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面对半开的府门,问马管事道:“你说一个郎中,会吃错药吗?”
马管事附和道:“我看就是吃错药了,平白无故的给人脸色。”
马管事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眉心一跳,有些难以置信。——江郎中这哪是吃错药了,他这分明就是吃醋了吧?
马管事余光偷瞥身侧的少女,也不能怪江郎中一见钟情,孟大人的确盛颜仙姿、宛若天人。这不,就连钟离少东家这样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也难以释怀。
孟渡看了过来,马管事赶忙收回目光,欠身问:“孟大人是要继续在城中逛呢,还是回云溪山舍休息?”
孟渡却道:“今日有劳马管事了。我还有些私事,您驾马车先回去吧。”
马管事是个明白人,有些人和事、瞎掺和对自己不好,于是他一句话不多问,交给孟渡一块藍州通用的租马令牌,驾着马车离开了。
马管事走后,留下孟渡独自站在门前。
她刚才分明看见江郎中的右手泛黑青,这绝不是寻常的小伤,她没法就这么放任不管。既然江郎中不愿说,那就问问辛夷吧。
孟渡往门内探了探,只觉得院中安静的很,偌大一个府邸,竟像是个空宅。
门后突然冒出个一人来,孟渡赶紧后退一步。
一个瘦而精干、略微驼背的老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孟渡忙道没有。
“在下孟渡,有事想找辛夷。”
老头沉吟着说:“我方才看见辛夷陪少爷去主屋了,一时半会儿应当走不开。对了,我是这座府上的老仆,他们叫我何老头。”何老头摸着一撮花白的胡须笑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找辛夷何事呀?”
孟渡刚想回答,何老头指向孟渡身后道:“诶,那不是杜仲吗?”
孟渡回身看去,果然是杜仲骑着马过来了。
何老头说:“这位是少爷的贴身随从,小娘子有事倒是可以问他。”
杜仲老远就看见了孟渡,下马走上前,抱拳道:“孟娘子。”
孟渡回了礼,问道:“江郎中右手的伤是怎么回事?要紧吗?”
杜仲没想到孟娘子这么快就知道了,但少爷没有吩咐,他不敢乱说,只是回说:“多谢孟娘子关心,少爷的伤无碍。”
孟渡一脸认真道:“右手连马绳都抓不了了,而且手腕处泛黑青,看起来可不是轻伤。”
杜仲说:“孟娘子放心,少爷阅病人无数,对自己的情况有把握。”
“医不自医,切忌不可大意。”
杜仲抱拳,再次谢过孟渡:“少爷今夜还有要事,不会以身犯险。孟娘子也要养好精神,不如就在府上休息,到时一起过去茶馆?”
孟渡想到江一木的臭脸,想想还是算了:“多谢邀请,我就不休息了。”
“那我送孟娘子回去吧。”
“不用,我有马。”孟渡踌躇片刻,“对了,还有一事,我想请教阁下……”
杜仲一愣:“请教我?”
孟渡点点头:“江郎中平日里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
江一木在书房草拟法阵,辛夷站在一旁研墨。
空青在桌边打了个滚,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
江一木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你也觉得我不能做护阵眼的那个人?”
这时杜仲敲了敲门。
杜仲走进书房,道:“少爷,徐道士和法器已经送到茶馆了。”
江一木应了一声,说:“你和辛夷休息会儿,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杜仲应下,又道:“刚才孟娘子一个人站在府门外头。”
“一个人?”辛夷奇怪道,“不是还有个管事吗?”
杜仲摇了摇头,肯定道:“只有孟娘子一人。”
江一木问:“她还在门口?”
杜仲回道:“现在已经不在了。”
江一木拿起笔,在法阵上画了两笔,不以为然的问道:“她一个人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杜仲回道:“孟娘子问少爷手上的伤要不要紧。”
江一木提笔在法阵中心一点,后将毛笔放在了一边,抬起头问道:“你告诉她了?”
杜仲摇头:“少爷没有指示,我不会透露一个字。我只说少爷会处理好,让孟娘子不要担心。”
江一木看向辛夷:“明白了吗?”
辛夷应道:“属下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杜仲说:“对了,孟娘子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关于少爷的。”
江一木抬眸:“什么?”
杜仲:“她问少爷平日里喜欢什么东西。”
辛夷瞪大了眼睛,问杜仲:“那你怎么回的?”
杜仲老老实实回道:“和以前那些打听少爷事情的小女娘一样,我回说不知道。”
辛夷一跺脚:“孟娘子怎么能跟她们一样呢!”
江一木提起毛笔,在笔洗的清水中点了点。空青蹲在笔洗旁,全神贯注的盯着清水中散开的墨汁。
杜仲对江一木说:“少爷,我心里想的是,这种问题应当由少爷亲自回答。如果在下做的不对,请少爷责罚。”
江一木一边擦拭毛笔,一边回说:“没有,你做的很好,她好端端的打听我喜好做甚。”
空青抬起头喵了一声,好似在应和主人。
辛夷小声嘀咕道:“自然是想给少爷送礼。”
江一木掀起眼皮,看了看二人:“我看你俩精神不错,不需要休息的样子,不如即刻出发去茶馆吧。”
***
孟渡回到山舍,去了一趟藏书阁,翻了一会儿医书。
她基本可以确认,江郎中右手受了阴气所伤,心中约莫有了一个猜测。
不过江一木是郎中,又是道士,想来他自己最有解决的办法。
孟渡放下心,忽觉困意袭来,就在院里的长椅上靠着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落往西边。
她一个激灵起身,赶紧收拾了赶往东市的茶馆。
韩应春和护卫已在酉时之前撤走了东市的百姓,此时的东市,阒无一人。
孟渡由小厮领进茶馆,穿过一楼的茶堂,从后门进入小院。
禾木茶馆内有乾坤,小院由一圈楼阁环绕,此时,东楼二楼的厢房传来木门的吱嘎声。
孟渡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男人从门中走出,快步路过走廊,从侧边的楼梯下来。
孟渡一眼认出是禾木茶馆的老板。
阿禾看见小厮领进了一位红衣小娘子,下楼到院中,走上前:“孟娘子?”
