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兰哭了很久,似乎要将满腔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声音传到隔壁,苏昆正在做木活,差点削到手:“怎么了这是?”
他媳妇儿黄翠花摇摇头:“还能因为什么,她那儿子呗。”
福水村本来就没多大,平日里有个什么事儿,吃顿饭的功夫所有人就都晓得了。
苏慧兰昨儿上午着急忙慌去县里,下傍晚的时候竟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村里谁不知道,苏慧兰生了个傻儿子,十岁了心智还跟三四岁的孩子一样。
去年苏慧兰被县令一纸休书撵回了家,整个灵璧县都惊动了。
如今又把梁源带回家,十有八九是梁守海不要他了。
“慧兰也是命苦,原以为嫁了个读书人,当了官太太就能享福,谁料竟是个陈世美。”
昨夜苏慧兰去请胡老头,动静不小,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歇下。
胡老头是十里八村唯一的老大夫,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去找他。
现在又听她哭成这样,别再是梁源不好了。
苏昆闷头削木头:“你要不去看看?”
苏慧兰和他家关系一向不错,她一个女子本就处境艰难,眼下又多了个梁源。
“是得去看看。”
黄翠花剥了蒜,拍拍手站起来,端进厨房,又拎了一篮子青菜出来,直奔隔壁。
“笃笃——”
“来了!”
门一开,黄翠花就瞅见苏慧兰满脸是笑,心里纳闷:“刚才挖了点菜,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送点来给你。”
苏慧兰心里高兴着呢,压根没注意黄翠花的打量,拉着人进门:“等会儿,我把篮子换下来。”
黄翠花一脚踏进院子,刚好看到檐下坐着的梁源。
这人不是好好的,慧兰咋哭成那样?
趁苏慧兰换篮子的功夫,黄翠花没忍住看了梁源一眼又一眼。
不愧是县令家的儿子,就算心智有损,也还是跟村里那些土孩子不一样。
瞧那张嫩生生的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黄翠花暗暗慨叹,可惜了。
那边苏慧兰拎着空篮子出来,递给黄翠花,又冲着梁源扬声道:“这是翠花婶子,快叫人。”
梁源慢吞吞颔首示意,语气还有些虚,却咬字清晰:“翠花婶子。”
黄翠花越看越不对劲,不是说慧兰家儿子是个傻子吗,这动作这语气,怎么瞧着不像啊。
苏慧兰一眼看破,捂嘴笑:“昨晚上梁源烧了一夜,下午醒来发现他不傻了。”
黄翠花愣住:“……不、不傻了?”
苏慧兰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重重点头:“是啊,源哥儿好了!”
她现在恨不得让全村人,不对,是让整个灵璧县的人都知道,她家源哥儿好了!
黄翠花游魂似的回去了,一把抓住自家男人:“大昆,你掐我一把。”
苏昆是个老实男人,老婆说啥就是啥,上来狠狠掐了她一把。
“嗷!”
黄翠花捂着胳膊,瞪着眼:“大昆你晓得不,慧兰她儿子,源哥儿好了!”
这回轮到苏昆愣住了。
黄翠花叉腰,哈哈大笑,可不能只有她被吓到。
*
苏慧兰从县令家带回来的傻儿子不傻了!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福水村。
大部分人都替苏慧兰松了口气,这下她身上的担子要减轻不少。
少部分人心里跟猫挠似的,贼不是滋味儿。
苏家大房就是个例子。
自打苏慧兰被梁守海休了,大房一家就盯上了她家的屋子和财产。
这回梁源被县令爹抛弃,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接手二房所有财产的机会。
过继!
他们连理由都想好了——给苏慧兰和梁源养老送终!
正打算拿几个鸡蛋去族长家一趟,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苏继宗一个激动,差点把兜里的鸡蛋给捏碎了。
“你说啥?”苏继宗拽住说话的妇人,怒目圆睁,“梁源好了?!”
那妇人被苏继宗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回:“是、是啊。”
“你胡说!”苏继宗大吼,满是算计落空的恼怒,“梁源一出生就是个傻子,他根本不可能好!”
