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试探
因着翠儿的话,虞芙这几日都是把抄好的佛经送给翠儿,再由翠儿转交给谢夫人。
每日早早出门,日暮时分方才回府,躲开了好几拨林巧思派来的人。
今日阳光又是大好,温怜将抄好的《金刚经》装订好,正打算像往常那样出门时,却发现虞丽的窗户似乎被打开过。
这几日正是倒春寒,虞丽身子弱,若是被冷风一吹,怕是又要出问题。
她走到窗边,正打算为她关窗户,却似乎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虞芙一愣,试探道:“小丽?”
“姐姐!”屋内人立刻回答,声音有几分仓促,“姐姐又要出门了吗?”
听虞丽这样说,虞芙心里有些愧疚,妹妹病了,但她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虞芙只能叮嘱道:“你一个人好生待着,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翠儿,我还是往常那个时间回来。”
“好,姐姐。”虞丽回道。
虞丽声音十分清醒,却始终都没有打开窗,虞芙多看了几眼,没有多言。
虞丽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既是她不想,那虞芙也不会多嘴。
像往常那样,她先去书店把手抄书一卖,然后就拿着银钱去了那些逃难孩子们的临时居所。
灾民的基本口粮,镇南王府四处设置的施粥棚都能满足,可是人数终究是太多,住处根本不够用,王府搭建的几处避难处,全都被年轻力壮的人抢完了。
这些孩子,就只能挤在一个破庙里面了。
“是虞姐姐来了!”
一个穿着破布衫的孩子,站在破庙底下远远地张望,一眼就看到了虞芙的身影,激动地对着庙里的人大喊。
一霎时,一群孩子从破庙里冲了出来,叽叽喳喳地去迎接虞芙,可他们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又不敢靠得太近。
虞芙笑着上前,把手上的药包递给一个女孩儿,“阿珍,上次带你娘去看大夫的药应该吃完了吧,我顺便又带了一副。”
阿珍,就是上次撞到她的小女孩,她愣愣地接过药,呆呆地看着虞芙,眼泪却在哗哗地往外流。
“别哭了。”虞芙蹲下身抹掉她的眼泪,温柔道:“我肯定帮你看好你娘的病。”
接着,她撸起袖子,看着身边那群喜气洋洋的小孩儿,也被感染了,笑道:“昨日那些瓦片和黏土还不够,我今天又带了些钱,咱们再买一些,估摸着应该能把墙上的洞补好。”
破庙四处漏风,屋顶漏雨,前段时间的大雨,几乎将这里全淹了,虞芙上次过来后,就决定要帮他们把房子修好。
“虞姐姐,你不用再像昨天那样爬上房顶了!”一个小孩儿笑呵呵地说道,“刚刚一个哥哥过来,说要帮我们呢!”
虞芙一愣:“哪个哥哥?”
说着,她就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待看清那张脸后,一时间呆住了。
怎么会是……世子殿下?
与往日见到的不同,此时的谢玄瑜一身黑色劲装,正将一箱一箱的瓦片搬往墙角的梯子处,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
虞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迟疑一阵,她还是准备上前行礼,只是还未开口说话,就被谢玄瑜止住了。
谢玄瑜:“先做事吧。”
虞芙:“……”
这里几乎都是老弱病残,虞芙本来是打算自己爬上房顶,把破损的地方补好的。
可谢玄瑜一来,就立刻掌控了一切。
谢玄瑜爬上房顶,而虞芙则站在一旁,为他递砖和瓦。
屋顶上,除了阳光和风,唯有他们两人。
这庙虽破,可也曾是显赫过,建的十分高大,又远离街市的喧嚣,虞芙的眼前只有谢玄瑜,耳边只有他盖瓦的声音。
她怎么也想不通,谢玄瑜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拿一张瓦。”半晌,谢玄瑜没等到虞芙递的瓦,抬头说道。
虞芙赶紧回神,将瓦递到他的手里。
看到他的手时,不由多瞥了一眼。
虞芙见过这双手,准确地来说,是感受过。它的温度,以及厚重的茧子划过皮肤的触感,虞芙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那晚的事,虞芙不自觉就开始心慌,耳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如雷的心跳。
当时情况太过特殊,直到晚上虞芙躺到床上,才后知后觉有多离谱。
可谢玄瑜,如今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安静沉稳地补墙。
见他如此,虞芙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不过,意外而已,她心里暗道。
然而,就在她刚平复了心情后,却听谢玄瑜突然问:
“上次的脚伤,如何了?”
虞芙的脸,霎时又红了。
虞芙:“没、没事。”
怕他再提起别的什么,虞芙结结巴巴地抢先开口:“殿下出身贵胄,怎么会做些事情?”
谢玄瑜盖瓦补墙的动作十分流畅,简直可以称得上行云流水了。
谢玄瑜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受丝毫影响,“战事需要而已。”
谢玄瑜并非一开始就是府帅,早些年间跟着他师父的时候,曾隐去身份在军中待过一阵。
军中一切杂物,他基本都干过。连战壕都修过,修补房屋自然不在话下。
他言简意赅,虞芙虽然听得不明白,但也默默地点头,并未多问。
可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好在是谢玄瑜不久就忙完了手里的活儿,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底下的孩子,问:“这些,都是你的同乡?”
