们先走吧,他都把你丢下了,你还在这等他干什么,要是天黑了他都不回来,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相信他。”严晴满眼宠溺,又暴露一丝伤心,“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
女生哽了下,不知说什么。
副驾男人扬眉,看好戏似的也不说什么,开车男人担心问:“此处地广人稀,你一个女生走在这里实在不安全。我们车上有女伴,你放心上车喝点水休息会,要是不想坐了我们再把你放下也行。”
男人周到建议,后座女生脸色微紧。
副驾男人眉眼恹恹,“周永,人都说不坐了,你别那么絮叨行不行。”
他说的不客气,周永也没生气,抱歉的朝严晴点点头,再三确定她不上车后,给她递了瓶水,带着欲言又止的无奈离开了。
严晴眯眼看着手里的依云,摇头笑了笑,拧开瓶盖喝着往前走。
第三辆车停下时,她的腿确实有几分酸软了。
常年练舞,原本这样的运动强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36个小时腿脚不能伸展的窝在火车小座上,空气不流通,烟味、脚臭味和浓烈的各种泡面味搅和在一起,她脑袋一直有几分浑浑噩噩,从海拉尔出来,她便没停下过,
白皙,长相俊美又乖巧的年轻男孩微红着脸看她,摘下帽子露出面容的她遇到的人都变得绅士温柔,“姐姐,要不别等你男朋友了,他不一定会回来。”
严晴不动声色看他。
男孩开着白色林肯,中控台旁不见香烟,干净眉眼间难掩青涩,看她的眼眸关心单纯,透着心疼和羞赧,在和她说话过程中,白皙耳垂一点点泛着微微薄红,穿着随意休闲但logo彰显价格。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家境不错,礼貌漂亮,刚上大学的男孩。
严晴脚底酸疼,对舞蹈的追求让她的腿脚都不能随便受伤,她也确实却要休息。
在她的沉默里,男孩以为说动,眼眸亮出微微灿光,“姐姐先上来吧,你要是怕男朋友生气到时候我帮你解释。”
男孩黑色眸子漂亮,微舔嘴角红唇湿润,皮肤奶白。
严晴在他单纯澄澈的笑里沉默了几秒,在男孩以为说动时她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行,我要等我的男朋友。”
男孩抿唇,又劝了她一会,不语的女人忽然变得格外坚定,他只能带着几分心疼道:“姐姐,那我先走了。”
严晴拦车时眉眼灿烂美艳的笑已变为古井无波的平静,她点头。
男孩遗憾离去。
严晴看着渐远林肯,片刻,睫毛晦暗落下,脚上白色帆布鞋早已灰扑扑,脚后跟酸疼得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片,额头隐出虚汗,周围的风都变成了强大的阻力拦着她往前走的步伐,索性在原地停了一会。
结果很快,一辆黑色路虎带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在她身边停下。
严晴的笑在看到脖颈沾着红唇印,无名指带着金色戒指的中年男人时,飞快落下,副驾坐着一位身着一字肩红裙的妩媚女人,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傲慢和危机感,然而拦不住旁边人炽热发光的眼神。
“美女,怎么回事啊?”男人目露精光,那种眼眸里散发出的“在这破地方也能碰见这种大美女”的惊讶和激动意味扑面而来。
“老孙。”女伴嗔怪的扯扯他袖口,眼里闪过烦闷又不敢表露。
严晴已经后退:“没事,认错车了,你们走吧。”
“车?”男人怪异的笑了声,带着骄傲和几分流里流气,“我三百多万的路虎,这穷乡僻壤可很难找到第二辆啊。”
严晴不理他,从车边走开。
黑色路虎缓慢行驶着跟上来,“美女,上来呗,反正你一个人,咱们搭个伴。”
一个粗鄙下流,带着情妇游玩的暴发户。严晴眼底闪过厌恶,并不理睬。
男人搭了几次话,旁边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拧眉瞪着严晴。在不断碰壁遭到冷遇后,他往外吐了口吐沫,“什么玩意儿,几百快钱的东西还给我摆架子。”
说罢,女人娇喘声传来,在情妇媚眼如丝的浪荡中他呼啸离开,卷起灰尘阵阵落在严晴头顶。
她面无表情的扒拉头发,扫到她身上廉价衣服,凉薄嗤笑。
太阳西移,傍晚的风渐凉,黄昏橘光洒在绿色的茫茫草原上,蔚蓝天际遥远清澈,脚下的黄色土路漫长弯曲的看不到边际。
风声从耳边拂过,草叶沙沙,连牛羊都少见了,广阔浩渺大地,这一瞬好似只有她一人。她背着包走了一个半小时,都没有再看到一辆车,而天色越来越黑。
遥处天幕染上藏蓝,清冷的肩头落上了薄薄湿气,脚上疼意变得麻木,踩着冰块前行般,身体愈发沉重,逐渐开始喘息。
就在极度的安静,嘈杂拥挤又好像停滞一般的世界只剩她一人,她在极端疲累还能抽出魂灵享受这样的空茫时,汽车呼啸的声音从后面远远传来。
燎原青意中,一抹黑划破苍穹从黄土飞尘雾色中冲破寂静驶来。
严晴停下,抬起疲累胳膊朝来人招手,黑色庞大的越野车呼啸而过,毫不减速的从她身边飞速离开。
她眯眼,看黑色大G向远处去。
就在一片空茫中,那辆黑色越野忽然停下,尖锐的刹车和轮胎擦过土面的声音响彻云霄,远处枯黄树上落着的几只灰鸟扑闪着翅膀飞走。
风声草声都静下来,那尖锐的声音远远消失,留在耳膜的震荡似若从未有过,草原依旧溺水般的寂静,只有那抹黑衣在绿意靛蓝中霸道的占据着广阔天地下的庞大身影。
严晴抿唇,抬步向那辆车走去。
在她停到驾驶位旁边时,车窗降落着,男人修长胳膊正懒懒搭在窗户上,探在车外的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香烟,腥红火苗点着草原清凉的风,野性、随意、浪荡又男人味十足的挑衅着草原的晚风。
黑色酷炫的越野车里男人懒散恣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露出了蓝色衣袖里藏着的漂亮表盘,三百多万价值一辆路虎的欧米伽手表被随意的掩在了袖口间。
男人车里不见豪奢,只恣肆做派,浪荡风流,抽着烟,黑色眸子幽深又安静的瞧着她。
在内蒙拦的第五辆车,严晴口里的“认错车”在男人居高临下审视她的目光里终于变了。
“我想去前面的诺午湖裸泳,你能载我一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诺午湖:这个湖不可考,写真实存在的湖会可能引发很多问题,裸|泳也是个麻烦,大家就把这个当做不出名的野湖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