妇人一把甩开苏继宗,嘀咕了句“有病吧”,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苏继宗还是不信,揣着鸡蛋跑去苏慧兰家附近,躲在暗处观察。
他蹲得腿都麻了,终于等到苏慧兰出来。
苏慧兰嘴里哼着曲儿,笑眯眯地塞给黄翠花几根黄瓜,又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苏继宗远远望着,心里一咯噔,知道大事不妙。
看苏慧兰这样子,说不准梁源那傻子真的好了。
苏继宗直往家跑,路上鞋都跑掉了一只。
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家里人,再从长计议。
……
那边苏家大房因为梁源陡然不傻了,心中生恨,这边梁源正想着该如何和苏慧兰说自己打算考科举。
在梦中围观过原主的一生,梁源便生出想要科举的冲动。
刚才坐在檐下晒太阳,梁源又仔细一想。
在古代,科举是跨越阶级的唯一途径。
梁源在现代是个学霸,本硕博连读的那种,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待在福水村。
更何况,他还有苏慧兰这个母亲。
若有朝一日能科举入仕,坐到比七品县令更高的官位,他可以为苏慧兰请诰命,带她光荣归乡。
梁源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压过身负男主光环的梁盛,却也想拼一把。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站着挨打了。
梁源是个行动派,既有了决断,便告诉了苏慧兰。
苏慧兰正用簸箕筛米,闻言很是诧异:“源哥儿为何想要科举?”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源哥儿能恢复正常已是老天保佑,不敢奢望再多。
梁源:“想要给娘……争光。”
苏慧兰只忪怔了一瞬,十分感动,欣然同意了:“源哥儿这般聪慧,定能考取功名,给娘争光的。”
梁源握起拳头,掷地有声:“娘,我会努力的!”
苏慧兰笑着应好:“娘等着。”
用过晚饭,苏慧兰出了趟门,再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把怀里的东西递到梁源跟前:“村长家的青云如今已是童生,我特地跟他借了几本书。”
梁源定睛一看,是《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书。
再翻开,梁源发现是手抄版的,字迹行云流水,矫若惊龙,瞧着赏心悦目。
因为是架空朝代,靖朝的文字和汉字差不多,只有些微的差别,梁源认起来并不吃力。
“娘打算先教你认字,然后再带你去私塾。”苏慧兰读过不少书,教梁源不在话下,“源哥儿觉得如何?”
梁源捧着书:“娘,这些我都认得。”
苏慧兰一愣:“都认识?”
梁源眼神飘了飘,为了直接跳过识字阶段,小小的撒了个谎:“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现在才清醒过来。”
苏慧兰早在原主四五岁的时候便教他识字了,只是原主没那个耐心,一看到书就要撕,不给撕就哭。
如此一来,苏慧兰自然不敢再教。
苏慧兰并未怀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傻了多少年的人突然清醒过来,以前的事都能如数道来。
“那成,娘就不教了,你自己看。”
梁源嗯嗯点头:“娘,我想早些去读书。”
今年的县试已经过去,最近的一次要等到明年。
早一日读书,便多一分把握考过县试。
苏慧兰自然也应了:“等你好些了娘带你去青云那儿,请他帮忙引见夫子。”
梁源把书本放在枕边,乖乖点头:“好,辛苦娘了。”
苏慧兰摸了摸梁源的脑袋:“娘不辛苦。”
为了源哥儿,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饭后半个时辰,梁源喝了药,借口困了要休息。
苏慧兰白天已经将隔壁屋子收拾出来了,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在梁源的坚持下,让他住了进去。
一等苏慧兰关上房门,梁源噌的睁开眼,把手放在《三字经》上,心中默念:“自习室自习室自习室......”
下一瞬,梁源就出现在自习室。
桌上放着《三字经》、《千字文》和《幼学琼林》。
梁源双眼一亮,这个法子果然有效!
梁源端坐于桌前,先拿起《三字经》。
他这个年纪读《三字经》这类的书显然有些迟了,更不要说他以前傻子的名声,一般的私塾都不会收他。
可如果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几本书倒背如流呢?
