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步

天叔醒来,得知是他一向感谢的严晴开车载他来的,又惊又喜。

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不停问楼屿他有没有蹭脏人家的车,她会不会让自己赔。自言自语完,他又说:“不会不会,严小姐是个好人。”

对于他的好人言论,病房里响起两道笑声。

楼屿站在窗边,表情不明,只突然发出的笑声意味不明。

楼响响坐在床边,甩着两条腿,嘬着手里的奶酪棒,亮着他水汪汪大眼睛,笑道:“是个很好看的大好人。”

天叔黝黑脸上浮出几道笑纹。

楼屿:“天叔,你不能再去装修队,小喃需要你。”

天叔因着儿子病情,精神紧绷,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夜,长时间缺乏足够休息,今天累晕已经是身体在发出警醒了。

他知道自己什么个情况,但真让他停下来,他只会更心慌难受。

两人僵持,楼屿说:“之后搬瓷砖的活我来。”

“那怎么行。”

“就这么办。”楼屿:“我去办手续。”

天叔看他离开背影,无奈的看向舔棍棍的楼响响,想到自己儿子,疲倦染上了慈爱的笑。

“天叔,你不要蹙眉头,小喃会担心的。”楼响响一板一眼认真道。

天叔轻笑:“好,我不皱……你想小喃吗?”

“想,我好久没见小喃哥哥了,但是我知道,小喃哥哥很快就会好了,又会带着我偷偷赖在爸爸家,爸爸到时候就不能赶我走了。”有人在他旁边,楼屿就不会太强硬的赶自己走。

天叔眼角泛泪花,“对,对,小喃哥哥会回来陪你的。”

“嗯!”

打发走楼响响,天叔坐公交去儿童医院找小喃,楼屿拆着从超市刚买的烟往老城走。

天已大黑,气候凉爽,散步遛弯的人不少。十字路口,楼屿看着68秒的红灯,盯了几秒,忽然转身往回走。

出租车停下时,司机看了眼阔气门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穿简单的杏色冲锋夹克的粗糙男人。

“打车费273。”司机说着,目光盯着后面男人。

男人垂着头,下颚线清晰凌厉如刀,瞧不见眼睛,只浑身散发的懒散又野性的气息让他心里隐隐打鼓,开这么远过来,穿这么一身,能付得起……

“微信到账273元。”女声提醒回荡在车里,男人推门下车,迈着大长腿往门口走,他看见保安竟放他进去,轻嘿了声,摇摇头调转离开。

楼屿从还没安玻璃的落地窗走进别墅,寂静的黑夜里风声都几不可闻,今夜格外安静,连天边闪烁的星星都无声发亮,遥远的海浪翻滚着向水平线蔓延的远方消失,拍打礁石都悄无声息起来。

他的脚步在空荡的别墅里格外清晰,带着回音落在耳膜。

嚓的火光亮起,橘色火焰从另一边的落地窗角落燃起,陷在黑暗阴影里的人从火光中走出来,美丽脸庞在橙红火苗的摇曳中愈发艳丽,一双眸平静无波,却比翻滚的浪潮还要汹涌的勾起涟漪。严晴表情藏在漆黑寂静的暗影里,只有那双眸子利刃般划破黑暗落过来。

她将烟递到嘴边,吸了口,吐着白雾,红唇美艳不可方物,“又掉了什么东西?”

楼屿点着脚边的烟盒,在女人好整以暇的目光里从容俯身捡起,借着月色与火光朝她又甩了甩。

严晴轻哼了声,“副业还搞起了收废品,每天回来捡空烟盒啊。”

“不空。”他从里面倒出一支烟,夹着朝她走去,踩过空旷的客厅,停在距离她三根烟的距离前。

严晴垂眸落在他雄狮烟盒上,又吸了口烟后摸出打火机,随手甩给他。

楼屿抬臂,轻松接住,哒的一声弹开火机,低头靠近火苗,烟丝燃烧,下颚线的缭绕火光雕刻着凌厉,一束橘色小光在黑色眼底亮起,幽深灿烂如谜。完全不同的烟草味燃烧,两道烟味冲撞,芙蓉厮杀薄荷,围追堵截。

楼屿往前倾了几分上半身,“你的烟好香。”

严晴:“是比捡来的强。”

楼屿耸肩:“是我落下的。”

严晴又瞥过“雄狮”烟盒,嘴动了动没说话,楼屿像是看懂她细微表情,低唔轻笑了一声。

她脸冷下来,“东西拿完,你可以走了。”

楼屿点点头,站着没动。

严晴弹了烟蒂,擦过他往外走,“地扫一下。”

楼屿懒懒道:“我是装修工人,能活水泥、粉刷墙、搬瓷砖、做吊顶,地——不扫。”

严晴:“你可以通知其他工人、吴樟甚至你老板,有人乐意扫。”

“就像他们抢着给你点烟。”

“对。”严晴转身,瞧着他笑,明艳大方,眼眸里尽是傲慢气势。

楼屿穿过黑暗,比她还熟悉的按开墙上开关,头顶挂着的一盏廉价的干活用的白炽灯亮起,骤然刺过来的光让她下意识闭眼。再横眉竖过去,楼屿咬着烟,手上拿着扫帚,把她那个烟蒂扫进了铁铲里,从落地窗出去倒进外面大垃圾桶,随后将铁铲靠回角落,他嘴边的烟已经烧到嘴边,他摘下,往外一弹,烟蒂精准落在那堆垃圾里。

严晴转身,抬步往外走。

“地扫完了,下次有荣幸给你点烟吗?”

