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秦执没有回家。

比起住说起话来还有空谷一般回音的别墅,他更喜欢住布局格式化的酒店。

在窗边站了半小时,秦执不再去看自己那张碍眼的脸,拨出一通电话,备注是穿绿衣服的。

这也是他第三次拨出这个号码。

对方在一小时内出现,罕见的没穿绿裙子,而是套了件纯黑长袖连衣裙,款式极简,脖子、手腕毫无其他点缀,看着像去给人送葬。

玉玊笔直地站在门前,不着急进去,“你第一次找我,是为了多个人陪你喝酒,我去了,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你一个人喝闷酒。你第二次找我,是让我帮你的未婚妻挑件像样的生日礼物,我也去了,还替你买了,结果最后你觉得太廉价,又亲自去订做块玉镯……那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还约在酒店这种地方。”

她视线穿过他肩头,打量起里面的环境布置,“先说好,我不陪你玩太过火的。”

秦执没多看她一眼,扭头回了客厅,从茶几上捞起放玉镯的盒子。

女人的脚步声几乎可查,他只能捕捉到她不断逼近的气息,几秒后将盒子抛给她。

没扔准,掉到沙发上。

玉玊认出这是他准备送未婚妻的礼物,“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要,送你了。”

谈论天气一般的口吻听笑了玉玊,“你们有钱人真奢侈,大百万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就跟闹着玩似的。”

她回以调侃的语气,听起来又像掺弄进几分轻蔑的嘲讽。

“要我看来,她不肯收也是你的问题,明明是生日礼物,却晚送了这么多天,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镯子,还是这么绿的。”

不好说这话有没有意有所指的成分,听着是实实在在的让人心烦,秦执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她。

玉玊又说:“秦二少,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送别人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怕他装傻听不明白,她索性举了个例子把话挑明,“言大小姐有钟情到佩戴了很多年都不愿意取下的手链,你却偏要送她手镯,我不需要你们秦家的钱,可我每次来见你,你都要硬塞给我……现在也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未婚妻看不上眼的东西,我一定会感恩戴德地收下?”

盒子是开着的,玉玊取出翡翠玉镯,大拇指指腹缓慢描摹着上面钻刻好的精致花纹,几百万的东西确实有它的价值在。

在秦执云山雾罩般的不解眼神里,她将玉镯放了回去,抛回沙发上,盒子在半空的弧线轨迹都和他刚才的那下抛掷别无二样。

秦执的身体霎时被愤怒和疑惑一分为二,两者经历一场漫长的生死较量后,后者逐渐占据上风,“你怎么知道她手上戴了条链子?你认识她?”

他眯起眼睛,视线牢牢锁过去,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些端倪。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见惯了攀龙附凤的人,却完全看不透面前这人。

玉玊还是那副无关紧要、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恣意姿态,先是轻声揶揄他的关注点真偏,然后才给出解答:“锦瑟那晚,我见过言大小姐。”

“她出国这么多年,圈子里不少人都忘了她长什么样,融不进圈子的,连她见都没见过,你又是怎么确定你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

“因为你啊。”

玉玊坐到沙发椅背上,纤细的小腿腾空轻晃,“秦二少爷在北城的名气这么大,我想认不出你都难,恰好那晚我还听到了你们的争执,什么退婚不退婚的……我再凭借这些一点点猜出来,我想这也不难推理吧。”

秦执早就忘了自己当晚具体都说了什么,估计也都是些亘古不变的话题,这样一想,玉玊这番说辞确实有理有据,他的戒备稍稍放松下来,看了眼时间,话锋转得极快,“你明天早上再走。”

他强调:“这个套房你哪都可以待,除了我卧室。”

玉玊对着他的背影问道:“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狗仔了,你安排的?”

