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箕巷的两端被韩应春所带领的护卫包围。
江一木早已候在巷口,听见动静赶来时,就见林小鸢被点了几处大穴瘫在墙角。瘦小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正露着凶光,显得格外的大。
孟渡收了刀,问林小鸢:“李哲被你取了魂魄吧。”
林小鸢听见了巷口的动静,知道自己已经被不少人马包围,放弃了做戏,冷冷的回了一句:“反正死都死了。”
孟渡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问:“你可知人被取了魂魄什么下场?”
林小鸢不语。
“看来是知道了。”孟渡稍稍俯下身,嘴边露出讽刺的笑,“你居然狠得下心来,让你姐姐失去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林小鸢余光瞥见江一木走过来了,叹道:“江郎中好手段,居然让姐姐在我面前假死。”
江一木不咸不淡的回道:“过奖了,只是一种攻心的毒药,毒发症状和心痛病相似。你放心,林芙儿已经服下解药醒过来了。”
林小鸢哼了一声:“雕虫小技,关我屁事。”
孟渡忍住没上前抽她一巴掌,回说:“雕虫小技不是也让你上钩了?”
林小鸢这才闭上嘴,不再说话。
这时,刘亮平扶着林芙儿也过来了。林芙儿刚刚解了毒,身子十分虚弱。
江一木说:“你姐姐过来了,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林小鸢漠然道:“她不是我姐姐。”
林芙儿听见林小鸢的话,脚下一顿。刘亮平看见林芙儿本就蜡黄的面色,此时更难看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算了算了,回去吧。你这个妹妹都不认你了。”
林芙儿摇了摇头:“我没事。”
刘亮平搀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江一木伸手将二人拦在林小鸢几步之外。
林芙儿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咬牙道:“林小鸢,我的确不是你姐姐。”
林小鸢避开视线。
“我从小被卖进坊里,无亲无故,觉得太孤单了,想认个妹妹而已。”林芙儿说着,一滴泪无声的划过面颊,“小鸢,你在为谁卖命,他们许你很多钱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小鸢突然狂笑了一阵,尖锐的笑声有如刀尖在干硬的砖墙上划动。
林小鸢说:“自然是很多钱,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那么多钱。姐姐,你不是一直想要月玲珑的金镶珠石春花簪吗?”
孟渡心尖一颤,望向林小鸢。
林小鸢在月玲珑买的簪子,难道是特地为林芙儿定制的?
这边,林芙儿被触动心弦,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有一回,她替一位贵客去东市的月玲珑取簪子,那是一根金簪,上面镶满了精致的雕花,只一眼就好似春光明媚、花满枝头。回来后她就忍不住告诉妹妹林小鸢,还说倘若有天她出嫁了,也要官人赠她那样好看的簪子。那时林小鸢还笑她痴心妄想,谁想到竟然默默地入了心。
“姐姐,你看,我都记住了呢。”
林小鸢微微仰面,嘴角不经意的勾起,眼中忽然闪过戾色。江一木大喊:“孟渡!当心——!”
然而晚了一步,林小鸢不知何时已经打通穴道,一根簪子握在手中,霍地起身朝孟渡的肩膀扎去!
林小鸢这一下铆足了劲,孟渡躲闪不及,只有向后退避,左肩还是被花簪生生扎入了一二寸。
孟渡随即拔刀,却被江一木赶来护在身后。与此同时,韩应春一声令下,巷子两端的护卫纷纷箭指林小鸢,只要林小鸢移动分毫,瞬间就能将她万箭穿心。
“你别动。”江一木头也不回的命令道,“若簪子上有毒,你乱动加快毒性发作,我可救不了你。”
孟渡吃痛,捂着伤口,含糊的应了一声。
一旁,刘亮平骇然失色:“雪、雪鬼!”
人群中发出骇然的声音。
孟渡微微侧身,视线越过江一木。虽早有准备,但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林小鸢一头黑发一寸寸变得枯白,眼白占满了整个眼眶,浑身溢出的阴气令四周空气冷如冰霜。
孟渡可算是明白了何为至阴之物。
刘亮平对着韩应春大喊:“快放箭——”
同一刹那,雪鬼猛的扑向江一木,五指钩成利爪,寒气逼人。江一木拔刀格挡,眉头紧锁,只觉得置身于寒冬暴雪之中,难以睁开眼睛。
一旁韩应春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雪鬼整个身子覆在江一木身上,一句“放箭”硬是卡在嗓中喊不出来。
孟渡看明白了形势,对刘亮平大喊道:“你快带着林姑娘退下!”
