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起锅烧水吧。”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也要去参加大典的比试,不可能去哄乌三要。
更何况乌三要也未必真听她的劝。
燕岭一骨碌爬起来,灵脉被修补好后,她连动作都比从前轻盈快捷了不少。
师长修似是早有预料,欣慰道:“那也好,师弟还给了你第二条路。他说你若不想走这个后门,现在就立刻赶往大典去参加比试,无论输赢,只要你还爬得起来,他就答应你,愿意与你做普通的道侣。不再对你有所避让。但前提是,有一个半个月的试用期。”
爬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定然不会躺在那里。但是试用期倒是个难题。他从前喜欢她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可他如今不喜欢她,那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是来修界走这么一回成长了,师长修总觉得燕岭要比从前小心了不少,尤其是在对待自家师弟这一方面。
出于怜惜,他好心给她做了一个小册册,“这上面记录了我师弟所有的喜恶,跟百年前其实差不多,你大概看一眼就行了,但有一点,别惹苏瑛瑛。昨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庆幸你是对我师弟出的手,如果是对苏瑛瑛,那后果你未必承受得来,这是师弟亲口对我说的。”
为了防止她当耳旁风,师长修又补了一句,“人人都有自己的心头好,你甭管我师弟如今对苏瑛瑛存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你想要他不厌恶你,就离苏瑛瑛远点儿,总不会错的。”
师长修自认为这番话是好心,但在燕岭听来,又是另一番意味。像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周况早已经喜欢上别人了,而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多余的人。
燕岭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一直发疯。许多事情,我有分寸的。”
师长修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如果无极宗还在,如果剑尊还在,他瞧见我师弟这个样子,兴许还能帮你们从中撮合撮合,可惜,当年临渊血泊塔倾倒,往生大阵起,死了太多人了。他们不入轮回,怨灵久久徘徊在阵中不得出。如今只剩下我们了,我也劝不了他了。”
五百年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修界也好,神域也好,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故人已逝,只有活着的人要继续走下去。
燕岭默了片刻,突然道:“有一个问题其实困扰我很久了,但一直得不到答案,你知道当初周况到底为什么要杀丹穴山君么?”
这个问题,在当年洗心台行刑前,她是要去问周况的。但那时候他们因为华阳仙君的事情冷战,所以他一直不肯见他,也就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昆仑也给过她解释,说丹穴山君趁着她重伤想要抢止息草,周况为了她剑指丹穴山君,这才酿成大祸。
但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一则丹穴山君是个可爱的小老头,他不可能抢止息草。二则,周况看似是个冷情剑修,实则有副温柔肚肠,丹穴山君当初身死道消的时候被生生用剑挑出了灵根,可想而知是在剑下受了极大的折磨。
周况是个狠人,但他没有这种折磨人的恶趣味。
所以到今天,她都想不明白。
师长修摇头:“他这几百年来几乎绝口不提当年跟你的过往,想来已经决心跟从前的一切做个了断,又何必再问呢,向前看,小神君。”
是啊。
他已经决心跟从前做个了断,留在五百年前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
大典开始得很早,昌平一大早地起来给燕岭抽了个签,然后自己乐颠颠地先去比试了。
第一轮比试符咒的运用,他是天生的火灵根,虽然修习没有几年,但天赋极高,一道喷火符飞出去成功地让对手人仰马翻。
后来连着三次,也都成功胜出。
燕岭姗姗来迟赶到的时候,昌平刚好比完三次符箓阵法,师长修看了一眼他的比试结果,不假思索地夸赞道:
“不错嘛,年轻人天生灵骨,将来必大有可为。”
昌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往燕岭的身边凑了凑,仰着脸催促她:“师姐,到你了,我今儿手气好,给你抽了个看似也是菜鸟的人。”说着,扬手指了指对面水阁中那个正在乐滋滋地吃鸡腿的少年。
修道这条路,若想要有所进益,必要断除七情杂念。如果连做基本的物欲都除不去,要么是食物链最底层的废柴,要么就是食物链最高层的天才。
燕岭望向他的方向,正在思索他属于哪一种,不远处铜锣就已经敲响了。
那少年上台之时嘴上还残留着饭渣子,因为没有带法器,燕岭甚至看不出他修的是什么。
“小友,承让了。”燕岭上台,客气地说。
对方却不太礼貌:“少废话,上符咒就是。”
少年人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燕岭对他的实力一无所知,想着他看着比她小太多,她不想背上一个欺负人的罪名,所以最开始她只用了一个攻击力最小的定身符。
然而她的符箓才刚刚使出,下一刻这少年就很不客气地给她来了一个天雷咒。
“轰隆”一声,燕岭脚底下的地都裂开半寸,要不是她躲得快,她的脑袋都要被削掉半个去。
符咒比试重在切磋,规则上就已经写明了不可重伤对手。
要不是燕岭躲得快,她可能已经回去见道祖了。
昌平急得在台下跺脚,指着那少年开骂:“天雷咒是比试时的禁术,你当除妖呢,怎么可以这样!”