秦执停下了但没回头,玉玊从他的沉默里得出答案,“自己找人拍自己出轨的证据,然后发给未婚妻看,刺激刺激她?秦二少爷,你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这个形容让秦执想起了梁沂洲的那番说教,覆在脸上的冷气迅速蔓延到心口,他重重甩上了门。

玉玊滞在原地纹丝未动,等到双腿快要僵硬前,她拿起落地窗边的手机,是秦执的。

上了锁,她输入一串数字,屏幕显示密码错误,第二遍才解开,然后点进微信里最活跃的群聊,编撰了几条消息。

一一敲送完毕后,她把手机放了回去,待到窗外日色渐明,拿起包离开酒店。

秦执睡前吃了两粒安眠药,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第二天上午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起床气犯了,臭着一张脸开的门。

视线尚未恢复清明,连门前站着的人都没看清楚,大腿传来痛感,踹得他身形不稳,踉跄一阵勉强站住。

这一脚让秦执大脑恢复清醒,也看清了对面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秦彧一开口就是“混帐东西”,“你看看你都干了些好事?”

好事?

他睡了整整一晚,能干出什么事来?

秦执灵活地避开秦彧的第二次攻击,嘲讽般的勾起唇,“秦总,就算现在没有外人在,打人也得分青红皂白,不然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听。”

秦彧怒不可遏,打不到人,就去砸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秦执冷眼看着他发疯,隔了会儿,绕过一地的狼藉,捡起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成静音,一堆99+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秦执有时候是拎不清,但不至于到了这份上,对外面发生的事还是分毫预感不到,更何况,能让秦彧亲自出马的,严重程度就不同寻常。

他先点开齐宵凡的消息,拉到最开始。

齐宵凡:【你疯了,还是喝多了,在群里说这些做什么?】

齐宵凡:【你真想让你爸打死你不成?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只会把言欢越推越远。】

秦执已经没心思回复,心脏在不详预感的紧逼下,快要跳出喉咙,耐心更是岌岌可危,他不想再点开另一个消息,再从头至尾看下来,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找回齐宵凡。

齐宵凡像一直守着手机,消息一进来,他就回复,先发送的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秦执”起的头:【五一晚上我要在华彬山庄组个局,你们谁要来?】

有人问:【五一你不是要和言大小姐举行订婚仪式?】

“秦执”:【提这事晦不晦气?这婚谁爱订谁订去。】

“秦执”:【你们是不知道言大小姐私底下的德性,跟我待在一块时,呆板无趣,就跟木头没什么两样。】

“秦执”:【我爸也不见得多喜欢她,还不是看上了言家的财势,没准这婚一成,我爸还能耍些手段从言氏捞走些股份。】

齐宵凡又发来一张八卦讯息截图,文案起得吸睛:秦氏集团二少爷夜会神秘女人共度良宵,据知情人士称,当晚秦二少还在某群聊里透露自己有悔婚的想法。

配图有三张,两张是玉玊出入洲际的偷拍照,隔得很远拍的,大致的人形轮廓都模糊了,最后一张是群聊截图。

秦执大脑一片空白,这次他没能躲开秦彧砸过来的烟灰缸,额角破了皮,温热的液体滑下。

秦彧眼神阴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不是喜欢住酒店,那我就让你一次性住个爽!”

秦彧一通电话叫来了秦家数名安保人员,各个身高马大,偌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

他吩咐道:“这段时间把人给我看好了,别再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离开前,他还收走了秦执一切能同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

齐宵凡把秦执能去的地方全都找了遍,最后才去的洲际酒店,门是进了,但也只进了第一扇,一屋子膀大腰圆的男人,说是有重兵把手也不为过。

他只能隔着一扇卧室门,去寻自己的好兄弟,“阿执,你还好吧?没被你爸打死吧?”

秦执的嗓音几秒后才传过去,冷而沉,还有些闷,“你帮我查个人。”

有张纸条透过门缝,跑到齐宵凡手里,明晃晃的两个字:玉玊。

“这是人名吗?第二个字怎么念的?”

秦执没兴致给他上中文课,“一个女人,二十几岁,应该是北城本地人,言欢回国当天晚上,她也在锦瑟出现过。”

“就这些信息?”

“我只知道这些。”

他自负满满,想当然地认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对自己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和威胁,也就没去好好调查过她,包括她的身份和来历,现在看来,或许她连给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

齐宵凡应下,又问:“这人是照片里的女人?”