想必任何一位夫子都不愿错过一个记忆力超群的学生。
梁源要的是百分百绝对的把握,而不是辗转于各个私塾,任由夫子挑挑拣拣。
梁源的记忆力一直很好,称得上过目不忘,高中课本里那些冗长拗口的文言文基本读一遍就倒背如流。
大声朗读是记忆最好的方式,视觉听觉双管齐下,背诵的效率很高。
为了不扰民,以及影响苏慧兰休息,梁源选择在自习室里背书。
目前自习室内的时间流速是一倍速,对于梁源已经足够。
瞥了眼沙漏里缓速流淌的细沙,梁源聚精凝神,开始背书。
两个时辰,梁源背完了三本书,总计三万两千多字。
离开自习室回到现实,梁源看了眼窗外,已经是下半夜了。
虽身体感觉不到疲倦,精神上却已到了极限。
梁源打了个哈欠,闭眼睡去。
梁源养了几日,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就缠着苏慧兰去村长苏大石家。
恰好今日苏青云休沐在家,苏慧兰带着一斤肉上门,说明来意。
苏青云自然也听说了梁源一夜间恢复正常的事儿,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好奇,并爽快答应了:“自然可以,明日如何?”
苏慧兰满口应好,又再三称谢。
送走了苏慧兰和梁源母子,苏青云他娘孙氏撇了撇嘴:“都十岁了,大字不识一个,还想上私塾,真当私塾什么人都收啊。”
钱氏看她一眼,孙氏缩缩脖子,不敢吭声了,眼珠子不住地往那一斤肉上瞟。
苏大石敲了敲烟斗:“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大家长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见。
苏青云笑道:“爷爷说的是,若咱们村能再出一个童生,便再好不过了。”
梁源怀揣着满腔的激动回到家,想着明日就要去见夫子了,心中忐忑,又把那三本书翻来覆去地背了几遍。
正着背,倒着背,连夜里做梦都是在自习室里背书。
次日梁源醒来,坐在床上哭笑不得。
梁源三人去镇上也是坐的苏二石的牛车。
三人赶到时牛车上已经坐了几个妇人,原本她们正谈天,一见着苏慧兰母子,“唰”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这就是源哥儿吧,长得可真俊。”
“蕙兰妹子带源哥儿去镇上干啥?”
苏慧兰拉着梁源在牛车上坐下,笑着道:“带源哥儿去镇上的私塾。”
私塾?
那几个妇人眼神有些微妙,好在她们都不是没眼见的人,很快岔开话题,说起了其他事情。
苏慧兰也不在意,这几日源哥儿背书下了狠功夫,不论结果如何,就冲着源哥儿这股子勤奋劲儿,她都为他骄傲。
牛车慢悠悠走着,半个多时辰才到镇上。
在苏青云的引见下,梁源并苏慧兰见到了私塾的夫子,季先生。
季先生已是不惑之年,考上秀才后就没再考了,在镇上开了家私塾,性情严肃端方,对待学生要求十分严格。
苏青云道明来意,梁源上前行礼:“梁源见过夫子。”
季先生捋着长须,面无表情:“读过哪些书了?”
梁源如数道来。
季先生听完只“嗯”了一声,挑了三本书中的句子,提问梁源。
梁源沉着应对,思考时间不超过三秒。
这时季先生方面色微动,指了指手边一指厚的书:“你若能在一日内将这本书背出来,我便收下你。”
因梁源将三本书倒背如流而震惊的苏青云骤然回神,看了眼那本书的名字,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梁源却不假思索:“好!”
季先生颔首:“你且先回去,明日再来。”
言罢又将书交给梁源,一挥袖:“去吧。”
梁源双手接过书,再行一礼,和苏慧兰离开了私塾。
至于苏青云,他的休沐已结束,自然要继续读书。
路上苏慧兰满脸喜色,一口气买了两斤肉,捏了捏梁源的小脸:“源哥儿真给娘长脸,娘烧肉给你吃!”
梁源笑眯眯:“娘最好了。”
他二人依旧是坐牛车回去的。
这厢梁源刚下了牛车,一道黑影从旁边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梁源的胳膊。
“鲁婆子你快来!就是他!”薛春英扯着嗓子,“就是他被脏东西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