那少年却不理,只阴森地笑笑,将符箓阵法蕴于掌心,紧接着,接二连三地用杀招向燕岭打了过去。
“怎么可以用杀器呢?”
“这样不对啊,不是欺负人么?”
燕岭被他逼得连连败退,她以为她已经是个很不考虑后果的人了,没想到,遇到了真疯子。要是搁在平时,她绝不会相让,但这是在大典上,那么多人看着,她并不想给师长修和周况生事,所以只能狼狈躲避。
台下议论声一片,大多都在指责那个少年不该在这种情况下用杀招,可又没人敢真的站上去阻止。
只因为那少年是鸣玉宗主风如意的独子—风不啸。
跟独来独往的剑宗不一样,鸣玉宗家大业大,是修界仅剩的跟无极宗沾点关系的长老级宗门。
无极宗是所有修道者向往的巅峰,宗门内曾出过无数飞升的道尊,让所有修士都心向往之。只可惜,后来被挣脱了临渊血泊塔的太息妖君血洗,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外门弟子,其中一个幸运儿就是鸣玉宗现在的宗主风无名。
虽是外门,但因为修界人人都仰慕无极宗,也就连带着让鸣玉宗沾了光。
正因此,此刻所有人都觉得风不啸不对,但只敢再嘴上说说。
昌平的人生第一课,就是在这里上的。
眼看着风不啸符符致命,可就连刚刚还跟师姐言笑晏晏的师盟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曾插手,昌平傻眼了,捋起袖子准备直接上去跟这风不啸拼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来的一个杯子弹了他一下,他痛得即刻收回了手。
随即耳边响起一道清冽干净的嗓音:
“不知鸣凤宗在进行同门切磋时,是否也这样不留情面?”
昌平抬起眼,只见一柄剑鞘不知何时飞了出去,那剑鞘速度极快,像飒沓流星一般落在风不啸的脸上,胳膊上,腿上,最重的那一下是在膝弯。
即使离得老远,昌平也听到了一声骨头的脆响,风不啸顿时站不起来了。
原本在看台下一直没阻拦儿子恶行的鸣玉宗宗主夫人庄紫魅这时却突然发难:“是哪个黄口小儿敢打伤我儿子?”
“是在下。”
周况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
趁着这个功夫,昌平赶忙去台上护住燕岭,以防那个风不啸再度出狠手。
风不啸恶狠狠地看了昌平一眼,转头对庄紫魅哭喊了一声:“娘。”
庄紫魅心疼儿子,对周况疾言厉色道:“仙门大典本就是比试,比试本就要一较高下的,谁说就一定不能出杀招的。今日比试用些软绵绵的招数,明日比试还用软绵绵的招数,一辈子比试都这样软绵绵,将来遇见了真妖物,靠你们纸上谈兵么?”
周况道:“道友切磋,本就不该伤及性命。庄夫人如若觉得不出杀招此次比试就没了意义,那不妨我来同令郎切磋一场。”他其实并不完全否认庄紫魅的话,但眼前这小子明显只敢对节节躲避的人下重手,这就沾了几分恃强凌弱,让人凭空生了几分瞧不起。
果不其然,风不啸道:“我不和你比!”
周况名声在外,庄紫魅知道他不是善茬,却不肯就此作罢,于是咄咄相逼道:“你既然说切磋不该出杀招,那我儿子如今腿骨都碎了,又该当如何?”
在周况开口之前,昌平忍不住插嘴骂道:“你堂堂一个宗主夫人,不好好管教儿子,怎么总扯这些有的没的呢?”
“你儿子要是不乱来,奔着要我师姐的命去,会这样么?”
庄紫魅冷笑三声,袖中突然出手,三支赤练银针即刻飞出,在即将正中昌平的面门之时,被周况抬手用剑鞘挡了回来。
“庄夫人,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了?”
“那也是你们重伤我儿在先。”鸣玉宗的人一直是出了名的难缠,在场的人都替周况捏了一把冷汗。
剑宗再强又如何,遇上这等权贵宗门还不是得退让?
周况没什么耐心跟庄紫魅多做纠缠:“在下重伤令郎,愿向盟主自请责罚,但令郎此番出手,是不是也要受到仙门的处置?”
“你!”
庄紫魅美目圆睁。
正在此时,在下观战许久,一直不愿意牵扯其中的师长修方才走了出来,他的盟主位置在一定程度上是在鸣玉宗的支持下才坐上去的,因此,此刻他最煎熬,两方都不能得罪。
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偏袒哪一方都不行。
“好了。”
师长修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面对庄紫魅道:“庄夫人,刚刚之事,我已悉数看见,令郎和周师弟均有过失,每人去戒堂领三十鞭,此事便就此揭过。”
庄紫魅自然不同意:“那不行,师长修,我儿子自幼养得金尊玉贵,怎么能吃这样的苦头?”
燕岭也觉得不当,她刚刚看周况跟庄紫魅对话,怕影响他发挥就没有插嘴。先撩者贱,怎么也该风不啸罚得更重。
“可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师长修就赶忙打断了她,“判罚已下,如有异议,两人再各加三十鞭子。”
燕岭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头顶却传来周况冷淡的嗓音:“去准备接下来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