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邺都

梦里也许并不是什么都有,但如果连做梦都不敢,那她就真连宗门口那条晒干了的咸鱼都比不上了。

第二日一早,燕岭就收拾好了包袱,在山门前等待周况。

但很不幸,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独自出发了。

得知这个坏消息的黄花老儿特地放下掌门事宜,带着一堆的天材地宝和小师弟昌平一起来安慰她。

“前夫前妻嘛,有隔阂,有摩擦正常得很。”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等到了邺都,你真碰上事儿,周贤侄未必会冷眼旁观的。”

黄花老儿亲力亲为,将一堆的丹药和法器往燕岭的包袱里面塞。虚弥宗这么多弟子,不管哪一个去参加仙门大典他都不担心,但唯独这个,他确实放不下心。灵力弱得连只猪都打不过,他这个做师父的是真担心她死在路上。

所以,他一边往她的包袱里塞东西,一边碎碎念嘱咐她:

“仙门大典比不得咱们宗内切磋,既然是比试捉妖犯的能力,势必会动真刀真枪,你要是打不过了就跑,就求饶,别逞能。”

“如果实在不行了,就给师父千里传音,师父会去见你最后一面,并且给你收个尸的。”

在来虚弥宗之前,燕岭其实也有过很多很多的师父。

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灵力和修为远在黄花老儿之上,可他们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不喜欢他们。

“你永远也比不上你的姐姐。”

“如果当初陨落在临渊血泊塔的是你,昆仑也许就不会有神脉枯竭的这一天。”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了多少遍。

乌三要总觉得她从昆仑上高高在上的神君变成如今这个废柴女修是自甘堕落,是不思进取。

但其实就她个人而言,日子还是现在好过。

至少,黄花老儿虽然觉得她菜,但也是真的疼她。

“放心师父,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天道看不惯她已经很久了,这么容易纵她在这个修界死掉,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的乖巧,都这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来宽师父的心。”黄花老儿叹口气,开始抹泪。

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师弟昌平见师父这么伤心,也终于忍不住忐忑地开了口:“师父,其实你不用担心的,即使那个姓周的不帮师姐,还有我呢。”

黄花老儿摸不着头脑:“这时候说什么胡话,你又不去,有你什么事儿?”

昌平挠头:“其实,我偷偷让仙鸟给我往修界办事处送了信,我也报了名。”他说罢,青涩的小脸通红。

黄花老儿顿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好了,宗门内的第一第二一个都没去,这倒一倒二倒是赶着去送人头。

可是,这报名信递上了,又撤不回来。

他叹口气,抹干眼泪,恨铁不成钢:“等着,为师再去给你师弟也拿一份东西!”说罢,立即又转悠回了他的藏宝阁。

……

从虚弥宗到邺都城,燕岭和昌平足足赶了三天的路,等顺利到达邺都的时候,刚好是晚上。

邺都城门高三十丈,宽一百丈,门口立着两只漆黑且威风凛凛的幽冥兽像,两个守卫拿着三叉戟,头戴着鬼面具站在门口,见了昌平和燕岭,直接把他们拦住了:“大典期间,各界中人没有请柬不得入内!”

“你们两个,请柬呢?”

昌平一脸懵:“这位大哥,我和我师姐都是来参加大典的,但我们来之前,也没人告诉我们要请柬啊。”

两个守卫斜了他们两个一眼,倒不是瞧不起人,只是一个是布衣荆钗的小姑娘,还有一个是看着就很愣头青的毛头小子,法器嘛,有是有,可就一人一把破剑,人家修士来参加大典各个都是光鲜亮丽,谁像他们一样,灰头土脸。

这瞧着倒像是来打饥荒的。

“仙门大典期间,邺都不接受讨饭的,你们两个去别处吧。”其中一个守卫直接驱赶他们走。

燕岭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请柬是什么,但千里迢迢来都来了,总不可能这样回去。

“两位大哥,我们确实是来参加大典的,能否行个方便,等到了城里,自然会有其他仙门的长老替我们作证。”

燕岭哪里认识什么仙门长老。

但在修界做人这些年,她耳濡目染,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守卫受不了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的好言好语,互相使了个眼色,决定放个水。

“行吧。”

“想你们两个菜鸟也翻不起什么波浪,进去可别跟人家说你们没有邀请函。”

邺都城门对面是个客栈,名叫万金阁,阁中住的都是些前来参加大典的仙门世家子弟。

此时此刻,周况上辈子的大师兄师某人刚好透过半开的窗子瞧见了故人。

“呀,这不是你前妻嘛?”

戏谑的语调里伴着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周况掀掀眼皮扫他一眼,薄薄地吐出一个“滚”字来。离开了剑宗后他难得清净几日,并不想耳边有个嗡嗡的苍蝇。

可师长修却不放过他。

毕竟,作为这个装逼又闷骚的家伙的大师兄,他比谁都希望看到周况破防。于是,他锲而不舍地挑逗他:

“我说呢,本来在剑宗闭关闭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出关了,你不会早就知道你师父给你找的道侣是她吧。”

“你贱不贱?”周况对于师长修这点恶趣味心知肚明。

“这不是身边几百年都没个熟人,太过无聊了么?”