哒的高跟鞋停在台阶边。

“嗯?”男人磁性低哑的声线在朦胧月色的掩映下愈发性感。

严晴不语。

“放心,我粗硬的衣服虽然不如高定西装绵软,但不小心碰到了还不至于划破你的裙子。”

严晴冷笑:“当爸爸的人也这么牙尖嘴利吗?”

“当爸爸的人什么样我不清楚,会跳舞的西方绅士一定温柔体贴。”

“Ralph的温柔体贴我深有体会,你的尖嘴薄舌我却是初次见识。”

“你确定你没见识过?”楼屿忽然上前,属于他的野性张扬气息铺天盖地笼了下来,严晴的呼吸微妙的乱了一秒,又很快恢复。

她后退半步看他,楼屿八风不动瞧她,充满攻击性的眸子里藏着微妙的笑。

不知是词语意思还是字面意思,严晴偏头不看他。

谁料楼屿并不放过她,步步紧逼问:“他的牙尖吗?嘴利吗?唇是厚的吗?那么温柔体贴的人舌也应该很软吧。在德国这么多年,聊聊这个应该没什么吧?嗯?回答不了?”

他又靠近,他那冷硬如纸板的夹克已经擦过她云朵与流水般柔软的白裙。

他看到,扬眉:“Sorry。”

“不对,是不是Entschuldigung更能明白一些。”

“那她呢,怎么容忍你的尖嘴薄舌的?你的唇这么薄,舌头那么尖利,鲁莽霸道狠厉丝毫不见温情,孩子妈是怎么承受你的?”她反唇相讥,讽笑道。

白炽灯刺眼的落在头顶,像派出所审讯室里亮着的巨大白灯,不从疲倦不堪的人嘴里撬出真相绝不放弃。

寂静中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没说话。

楼屿忽然嗤笑了声。

严晴瞪他。

“这么想知道光用听的怎么行?”楼屿忽然上前将人逼到了墙根,紧实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细瘦腰肢,掌心贴上她的臀 部,大力揉捏着指腹紧致弧线就把人抱起掼在了墙上,粗暴猛烈的气息在他俯身瞬间凶猛压下。

严晴扬手,巴掌在他看过来的冰冷视线里停下。她丢了气定神闲,呼吸不稳的直直看着他。

楼屿笑了声,松手把她放下,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的看她。严晴懊恼,巴掌又要靠近,在即将贴上他脸庞时被他捏住手腕拦住。

楼屿眯眼看她,“绅士先生知道你这凶狠尖锐的一面吗?”

“孩儿他妈知道你搂着其他女人不堪龌龊的一面吗?”

“操。”楼屿骂了声,严晴愤怒瞪他,就听楼屿问:“她知不知道我怎么清楚,你给我生孩,当我孩的妈了问问?”

严晴定目看他。

楼屿:”蠢。”

严晴:“果然,你的牙尖嘴利,过了8年都没人能忍受。”

“呵,我牙尖嘴利,谁曾经含着咬着吮吸着不舍的丢,尝过柔软的滋味了倒高贵的砸起以前的饭碗了?”

“什么饭碗!”严晴羞恼的瞪他,“楼屿,你别在这胡言乱语。”

“行啊,还知道以前的饭碗叫什么,我当你念惯外国名字舌头捋不直了。”

严晴反唇相讥:“我舌头直不直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用。”

说完,她顿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先是怔愣了下,她有多久没这样失了理智的冲动,自从成为所谓国际舞蹈家后,她的一言一行都在放大镜下被观看,粗鄙的话消失多年。

安静的别墅里一鸦雀无声。

莫名剑拔弩张的男人此时沉默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她看不透的意味,严晴莫名的吞了吞吐沫,有莫名的紧张生出。跟着,就见楼屿好笑的点点头,认可的说:“是,你舌头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人怎么样也都八年与我没关系了。”

严晴手攥了攥。

“男人不错。”他大方道,“不早了,让温柔体贴舌头柔软的来接你吧,牙尖嘴利不讨喜的我就不在这碍眼了。”

他说完,利索转身。

严晴看着他高挺背影,说:“他舌头软不软我不知道,我舌头直不直也只有你用过。”

楼屿脚步顿住。

严晴:“你的话虽然有失公允,但这点,也只有你可以评测。”

楼屿转身,肩头洒着月辉的人看她。

严晴:“你蠢还傻逼。”

“不傻逼能放你走?”楼屿冷道。

“我蠢所以离开了你。”严晴苦笑。

剑拔弩张,氛围僵滞的别墅又静下来,两人看着对方,隔着客厅的六米距离,跨不过八年岁月。

大漠辽远、草原广阔、天南地北。

他们望着彼此,又近又远。

三千风吟时光,不知不觉中,早就吹散了曲折又漫长的公路旅程上的热汗、紧张、放浪、夜舞、情爱、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ps:

Entschuldigung——德语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