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就嚷嚷，怎么了？”乌三要也一肚子火气，“你走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我义母就那么死了，你怎么不拦着点儿？”
他说着，就一个翻身又像从前在灵台山一样把她摁在地上摩擦。
客栈过道的栅栏被他的灵力打飞，廊庑上挂着的灯笼也愣是被打掉了好几个。一个修士如何比得上一个全盛时期的大妖，还没过两招，燕岭就觉得自己要完蛋，就在她已经认命的时候，从隔壁厢房里突然飞出来两个盘子。
其中一个盘子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重重地击在乌三要的膝弯上。
另一个盘子则是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后颈。
乌三要咬牙溢出一声闷哼，他吃痛回头：“是谁？”
话音落下，背负长剑的罪魁祸首已经从隔壁走了出来。
“起来。”
乌三要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个样子，目中无人，恃强行凶，但他还是拍了拍屁股爬起来：“起来就起来，你能把我怎样？”
周况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燕岭，两人四目相对，燕岭这才意识到他是让她起来，她扶着一旁的柱子起身，虽然狼狈，但依旧没忘记理一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
“灵台山那些年，他就是这么教你的？”周况淡淡望向她。
他话里瞧不起的意味甚重，乌三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是这么教她的怎么了？要你管？你是她的谁啊，姓周的，你有这空不如即刻去戒堂反思一下你对我义母做的事，或者去关心关心你的好师妹苏瑛瑛。”
乌三要一面说着，一面张开他那一双大翅膀，磅礴的妖气聚集在他的掌心，眉心赤红色的印记隐隐作动。
燕岭看出乌三要对周况出手，忙道：“小心。”
话音落下，下一刻，两人就彻底动起手来。
乌三要那遮天蔽日的大翅膀撑得万金阁的房顶都快塌了，他现出鹏鸟的真身来，这真身要比先前在蓬莱看到的紫金明王的真身还要大。
客栈里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修士们四散而逃。
由于乌三要的大翅膀十分挡视线，燕岭几乎什么都瞧不见，不远处的长昌平看见都这么危险了，自家师姐竟然还在外面观战，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房门把她给拽了进去。
“啊，别拽我。”昌平扯到了她的头发，燕岭下意识地捂住脑袋。
昌平道：“你傻啊，师姐，你在旁边看也阻止不了他们打架，先别管了，快，师父千里传音来了，说仙盟这边如果没什么事，就让我们速回虚弥山去呢，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
昌平说着拿出灵鸽送来的信，上面是黄花老儿潦草的几行字，让她速回。
“师父这上面说，当年把你送到虚弥山的那个白发仙人又来了，要见你，是什么意思啊？当年谁把师姐你送过去的啊？”
昌平挠着头，十分好奇。
头顶不时地有瓦片落下来，燕岭心绪复杂，这些日子跟周况相处下来，她发现他的修为跟当年鼎盛时期相比差了太多，剑心远不如当初坚韧，尤其他们打了这么久，她还没有看见剑光，就很奇怪。
她没有心思回答昌平，扔下手里的信，又要出去。
“师姐，你干嘛去？”昌平问。
燕岭刚走了两步，无数鸟毛惨烈地飘了进来，她顿时又停住了，“好了，没事了，看信吧。”她又折返回来，拿着信反复去看，紧蹙的眉头一直不曾松开。
昌平跟燕岭相处这么久，几乎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不是紧张，不是愤怒，而是灰败。
“那个白发仙人是谁啊？师姐。”昌平轻声问。
修界几十年平宁岁月，于燕岭就像是一方平静的潭水。她在这一汪潭水里滋养自己，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下来。
但眼下，这唯一的平静，也要被打破了。
“我曾经的老东家。”
“啊？”昌平陷入了困惑中，“那他来找你做什么？”
“我曾经跟他借了一样东西，到时候了，所以他来找我拿。”燕岭放下信。
昌平：“什么东西？”
“寿数。”
燕岭皱着眉头说完这两个字，昌平神色一变，他还从来不知道寿数这个东西也能借。
“那我们还要回去么？”这搞得跟索命的黑白无常似的，昌平的第一反应是带着自家师姐跑，跑得越远越好。
“算了，跑不掉的。”
“他会自己来找我的。不管了。”与其提早担忧这些，不如摆烂等着天道自己来找她。
燕岭说完这话后，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惨叫哀嚎。她忙不迭推门出去，在看到面前的乌三要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昌平紧随其后，也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还神气活现的大黑鸟此刻正捂着自己光秃秃的翅膀在瑟瑟发抖的抽泣，它的腹部和其他部位的羽毛都还在，但唯独引以为傲的翅膀上的毛是一根也没有了。