师长修耸耸肩,“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仙门大典的比试倒是不难,只是一旦参加,等同于露脸。阿爻当初跟你在小石村做夫妻的时候,也捉了不少为祸人间的妖,眼下那些妖的子子孙孙长大了,未必没有一两个想报仇的。只是你看看阿爻现在笨拙的样子,这不是妥妥的妖怪的盘中餐么?你真不管她?”

买卖不成仁义在。

阿爻是燕岭旧时跟周况在小石村时的名字。

师长修那时跟她也算是朋友,故而终究还有几分怜惜。

“不管。”周况搁下手里的茶盏,略微颔首。

这两个人前世恩怨纠葛,爱恨交织,中间的情分与恨意也不是师长修一个外人能参的透的。

既然如此,师长修不再多管闲事了:“那行,我不管她,管你。你别说从前了,就光这些年结仇也不少,你师叔师伯恨你,千秋鬼窟那些妖怪个个畏惧你的名声的同时也想要你死,你可得多小心。”

如果周况还是五百年前能比肩天道的第一剑修的水平,那师长修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如今,他在剑宗之内虽然无敌,但修为却实打实尚未恢复到当初的一半。面对那些穷凶极恶,机关算尽的妖物,万一什么时候栽个跟头也未必。

更何况,也不知怎的,近来师长修才发现,他这个师弟看着一副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样子,却格外吸引那些心术不正的女妖。

尤其是馋他的这张好脸和□□。

窗外妖声鹤唳,天边是一片乌泱泱的鸦青色。

修界和妖界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几百年了,如若不是这一次关押妖犯的千秋鬼窟失守,修妖两界也不至于联起手来。

人有欲念。

妖亦有欲念。

作为如今的仙门之主,修界主事人,师长修这几百年来也并非是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他总觉得自家师弟吧,生得是比别人要俊美太多,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光凭一张脸就昆仑的赘婿。

可是,这隔三差五,就有不怕死的痴汉一样的女妖在他身边晃悠,也着实太离奇了些。

“师弟啊,其实为兄一直有话想要问你,你…不会…”师长修摸着下巴,在组织语言。

周况瞧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于是乎,他偏过头,道:

“没用的话可以不问。”

“呃,也不是那么没用,师弟,你不觉得你最近的桃花格外的旺盛么?”师长修勉强美化了一下自己的用词。

不说前几日,就说现在,师长修都能感觉到窗户外有蠢蠢欲动的流着口水的妖灵,他的顺风耳甚至能够听见它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水声。正所谓关心则乱,关心则忧,他说完这话后又将言语的尺度放大了些,“师弟,你没在剑宗开展那种卖自己的业务吧。”

他这个“那种”说的小心翼翼且有内涵。

话还没说完,那把护主的两清剑在剑灵的操纵下就已经簌簌地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自己想搞那种业务,别拿我做幌子。”周况漫不经心地开口。

瞧这话说的。

他倒是想搞。

可这张脸招不了客呀。

“没你长得好,你要是愿意把你的脸借我,我就开展,不然我这样的白送给人家女妖,人家也未必要。”师长修说着,点了点自己下巴边的剑,嫌弃道,“快把这破玩意儿给我拿走。”

虽然知道周况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放任剑灵对自己动手,但这把两清剑戾气太重,剑下亡魂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连剑息之间都带着浓重的血气。

师长修现下修的是长生道,这玩意儿离他近一寸,他就觉得自己的功德减一分。

周况倒是也没跟他计较,伸手将剑收了回来,然后问:“褚玄峰何时出关?”

师长修:“他上回被你打到闭关,你放过他吧。要练剑去找你师叔师伯练,这不好好的活靶子?”

提起所谓的师叔师伯,周况摩挲着指腹的手顿了顿,冷淡出声:“他们筋脉尽断,已经是废人了。”

师长修直觉不好:“前阵子你那个二师叔门下的大弟子初登化神境的时候邀请我去喝酒,要给我送礼,我还见过他呢,你干的?”

“他们不该死么?”周况平静地反问。

师长修:……

剑宗内讧严重,他也知道周况的那两个师叔师伯给他使绊子也不是一回了。

虽然觉得自家师弟在某些方面太不留情,但毕竟是自己亲师弟,他只能强迫自己认同他。

“那……”

“那行吧,那两个老家伙筋脉断了就断了吧,反正留着将来也是给仙门搞事情。”

师长修抿抿唇,突然有些口干,倒了杯茶后,决定换个话题,“对了,你现在有道侣了,苏瑛瑛怎么办?”

“前几日闲云宗遭难,你把苏瑛瑛给救出来其实也算是还了她当年的恩情。你如果执意把她留在身边,万一阿爻发疯刀了她,那怎么搞?”

燕岭这个人,平时都挺好,但就一点,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喜欢任何人碰周况。神族的心思如同海底针,她眼下看着乖顺是因为心中有愧,如果那一天那点愧意压不住心里的醋意,那苏瑛瑛岂不倒霉?

师长修一连两问,句句发自肺腑。

周况只言简意赅地回:“她动不了苏瑛瑛。”

师长修:“如果她动了呢?那你舍得碰她么?”

“有什么舍不得?”

云淡风轻的六个字让师长修瞬间闭麦。

他了解周况,当五百年前的情意和温存消失殆尽,如果燕岭真在周况雷点上蹦迪的话,那后果她真的未必能承受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