秦执目光沉沉,“还是拿了我手机在群里发出那些消息的人。”

他让人拍下照片的初衷确实是为了单独发给言欢,刺激她,可现实里,他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坐实自己出轨的罪名。

未免太讽刺。

“她闲的?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齐宵凡的脑子里想不出太深奥的阴谋论,“难不成她想踹掉言欢,自己上位?”

秦执咬实字音,“我和她没那种关系。”

他也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单纯想让他难堪、受尽千夫指?毁了秦言两家的毁约?

如果是后者,又是谁派她来的?

秦执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顶着意味不明的神情,从他手中夺下烟,又留下了那串号码。

阴谋诡计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会发展到现在,他谁也怪不了,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蠢。

齐宵凡最后问了句:“你直接点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和言欢结婚?”

许久空气里才响起秦执晦暗不明的声音:“我从来没想过其他人。”

“那你一天到晚整出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这答案很简单,秦执哑着嗓子说:“因为我不甘心。”

流言蜚语传得最盛那会,言欢刚被言柠叫到办公室。

言柠没在处理工作,而是坐在单人沙发椅上品咖啡。

言欢视线在她清瘦的手背上停留了会,听见她问:“工作还习惯吗?”

等不来她的回答,言柠催促道:“突然哑巴了?”

“我以为您找我来是问秦执的事。”

言柠原来是有这打算,直到瞥见她置身事外的姿态,才改了主意,“你现在的反应和态度让我觉得我问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无悲无喜,一点繁杂的情绪都没泄露出,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诧异,言柠甚至怀疑她在这件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言欢摇头,坦诚道:“我希望您能问我,好让我顺理成章地提出一个恳求。”

言柠也不同她弯弯绕绕,把话摊开说的同时,给自己留下几分余地,“你的恳求我不一定能做到。”

提醒她别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言欢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定是言柠能做到的事,“您自立门户这么多年,肯定最清楚娱乐圈里的手段和潜规则,包括怎么利用舆论造势。”

“所以呢?”

“所以我想让您替我放出一个消息,就说言家决定结束这个滑稽的婚姻,至于秦家,自知理亏,只能应允言家的要求。”

“如果言、秦两家的人想要压下这传闻,您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烧到他们没法扑灭的各个角落。”

假的东西信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成为真的东西。

她的胆大妄为让言柠感觉自己耳朵里扑进一连串的天方夜谭,“你就不怕老爷子知道,气到拿你问罪?到那时候,你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我才需要您。”

言欢扯唇笑,散发出一种满不在乎的从容,“您用点手段,把这趟浑水引到不想让言秦两家联姻的敌对方身上不就行了?这样,爷爷也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言柠依旧持观望态度,“既然你能想到这层面,那你应该清楚就算这桩婚事黄了,也无法从根源改变你的命运,北城最不缺的就是'秦执'。”

“我知道啊。”言欢还是笑,“所以我接下来要向您请几天假,好腾出时间去从根源彻底改变我的命运。”

言柠盯住她看了会,她的外形其实更像她的母亲,偏清冷温婉的长相,只有鼻子像大哥,侧面看,驼峰的弧度。

言柠愁思翻涌,有一肚子的话想提醒想敲打,但也只能点到为止:“你自己小心点,再遇到没法独立解决的事,就来找我。”

这就算答应了。

言欢欣然应下,突然想到什么,开始蹬鼻子上脸,“请假的这几天,我实在不想接到秦家那边或爷爷打来的电话,如果那些消息没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那就麻烦您再替我放出些消息,比如秦执他亲爹经常性家暴,早些年还弄死过人,也比如——”

言欢还没说下去,言柠心脏已经加快了跳动频率,嗓子眼也开始变干。

“比如言老爷子的长子长媳当年或许不是出意外死的。”

言欢看着她说,“流言这种本来就是虚实难辨,您可以在不昧着良心的限制下,适当往里面添加夸张成分。”

言柠沉默了会,回望过去,眼前的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如针叶上的白霜,清高冷冽,锋芒一抬,扎人心肺。

既然请了假,言欢就没必要再去趟珈和那,等车的间隙,手机铃声响起。

她扫了眼来电显示,接起,言兮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言兮冒出一个猜测,她该不会还没看到新闻,或者听到什么风声吧?

