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报恩
镇南王府的书房内,展归心不在焉地翻着文书,时不时瞟眼看一眼谢玄瑜。
可谢玄瑜始终不动声色,眼神是终年如一日的寒潭之水,毫无波澜。
“再看,就出去。”谢玄瑜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展归被抓了个正着,索性也不装了,把早就干了的笔扔到桌上,试探道:“师兄,咱们真的不去救虞姑娘吗?”
之所以展归如此烦躁,完全是他对林巧思此人十分了解,千分讨厌,万分反感。
林巧思自小就喜欢缠着谢玄瑜,纵使谢玄瑜对她爱答不理,她也从来就收敛。
曾有姑娘心悦谢玄瑜,托人向谢玄瑜传达心意,结果没过两天,那姑娘就无缘无故地溺水而亡。
就算是谢夫人看上的姑娘,也逃不过林巧思的毒手,不是被人毁容,就是被人糟蹋,无一例外。
她看不惯谢玄瑜身边出现的任何人,包括展归也不例外。
虽然,虞芙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疑点,可展归不想让她蒙受不白之冤,不想让她被林巧思的伤害。
谢玄瑜不言,只望着桌案上袅袅升起的茶烟,刚刚探子来时才倒的热茶,如今水尚有余温。
连一盏茶的时间都还没过。
谢玄瑜:“不急。”
若是有事,探子自会权衡是否出手。
展归叹了口气,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端起茶水就是一口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阴了,滚滚浓云随风而动,笼罩在杭州城的上空。
虫鸣静了,风声停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的人浑身不适,心绪不宁。
展归不耐烦地站起身,正想说,如果谢玄瑜不去,他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
可视线一转过去,他却赫然发现谢玄瑜此时竟在出神。
他手上的那份公文,分明还是探子来时的那一份,一字未批。
这不是平时状态下的谢玄瑜。
展归哑然,默默闭上了嘴。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听起来比上面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圣旨还要紧急。
“殿下,”探子推门而入,努力压住气喘吁吁之声,“虞芙姑娘她……”
他说道一半,他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展归等得心里快急死了。
他蹭的一下就起来了,“你倒是说她怎么了啊!”
探子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心有不忍道:“虞芙姑娘,被打的晕过去了。”
倏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展归忍不住去看谢玄瑜的反应。
只见谢玄瑜缓缓起身,眼如墨染,嗓音如淬了冰:“去林府。”
……
林府。
林巧思蹙眉蹲下虞芙身前,看着她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模样,拿着木鞭戳了戳她的额头。
这木鞭乃是林家家法,鞭子由柔韧性极强的藤蔓编成,不过手指般粗细,但抽人却十分疼,寻常男子都坚持不了十鞭。
除了一开始的两巴掌,林巧思用木鞭在虞芙身上抽了十五鞭,所抽的伤,皆是在暗处,腰间、背部,大腿之上,都是些不能示外的地方。
是以,虞芙从外表上看,只有脸是红肿的,但实际上,身上处处是暗伤。
“真没劲儿。”林巧思将手中木鞭一扔,百无聊赖地起身,拍了拍手,嫌弃道:“看着一副硬骨头的样子,还以为有多能耐呢。”
林新台走过去,贪婪地看着虞芙的身子,看着她泛红的脸,有些心疼美人破了相。
林新台将人半搂着扶了起来,闻着怀中传出来的幽香,他忍不住埋怨:“你打她脸干什么?这美人破了相,床上可就不好玩儿了。”
林巧思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她早就听说这个堂兄于床.事上有特殊的癖好,每去一回青楼,就会折一两个姑娘。
要不是看他是林府少爷,给钱又给的足,那些烟花之地的老鸨,没人敢做他的生意。
她垂眸瞥了瞥虞芙,眼睛一转,忽然觉得这个草包堂兄还是有那么一些用处的。
“你若是喜欢,那你把她带走就是了。”她挑眉一笑,眼神充满了恶意,“任你处置,只要别让她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行了。”
“当真?”林新台一喜,可随即犹豫道:“可姨妈……”
林巧思轻嗤一笑:“骗你作甚,你随便玩儿,想怎么样都行,姨妈那边,我帮你挡着就是了。”
“左右不过一个来逃难的叫花子罢了,就算废了又如何,难不成姨妈还真会为了她来罚我们不成?”
她嘴角一勾,心情舒畅地转身。
然而,当她看到身后之人时,倏地脸色刷白。
“如果母亲不行,那我呢?”谢玄瑜长身而立,他站在小月牙门前,脸色沉如水。
林巧思心里一慌,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被谢玄瑜听去了多少,慌乱眼神乱转,“表、表哥……”
林新台对自家这个表弟,一向比较怵,一时间也僵住了,不敢动。
谢玄瑜看了看展归,展归立刻会意,上前从林新台手中抢过虞芙。
虞芙几乎面如纸色,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殷殷透着血色,鼻尖、额头几乎都是薄汗。
俨然一副受过酷刑的模样。
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可展归一抱,她却还是会下意识痛苦地皱起眉头,展归自小生长在军营,瞬间就明白了。
“有暗伤。”展归脸色难看,朝着谢玄瑜小声道,“得找个女大夫来细看才行。”
谢玄瑜冷冷地敲着林家兄妹,吩咐左右:“封住这院子,不准任何人进出。”
“回府。”
……
虞芙她们的院子十分偏僻,事出紧急,谢玄瑜便将人安置在自己的院中。
来给虞芙看伤的,是王太医的母亲,她给虞芙检查完后,忧心忡忡地关上房门,谢玄瑜和展归早已在门外等候。
展归见人一出来,急忙问道:“如何了?”