虞芙点点头:“我们是一个镇的。”
这时,虞芙才有机会问出心里一直想问,但却不敢说出口的问题:“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还过来帮忙……”
谢玄瑜看了她一眼,“路过而已。”
虞芙就知道,不会从谢玄瑜嘴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已经有了经验,谢玄瑜的嘴,很严实,不会对一般人随意吐露。
屋顶上不方便站着,虞芙是坐在棱上的,谢玄瑜似乎是累了,向她走过去,隔着一人的距离,靠着她也坐下了。
他一坐下来,虞芙就觉得心慌。
他们仅有的几次相处,过程都不是很好,更别说他们还坐在高处,旁人一眼就能看到。
可既然谢玄瑜已经坐下了,虞芙便再没有起身的理由,也就只能僵硬着身体。
谢玄瑜虽未说话,却始终观察着虞芙的动作,自然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谢玄瑜看着虞芙,“你很怕我?”
“嗯?”虞芙被吓了一跳,看着谢玄瑜忙摇头,“我没有。”
只是怕被被人误会,尤其是被林小姐误会。
谢玄瑜顿了顿,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你进府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说过家乡的事情,这些孩子想必勾起了你的思乡之情吧?”
虞芙顿了顿,低声道:“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既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便不存在是否美好,”谢玄瑜见她避而不谈,转头定定地看着她,“直说无妨,我想知道。”
虞芙知道谢玄瑜想问的是什么,可她从未见过像谢玄瑜如此直白之人,一般人询问这种事,或多或少还会顾忌一些。
但他此时此刻,就静静地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而她,却无法拒绝。
也不能拒绝。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还未愈合好的伤口,亲手撕下来给他看。
“父母去的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虞芙垂下头,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这些,都是后来别人给我讲的。”
谢玄瑜:“说你知道的就好。”
虞芙:“当时春汛,江安河发了大水,隔壁县先受灾,孙先生就让村里的青壮年去帮忙,村里面大夫不够,我看过几本医书,学过一点东西,也跟着一起去了。”
“只是,那天回来的时候,村里的河水也涨水了,浪很大,根本无法渡船,我就在孙先生家歇息了一晚。”
谢玄瑜蹙眉,不语。
虞芙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注意谢玄瑜的反应。
那一天那一夜,是她永远的梦魇,泪水已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但她浑然不觉。
虞芙:“第二天一早,等我渡船回家时,才发现……父母已经被山贼杀害,不仅是父亲母亲,村里还有好多人都被山贼杀了。”
虞芙嗓音里,能明显听出来颤抖和哽咽,可谢玄瑜恍若未闻,恍若未见,只轻描淡写地问:“你可见过他们的尸首?”
虞芙一愣,古人常说,慈不掌兵,谢玄瑜……比她想象的更冷血。
她摇摇头,“没有,我回家的时候,父母都被埋了。只有虞丽……”
她顿了顿,解释道:“就是我妹妹,她当初和父母待在家中的,她……见过。”
不仅见过,还亲眼见到父母在她面前惨死。
察觉谢玄瑜询问的眼神,虞芙只好接道:“听她说,当时山贼来的时候,父亲把她藏在水缸之中了,这才躲过一劫。”
“可是,自此之后,她也落下了梦魇之症。”
谢玄瑜点点头,看着虞芙微红的眼睛,突然问道:“可有手帕?”
虞芙一怔,摇摇头。
连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奢侈,哪还有多余的去绣手帕?
谁料,谢玄瑜对她道:“在我胸口处,有一张干净的手帕,你取出来用吧。”
虞芙直接呆住了。
要不是谢玄瑜身份高贵,语气严肃,眼神直白,心底坦荡,虞芙绝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玄瑜口中说出来的。
见她呆呆的不动,谢玄瑜皱眉解释:“我的手,刚刚已经弄脏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办法为她取出。
虞芙:“……”
可这不是脏不脏的问题,这是能不能的事情!
“不、不用了。”谢玄瑜眼神直白而坦荡,虞芙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偏着头小声说,“我不用。”
可偏偏虞芙不动,谢玄瑜就会那么静静地一直看着她,把虞芙看得浑身发麻。
半晌后,虞芙没办法,只好凑近了一些,照着他说的做。
谢玄瑜的胸口,虞芙第一个感觉是烫手,还有硬。
许是刚刚他蹲着干活,秀帕入得深了些,虞芙手指都陷进去了,还是没摸到。
虞芙不敢往太里面伸手,可也不敢就这样空着手抽手出去,不想摸不到之后,还要再做一次这种动作。
因此,她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了,浑身越发僵硬。
“找不到吗?”谢玄瑜在她头顶开口,声音很淡。
虞芙飞快地抽手回去,那只手几乎烫得要命,她一张脸通红,声若蚊呐:“嗯。”
谢玄瑜似乎没察觉她的尴尬,淡淡道:“或许,是我忘记在哪里了吧。”
虞芙:“……”
见谢玄瑜就此打住,虞芙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所有反应,谢玄瑜都尽收眼底。
让她伸手,不过是试探而已。
一是试探她是否有谋害之心,而是试探她是否有功力在身。
然而,两者皆无。
虞芙,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事实证明,虞芙虽普通,她背后定有人在暗中谋划。
谢玄瑜不得不防。
“一起回去吧。”谢玄瑜起身,朝着虞芙道:“马车就在后面。”
虞芙摇摇头:“我跟殿下不顺路,殿下不用管我。”
将军府和镇南王府,方向相反。
谢玄瑜淡淡道:“顺路的。”
“以后,我回王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