可不应该啊。

她又不是活在一个消息闭塞的环境里。

言兮最终推测出她在装,在逞强,于是先帮着她狠狠骂了通秦执,骂完满头雾水道:“这狗男人以前不这样啊,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副德性?”

秦执十七岁前的确不及现在这么过分。

他们的关系是在言叙钦去世不久后骤然变冷的。

只因言老爷子在一次晚宴上口头提了句“又又和小执看着般配,这婚事该订下了”,得到秦彧的热情响应。

秦执开始变得乖戾、阴鸷,拿情绪复杂的一双眼睛看她。

她摸不着头脑,找他问个明白,他只冷冷抛下一句更让人云里雾里的话:“你自己心里清楚。”

言欢揣摩,“因为婚事?大人随口一提的话,你这么放在心上?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怂恿爷爷的吧?”

秦执看她,答非所问:“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恨秦彧。”

言欢终于听出了些意思,“我知道你恨他,但我不知道原来你对他的恨已经到了可以撇下我们之间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份,连带着恨上我的地步。”

“你们父子间的烂事,扯上我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反感,正好我也不想嫁给你,你去找秦彧说个明白。”

秦执一言不发地丢下她走了。

言欢心高气傲,从不拿热脸倒贴冷屁股,见他这副态度,她只能回以更加不近人情的姿态。

可没多久,秦执又换了副嘴脸,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同她一起上学放学。

真正开始让他们各走各路,是在她十八岁生日当天,那次言欢没有向他询问缘由。

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

“谁知道。”言欢对着电话另一头的言兮说。

平平淡淡的口吻,反倒听得人慎得慌,言兮更加确定了,她就是在装若无其事。

“你正常点,有什么气直接撒出来呀。”

言欢反问:“什么才该是正常反应?寻死觅活,或歇斯底里地哭?又或者去找秦执,甩他几个耳光来为自己讨个说法?”

“是该甩他几个耳光啊。”言兮想给她打气,“你要是一个人害怕,我就陪你一起混合双打,把他打成猪头,看他还怎么去外面招蜂引蝶。”

言欢忽然笑了声。

怪莫名其妙的,言兮问:“你笑什么?”

“我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我回国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

言兮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她有点想挂断电话了。

言欢无遮无拦地把现实摊开说:“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可怜她明明有家,却只能无依无靠地在外漂泊四年。

可怜她一身锦绣华服,里面裹着的却是父母、兄长的皑皑白骨。

可怜她明明和秦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曾拥有过一段快乐时光,却因秦执莫名的转变,让她沦落为北城其他公子小姐们的笑柄。

疑问句式,用的却是再坚决不过的肯定语气,听得人心悸,言兮梗着脖子替自己澄清,“以前是我不懂事,才会处处跟你作对,非要跟你比出个高低,但现在我长大了,我们又是一家人,该相互扶持的……”

言欢知道言兮本性单纯善良,没什么心眼,只是骄纵了些,但这句话从她嘴巴里说出还是格外突兀,让人忍不住想要打断:“这些是不是二叔教你的?二叔这是在心疼她的侄女,还是见我成了孤女,单纯心里有愧?”

言兮急迫了些,“跟我爸没关系,是我这么想的。”

“那你就是在可怜我。”

话题又绕了回去。

“言兮,你没必要可怜我,从小到大我拥有的东西已经胜过很多人,至于现在,我只是稍稍走岔了,走进了一条比较难走的路而已,等熬过这阵,我的终点还是我幸福时能望见的景。”

她还是那态度,言兮要是想对自己好,她自然欢迎,可建立在可怜和同情上的好,她不稀罕。

即便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要可怜也只能她去可怜别人。

她想要的,总有一天,她会全部得到。

梁沂洲在新加坡分部待了两天,回国当日一下飞机就接到周泊予的来电,像故意卡着时间打来的。

“我发个东西给你,”周泊予边传边说,“一早就想告诉你了,但你在国外忙,就没去打扰你。”