她叹了一口气,“那木鞭造成的伤,虽说连皮都不会破,可全都是暗伤,比明刀明枪造成的皮外伤难恢复多了。”
“不知是谁这么阴毒,竟然把这小姑娘抽了十五鞭,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撑下去的。”
她来得匆忙,也不知道细情,轻轻感慨了一句。
话音一落,谢玄瑜和展归眼神皆是一变。
十五鞭……连军中将士都不一定能承受!
“王婆婆,今后,麻烦您就留在这里照顾她一段时间。”谢玄瑜沉声道,顿了顿又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王婆婆闻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难说,她这是活生生被疼晕过去的,我刚刚给她上药的时候,小姑娘在梦里都疼得眼泪哗哗流。”
展归闻言,气得转过身,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飞,忍不住怒吼:“这俩畜生,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师兄,”他朝着谢玄瑜看去,眼神里压不住地愤怒,“您一向赏罚分明,可不能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您就徇私枉法!”
“林小姐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没有证据就罢了,可这回!”他手指指向屋内,眼里冒着火,“这回,您也看到了,刚刚他们的话您也听到了!”
“若是咱们再晚去一步,虞姑娘就被那两个畜生给……”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玄瑜静静地听着,眼神如枯井一般,幽深而暗沉。
谢玄瑜:“冷静,她不是你的妹妹。”
展归一愣,一时呆住了。
是了,虞芙不是他的妹妹。
可如果他的妹妹当年没被倭人杀害,如今应该也有虞芙这么大了。
他今日对虞芙所展现出来的一切心疼、怜悯、愤慨,都是把虞芙带入了自己的妹妹后产生的。
展归浑身一软,直愣愣地跌坐在了地上。
“可……”展归失神喃喃道,“凭什么……”
身份地位低人一等,就活该被打被骂,被杀被剐吗?可虞芙又做错了什么?!
谢玄瑜凝视着屋内,沉声道:“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谢夫人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脸上满是焦急。
“人怎么样了?”她看向谢玄瑜,试探地问:“没什么大碍吧?”
说完,看着谢玄瑜的脸色,又接着道:“巧思也真的是胡闹,就算和虞芙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开就行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任性。”
“新台也是,也不劝着妹妹,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了起来。”
此话一出,展归忍不住皱眉。
谢夫人这话里话外,表面上是在责怪,可实际上就是在袒护,分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林巧思对虞芙的恶行,当成是姑娘家之间的玩笑。
展归心里的火忍不住了,直言:“夫人,这可不能和稀泥!虞芙是您送进府里来的,如今她被林小姐打了个半死,你不护着她,谁还会护着?”
谢夫人被展归一顶,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来这一趟,可王氏都在她门外跪了一天了,虽然自家两个子侄不争气,可终究亲疏有别,虞芙到底还只是个外人而已。
“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谢夫人脸色讪讪,她朝秋水示意,秋水将一根百年山参递了上来。
她轻咳一声,努力维持镇定:“下人说,没看见虞芙身上有什么外伤,一会儿让厨房把这根山参熬汤,给她补补身子。”
展归气极,正待开口,却被谢玄瑜虚虚挡了一下。
“母亲。”谢玄瑜嗓音低沉,“这些年我忙于外务,四处征伐,对城内事务所知不多,可近些日子,案头多了几分悬案。”
“四年前,刘参军之女自缢身亡;三年前,城东五柳巷王氏女投井而死,一年前,河东秦氏一女被恶霸欺凌,凶手窜逃,满城皆知。”
“这些女子,皆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看着谢夫人的脸色又红又白,他心里一沉,继续道:“此外,两月前城中出现一采花贼,根据卷宗记载,此人已被抓获,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让他逃了。”
“母亲,这些你都知道吗?”谢玄瑜定定地看着谢夫人,眸色含冰。
谢夫人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这些,都是林巧思、林新台两人趁谢玄瑜不在时惹的祸,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去摆平的。
谢玄瑜此时拿这些说事,谢夫人心里便知道,自家儿子是动了怒。
这些,随便拿出去一条,都可以将林家兄妹俩处以死刑,谢夫人想起自己早已逝去的兄弟,内心大恸。
他们若是被谢玄瑜处死,她又有何颜面去黄泉之下见兄长弟弟?
“他们是我的子侄,是你的表兄妹,虞芙……她只是一个外人而已!”谢夫人哑着声,哀求地看着谢玄瑜:“儿子,这世上母亲就这几个亲人了,你就非要如此吗?”
谢玄瑜冷冷道:“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也我浴血奋战守护的子民。”
他没给谢夫人开口的机会,一字一句道:“来人!林巧思、林新台,以权压人故意伤人,各受鞭刑十五道。”
“此后,永远不允许进入王府!”
顾忌母亲的感受,谢玄瑜没把事情做绝,只是冷淡而失望地看着谢夫人:
“害人,终害己。母亲,望您日后,好生管教他们。”
“若是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了。”
……
屋内,虞芙睁大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早在展归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被痛醒了,此时此刻,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火苗舔到那般疼痛。
可这些痛,依旧比不上谢夫人说的那些话伤人。
她曾以为谢夫人像母亲一样关心她,怜悯她,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整座镇南王府,就只有谢玄瑜在帮她,只有他把自己当做人看。
虞芙默默地擦干眼泪,眼神痛苦而清明。
镇南王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待日后报完谢玄瑜的恩情后,她要彻底地离开镇南王府!
可是……她要在离开之前,怎么报答谢玄瑜的救命之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