孟渡欠身:“禾老板。”
“你我不必客气。”
阿禾示意小厮退下,带着孟渡来到茶馆后院的东南角:“这里有个侧梯可以直接通往三楼的医馆。”
孟渡跟在禾老板身后走上侧梯,微风送来很淡很淡的异香。
孟渡蹙了蹙眉,这是迷药的香气。
刚才禾老板不会是在给谁下迷药吧?
“到了。”
孟渡回过神来,发觉已经来到医馆门口。
医馆的门很低调,不设牌匾,自内传出清淡的药香,正是江一木道袍上的冷香。
走进去是一间厅堂,墙上布满了中药百子柜和大大小小的瓷罐,中间设桌椅供问诊。除此之外,还有两间独立的诊室。
江一木等人正围坐在厅堂中央的桌前。
江一木穿了一身玄衣,袖口有金丝蝠纹,衬得他长身玉立,清冷矜贵。右手腕上裹了几道黑布,叫人看不清伤势。
他正执笔在纸上画着什么,眸光微敛,神色凝重,烛火下的侧颜轮廓清隽。
孟渡凑近了一瞧,发现是东市的星阵图纸。江一木用朱砂在星图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以及星图中央三垣的三个天区上,共点了七个点。
难不成是想在东市的星阵上再叠一道三垣四象阵?天图上的星星分为三垣和四象,共七个区域,其中三垣是天图中心的三个星区,三垣的四周围绕东、南、西、北四象,每一象又分为七个星宿,共计二十八宿。
因而整个星阵可以分为三垣四象,共七大星区。三垣四象阵,就是巩固这七大星区的能量,从而起到固阵的作用。
江一木点了点四象的四个方位:“东方的房位、北方的虚位、西方的昴位、南方的星位,是位于星阵外围的四个点,只需要带上法器站稳即可,由刘公子、韩大人、杜仲、辛夷固阵。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移位。”
“至于星阵中央三垣的三个点位——”
江一木忽然抬眸看了过来,和孟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原来江一木早就看见他俩了。
江一木只是飞快的一瞥,目光回到图上:“徐道士去天市垣的帝座,阿禾去太微垣的五帝座一。”
老徐问:“那紫微垣的紫微星位呢?”
江一木淡淡道:“孟娘子。”
孟渡有些惊讶,紫微垣是整个阵法的中心,紫微垣的中枢紫微星就是中心中的中心……给她?
江一木看着孟渡,嘴角微微上翘:“孟娘子放心,我在三垣中心的阵眼处,距离紫微星位只有几步,不会让你置身于险境的。”
“那也不行!”老徐一摆手,对江一木说,“你这手刚被雪鬼阴气所伤,你来护阵眼太危险了!别说照顾孟娘子了,你自己都是铤而走险……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老徐环顾四周,见辛夷和杜仲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孟渡看了眼江一木,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好,倒是阿禾难得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什么情况?意思是江郎中已经和雪鬼交过手了,还受了伤?
江一木清了清嗓道:“没有疑议,就这么定了。”
他向门边走来,与孟渡擦身而过,拽着阿禾走出医馆的门,孟渡听见江一木问了一句阿禾身上的迷香,医馆的门就关上了。
厅中几人去小房间里挑各自的法器,孟渡将老徐拉到一边,问:“江郎中的手怎么回事?”
老徐往小房间那瞅了一眼,压低了声对孟渡说:“感觉小江身边那两位不乐意我说,还是晚些找机会告诉你吧。”
杜仲果然听闻外边有动静就走出来了,手中拿着一面铜镜,问:“徐道士,这个怎么用?”
老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迎了上去:“啊,这个是太极八卦镜,一会儿你就拿着这个站在阵位上,如果那妖邪靠近你,你就拿这个照她……”
老徐回头:“孟娘子,你要不要选个法器?”
孟渡拔出腰间的鬼哀刀,在手中翻动一转,道:“我有刀。”
老徐点头:“哦哦,好。”
老徐又往那刀上多瞄了两眼,虽然形状和材质相似,但确实不是江一木的刀。
大家都选好了法器,韩应春手握一根拷鬼棒,刘公子挑了一只三清铃,杜仲和辛夷各执一面铜镜。
这时江一木和阿禾回来了,江一木挑了一根桃木法尺给阿禾:“我的血用不了了,没法画符给你贴在箭上,你就拿这根法尺凑合凑合吧。”
阿禾接过法尺:“怎么跟打小孩儿的戒尺似的。”
江一木撇下一句:“爱用不用。”
孟渡走上前,江一木却一个回身,往百子柜走去。
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江郎中在回避自己。
孟渡跟上去,在他身后说道:“江郎中,阵眼的位置——”
江一木回过身:“不行。”
“诶?”孟渡一愣。
江一木浅浅的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