周泊予要说的就是言欢的事,梁沂洲从头至尾看了遍,明明灭灭的光影笼在他脸上,林秘书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对言欢不好的言论,我已经让人压下了。”周泊予念及言叙钦,才会第一时间出面,他也确信,梁沂洲会有所行动。

“秦执干了蠢事,你为了阿叙想要替言欢出头情有可原,但别太过了,毕竟你现在的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梁家。”

梁沂洲捏捏眉心,压下疲态,“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做事有他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来教。

这通电话结束后,梁沂洲上了专车,让司机直接开去富力山。

到了富力山却没见到人,门口装的密码锁,是很早以前言叙钦设置的,至今没有换过。

他输入,解开锁,迟疑了会最终没进去,折返回车上。

梁品霖在他出国当天也去了国外,和妻子小儿子团聚,他就没去天街苑,而是回了他最常住的远洋。

雨下得不算小,车窗玻璃上结出一层雨幕,世界潮湿而模糊。

在迷蒙的视线里,他捕捉到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整个人被浇湿,单薄的薄料紧贴皮肤,衬出瘦削的身体线条。

她脑袋垂得很低,全然看不清脸,梁沂洲凭着感觉认出她是谁,下车,将伞兜到她头顶。

言欢抬起巴掌大的脸,一张惨白的脸,就这样撞进他漆黑的瞳仁里。

梁沂洲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愣了两秒,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先进去。”

进门的那一刻,言欢注意到他大半肩膀都湿了,单薄的白色布料贴在皮肤上,模模糊糊地映出肌肉线条。

她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远洋只有一名女佣,梁沂洲叫住张嫂,话却是对着言欢说的,“先去洗个澡。”

言欢点了点头。

张嫂眼观鼻鼻观心,“又又小姐,跟我来吧。”

她在梁家干了十余年,八年前被梁沂洲拨到远洋,见过言家兄妹几回,记性好,至今还记得。

言欢泡了个澡,中途张嫂进来放过干净衣服,是梁沂洲让生活助理加急送回来的。

一条薄荷绿连衣裙,款式和它的颜色一样,不张扬,简单内敛,面料质地柔软细腻,贴合皮肤,很舒服。

言欢将头发吹到半干状态,一个人下了楼,客厅空荡荡,落地窗外雨还在下,抬头,是高高悬挂着的水晶吊灯。

梁沂洲将手里的热可可放到她面前,言欢见状,端起抿了一小口,然后轻声说,“昨天我去天街苑找过三哥,但他们说你出国了,今天才能回来,多半会去远洋。”

“我也有可能回天街苑。”

梁沂洲说出另一种不太好的结果,“要真那样,你就算把自己淋高烧了,也见不到我。”

言欢迟疑着问:“三哥,你生气了吗?”

梁沂洲低眸看她,目光深邃而清寂,没有半分折衷,话却是弯弯绕绕的,“言欢,你不能这么伤害自己。”

言欢耷拉着眼皮,沉默的气氛蔓延开。

梁沂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片刻和过去一样,熟稔地抬起手,揉了揉她脑袋,权当安抚,两下过后忽然一顿,“先去把头发吹干。”

言欢听到后,只撩起了眼,无其他反应,梁沂洲见状准备去给她拿吹风机,却猝不及防的,被她拽住了手,切入正题:“三哥,最近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他坐了回去,没把话说明白,只给出保证:“秦执以后没法再伤害你了。”

“三哥想怎么做?”不给他回答时间,她兀自往下说,“我说过的,就算没有秦执,还会有赵执,虽然我不清楚三哥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救不了我一世。”

梁沂洲从她的眼神里探出了别的,“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她攥紧手,似是而非道:“三哥,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生日礼物吗?”

梁沂洲承认有这回事,“想好要什么了?”

沉默许久,她像终于下定决心了那般问:“三哥要不要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