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台这个地方,燕岭五百年前曾经来过,所以把苏瑛瑛放到月渡镜边的时候,她驾轻就熟。
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她亲手杀了周况一次,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缘,如今再一次回来,有些百感交集。
当年审判周况的地方如今已经结了厚厚的蜘网,显然这百年来这个地方不曾再有人用过。
白獄一直在燕岭的旁边拱她的脚,从到了这一处后,小家伙就变得可怜巴巴的,总是含着眼泪看着她,搞得燕岭莫名其妙。
“你饿了么,还是渴了。”她蹲下来摸摸这位师侄的毛茸茸的脑袋,心想,它既然会说话,那倘若不舒服一定会告诉她的。
谁料这小家伙猛地往她的怀里钻了钻,然后骤然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嗷呜,师叔,对不起。”
这是白獄到她身边以来跟她说过的第二句话。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小师侄,虽然你是道祖派来的,但目前为止,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不是么?”
燕岭不明白这个小家伙为什么跟她说对不起,搞得真的像它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一样,但她也没有多想,安抚了白獄一会儿,转过头去看苏瑛瑛。为了防止她中途醒来,燕岭给她种了沉睡花。
沉睡花能管十二个时辰,算算时间,她差不多该醒了。
月渡镜只能照清醒的人,照不了沉睡的人。燕岭坐在她旁边等了一会儿,不多时,苏瑛瑛果然悠悠转醒。
“你为什么绑我?”在发现自己被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后,苏瑛瑛怒不可遏地瞪着燕岭。
燕岭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她:“苏师姐,你现在最好不要挣扎,先告诉我,这个是哪里来的?”
她摊开掌心,摄魂铃正泛着莹莹的暗光。
“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灵界高手送与我的,说能祝我增长修为的。”苏瑛瑛有些急了,冷笑道,“你怎么能抢人法器呢?”
灵界是出了名的不争不抢,不问世事,灵域之主温灵凡甚至还曾经下过死令,不允许任何人灵界中人跨过鬼谷河一步,修界又怎么会出现什么灵界高手?
“你被骗了,这东西是妖君的。”燕岭叹口气,扭头去取月渡镜。蓬莱的仙气唤醒了她身上的部分昆仑之力,刚好这灵力用在别处也是浪费,她走到镶嵌着月渡镜的石墩前,轻而易举地用本源之力取下了那面镜子。
“我无心伤害你,照一照这面镜子,让我看看妖君是不是借了你的身体,如果不是,我即刻放你走。”
苏瑛瑛并不配合:“周师兄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心机深沉的人做道侣,我要告诉他,你欺负我,让他趁早跟你解契!”
闲云宗还在的时候,苏瑛瑛是最受宠的小师妹,闲云宗不在了,她跟着周况,身边的人看在周况的面子,各个待她都很好,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捆过,自然不会顺从燕岭,说完这话后,“砰”地一声,直接用脑袋磕旁边的柱子来表明自己的不配合。
这一磕,就是一个血印子。
燕岭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被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她虐待苏瑛瑛呢。她赶忙把月渡镜先递给一旁的白獄,想先查看苏瑛瑛的伤势,就在这时,耳边已经响起了陆长生那个讨厌鬼的声音。
“看!”
“大师兄,盟主!她们果然在这里!”
“你这妖女,放开我师妹!”
陆长生大声嚷嚷着,要搁之前,他早就拔剑对准燕岭了,但碍于周况在,他只能用言辞来表示对燕岭的厌恶。
燕岭抬起头,目光扫过陆长生,落在一旁的周况身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挺拔清峻的身影映进她的脑海。
她不知道洗心台这个地方,他再一次来是个什么感受。她也不知道回味起曾经的旧事,他会不会更恨她一点。她只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苏瑛瑛的安危这才过来的。陆长生那个碎嘴子找他们告状的时候,定然把她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因为嫉妒才拐走苏瑛瑛的人,想来,周况一定也对她鄙夷极了。
苏瑛瑛一看见那道如松如竹般的身影,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师兄,救我。”
她雪白的额头上是刚刚磕出来的伤痕,此刻汩汩地渗着血,看起来甚是可怜。
“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周况不咸不淡的嗓音在燕岭的耳边回荡。
“让我不要招惹苏瑛瑛。”重逢的这些日子,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信条,燕岭又不傻,怎么会忘。她心底一酸,回答完他之后,突然抬起眼道,“可我今天就动她了,你能怎样,解契还是砍断我的手?”