“周师兄不是没有拔剑么，怎么会这样？”昌平咽了咽口水，向那只可怜的大鸟投去同情的一瞥。
周况打架并非每次都会拔剑，更多的时候还是看心情，什么顺手用什么。
燕岭本来还十分担心跟一只大妖打架，周况的处境会不太好。但眼下，她真觉得这人下手太重。
“有衣服么？”燕岭回过头问昌平。
昌平点点头，从箱子上的包袱里拿出两件衣裳来，燕岭走过去，替乌三要把光秃秃的翅膀给挡住了。
“好了，别哭了，过段时日它还会长出来的。”
乌三要哭得浑身发抖，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全了，“呜呜……那要好久的……我日后还怎么管理我的属下，我这个样子，我的属下还怎么看待我？”
他哭得伤心，一面说着一面往燕岭的怀里倒，一副要哭死过去的样子。
燕岭不是妖，但她也能猜到对于一只妖而言，他的羽毛意味着什么。
她欲言又止，看了周况一眼，却见这人正冷冷地看着乌三要，略微翘起的唇角表明了他对乌三要的看不起。
他的白衣上其实也沾了些血迹，手臂上和肩膀上都有些深深浅浅的伤痕，看上去是被乌三要用尖利的爪子挠出来的。
燕岭翕动了一下唇，刚想问问他你怎么样，就瞧见不远处苏瑛瑛正提着裙子向这里跑过来。她抿了抿唇，把关怀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架起乌三要就往自己房间里去。
昌平看了一眼周况，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冷淡的目光明显在自家师姐身上落了一瞬，只是很快又扯了扯唇角自嘲地挪开了。
于是，在自家师姐开门进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要不我来陪这位，师姐，你去看看周师兄？”
燕岭摇了摇头：“不用，他有人陪他，不需要我过去。”
乌三要听了连连点头：“他需要什么？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完，又开始为自己光秃秃的翅膀哭丧。
燕岭看他这个样子又可怜又可气：“你不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栽跟头了，能不能长点心，干什么还要招惹他？”
招惹？
听到这两个字，乌三要差点气得没蹦起来，天地良心，是他招惹的周况么？
三要委屈，但三要不说。
“不管，你这次反正是给我的事情办砸了，你说吧，该怎么补救？”乌三要甩甩手，让燕岭看着办。
燕岭支开昌平：“师弟，你去鬼市水波阁找蛇老板问问看，有没有能让羽毛快速生长的药，如果有的话，要些过来。”
昌平点点头，出门去了。
等到昌平走远，燕岭这才表示无能为力：“我没有时间了，道祖到修界了，他这次来应该会把我带走。如果时间够的话，我会答应你，但眼下，我没有办法。”
“带你回去干什么？继续守临渊血泊塔么？自从上次那破塔倒了之后，守塔人不就换成你妹妹了么？”乌三要突然来了兴致。
“那倒没有。”
“他应该不是带我回昆仑。”
实打实地讲，燕岭也不知道道祖到底要她做些什么，她当初到修界来，纯粹是因为周况死后，她每日做梦梦到他太煎熬了，所以选择只身去给昆仑挡了天劫。
当初的天劫有多少道天雷她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把她劈的五迷三道的，按照她母神的话来说，就是魂魄被劈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按照当时魂魄的状态要想回到这个身体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个时候，是道祖帮了她。
不过这个老头帮她，跟好心没有任何的关系，纯纯是因为她在以身应劫之前，就天条里一些不平等的规则跟他吵了一架，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忤逆。
所以，他这才特地落井下石跟当时魂魄几乎已经破碎的她打了个赌。
道祖当时答应了给她二十一年的寿命，让她到修界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并承诺她，在她有限的生命里，一定会让她再见到周况。如果她有本事让周况重新爱上她，那算他输，将来她无论做什么，昆仑和神界都不会再进行任何的干涉。
但如果她不能。
她就得跟他走。
燕岭删繁就简地同乌三要描述了一下。
乌三要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最后只好奇一件事：“怎么是二十一年呢？这咋还有个零头在？”
他小小的脑袋里充斥着大大的疑惑。
“道祖本来是给我二十年的，但我嫌少，就跟他多要了一年。”
乌三要道：“那怎么办？他来找你，你要跟他走么？”
“我会再跟道祖谈判。”
“看看能不能再给我宽限一些日子。”毕竟她跟周况重逢都这么长时间了，甭管喜欢不喜欢，这个人到现在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好话。
她想，至少得等到他能跟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再走。
不然，真是白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