这话颇有挑衅的味道。
师长修听了冷汗直掉,对着燕岭招手:“你先过来,又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解释清楚就得了。”
燕岭当然知道今日之事,她是可以说清楚的。
可是说清楚之后呢,是在某一天被道祖强硬地带回去镇塔,还是死乞白赖地留在邺都,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人护着别人。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看看,如果她真的对苏瑛瑛动手,周况能对她做什么?
“你没有必要试探我的底线。”
“我真同你动手,后果你承受不来。”
周况神色一如既往的慵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略微一伸手,两清剑不知从何处落入他的掌中。
她跟周况重逢的这些日子,他虽然对她出手时都是动真格的,但到底还是留了情的。
燕岭突然很想知道,他能为苏瑛瑛做到哪一步。
难不成还能杀了她么?
这样的念头让燕岭觉得有些可笑,
她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刀子,明晃晃的刀锋对准了苏瑛瑛雪白的脖颈。
洗心台靠近极寒的昆仑,昆仑又终年落雪,连带着此时此刻的洗心台都飘起雪来。
燕岭在修界这些年不是没有见过雪,但神域的雪花她确实很多年不见了。
她一时有些恍惚,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她跟周况还没闹得那么僵的时候,曾跟他说过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雪,她不喜欢昆仑几百年如一日的样子,不喜欢母亲总把所有的温暖给妹妹,她看到昆仑的雪花就觉得厌烦。周况那时候看起来对凡事看起来都不上心的样子,但不知怎的,唯独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后来用执剑的手为她扫了数年宫殿前的雪。
而如今,那双当年为她扫雪的手此刻正将两清剑凝成几十把剑光锐利的心剑,强大的剑意组成的阵光照亮了洗心台的半边天,那个曾经对她温言软语的人,此刻正用剑阵冷冷地对着她。
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有那么一刻,燕岭想,她干脆撞死在他的剑阵里得了,一了百了。可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懦弱,她唾弃这样因为一份感情就心灰意冷的自己,但还是没来由地觉得难过,难过到她拿刀子的手控制不住颤抖。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因为疼痛,悲伤掉泪,此刻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她不想在这个人的面前再示弱,因为知道示弱也没有用,所以吸了口气想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然而此刻,身后一个巨大的力道突然推了她一把。
“嗷呜!”是白獄愧疚的声音。
燕岭整个人往前跌了几步,直接撞进了阵光通天的剑阵里,刺眼的几十把心剑闪着寒光,几乎是顷刻间齐齐汹涌地刺进她的身体里。
“呃。”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她这才意识到这就是周况说的招惹苏瑛瑛的后果。
一剑一剑,连个痛快都不能给她,她确实承受不来。
阵光闪动,即使周况反应过来,已经强行收阵,四周仍旧是一片血雾。
血珠子滴在师长修的脸上,师长修整个人傻了,“燕岭……”他张了张嘴,扭头看向自家师弟,想狠狠骂他一顿,然而在看到他一下子变得煞白的脸色时,又把话憋了回去。
周况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他刚刚强行收阵,剑阵的余波让他胸腔震动,咳出好几口血来。但他不在乎,抬手拭去唇上的鲜血。
他没有办法想象,她怎么敢撞上去的?
连死都不怕,跟他再低一次头又能怎么样?
周况忍住铺天盖地的头疼,走到燕岭的面前,她身体上的几十个窟窿都在汩汩渗血,看得他心惊胆战。
他想要把她抱起来,却无从下手,她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你是真的很喜欢她。”燕岭苍白着脸笑了笑,在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打扰你…这么久,真的对不起。抱歉。以后不会再纠缠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生生被切成了千百片碎片似的。
推己及人。
她终于明白当年刺他那一剑的时候,他有多疼。
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再也不要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