就在这时,江一木感到刀上力道一卸,暗道一声“不好”,提气上前想要抓住雪鬼,可是雪鬼动作太快,又先一步借了江一木格挡的力,瞬息间已经飞出去数尺,捞起林芙儿的腰,三两步窜上了墙头。
刘亮平只觉得身侧一道寒风呼啸而过,转过看去时,林芙儿人已经不见了。
雪鬼蹲在砖墙之上,将林芙儿横在身前做人肉靶子,脸上露出戏谑的笑,一双白眼空洞而诡谲。
韩应春大骂一声,此般情况,更是无法放箭了。
江一木对孟渡说:“你看好其他人。”
说罢,飞蹿上墙。
雪鬼见有人追来,带着林芙儿掠向对面的房梁。
林小鸢本不会武功,硬是借着体内一股诡秘的阴寒之气,此时带着林芙儿,居然身轻如鸿,一转眼已经翻过几个屋顶。
然而身后的脚步却越发的逼近。
雪鬼一回头,没想到江一木已经追至身后。她随即止步,借力脚下一旋,猝然转过身,面对追来的人躬起身,露出獠牙恐吓,苍白眸中透出刺骨的阴邪。
江一木压根不怕,只是有些恶心,掷出一张符团正中雪鬼脑门。
“大胆邪祟,闭上你的臭嘴。”
雪鬼疼得嘶吼了一声,眼看着对方拔刀出鞘朝着自己劈来,迅速运转起体内的阴寒内力,一头白发在风中散开坚若钢弦。
伴随一声怒吼,雪鬼将林芙儿甩向夜空。
江一木暗骂一声,只好收刀,连忙运气压重,身子直坠而下,砰的一声落上屋顶,再次调整内息,提气朝林芙儿跃去。
……
篦箕巷内,孟渡靠在墙边,因疼痛倒抽着凉气。
她担心簪上有毒,一狠心,将簪子拔出。
鲜血汩汩的流出,晕在红衣上并不显眼,但仔细一看,俨然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孟渡撕下衣尾布想要按住伤口。
“孟娘子,等等!”
孟渡手上一顿,抬起头。
江一木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巷中,将林芙儿交给杜仲,说:“吓晕过去了,喂她一颗护神丸。韩大人呢?”
杜仲回道:“韩大人已经亲自领兵追雪鬼去了。”
江一木应了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细布,走上前递给孟渡说:“用它按着伤口,不会感染。”
孟渡接过细布道了声谢。按住伤口时疼痛难忍,不觉拧紧了眉头。
“这么痛?”江一木伸出手,“簪子给我看一眼。”
孟渡摇头:“我没事,你快去追雪鬼。”
江一木道:“韩大人已经去追了。”
“久仰大名!原来你就是孟渡!”刘亮平突然走了过来,“……什么?老徐居然有这么貌美的侄女。”
孟渡捂着伤口,艰难的挤出一句:“见过刘公子。”
江一木盯了一眼刘亮平,示意他不要捣乱,刘亮平立马会意,作一辑道:“雪鬼再世,涉及藍州城百姓安危,我要赶紧回府同外公商量对策,先行告辞了。”刘亮平看向江一木,正色道,“这两日我随时送信给辛夷,请你来府上共同商议。”
江一木嗯了一声。
刘亮平看了看江一木,又看了看孟渡,重重拍了江一木两下:“好好给孟娘子看看伤口。小娘子生得这么好看,可不能留下伤疤!”
江一木:“废话真多。”
刘亮平嗤笑了一声,转身对刘府的几个下人一挥手:“回府。”
刘府的人一走,巷子里顿时只剩下江一木和孟渡二人。
孟渡不再逞强,将簪子交给江一木,背倚上身后的墙,疼的嘶了一声。
“很疼?”
“嗯……”孟渡小声问,“簪尖上是不是涂了胡辣粉,怎么这么辣……”
江一木轻笑了一声:“胡辣粉?孟娘子可真有创意。”
嘴上虽这么说,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对着月亮举起簪子,正正反反的仔细查看。
江一木认为孟渡不是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她既然觉得痛,这个簪子必然没那么简单。
江一木似是发现了什么,眉头很轻的蹙了蹙。
孟渡忙问:“怎么了?”
江一木放下簪子,啧了一声。
“有些麻烦。”
“什么?”
“伤口还流血吗?”
“不流了。”
“现在能走路吗?”
“能,”孟渡一起身,伤口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声音中平添了几分不耐,“江郎中,什么叫‘有些麻烦’?”
江一木看了看她,倒是十二分的从容:“总之先离开篦箕巷吧。孟娘子放心,我自有办法。”
江一木知道孟渡伤口疼痛,故意放慢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晚风徐徐,月朗星稀,微风中时不时送来似有若无的药香。
巷子不深,很快就到出口。
杜仲和辛夷候在外边,辛夷驾着一辆马车,手里牵着江一木的白马钩吻。
杜仲见江一木来了,抱拳道:“回江少爷,已经给林芙儿喂下了护神丸,人还没醒过来。该如何处置?”
江一木说:“你送林芙儿去禾木茶馆,替我给阿禾带个信,给她安置一间房。两件事:一来确保她的安全,二来注意她的行踪。如果林芙儿要离开茶馆去什么地方或见什么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杜仲点头:“属下明白。”他将林芙儿扶上马,很快离去。
“辛夷?”
“属下在。”
江一木说:“你回避一下,我和孟娘子讲几句话。”
辛夷知趣的驾着马车向前行驶了十步路。
江一木这才看向孟渡,说:“实不相瞒,你中了一种叫做「糊糊」的毒。”
孟渡一愣:“糊糊?”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半信半疑的看了对方一眼,又觉得江郎中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只见江一木眉目肃然的回道:“糊糊是一种毒虫的汁液,黑乌乌的模样像芝麻糊,因而得此名。”
芝麻糊?孟渡想到墨汁一般的毒虫汁液沁入了自己伤口,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中了这种毒,会怎样?”
江一木不动声色的答道:“一旦中毒,毒液会顺着静脉流向五脏,中毒者会逐渐感到内脏麻痒。不出五日,中毒者会因五脏机能尽失而亡。”
孟渡顿住了。
她没听错吧,不出五日,五脏机能尽失而亡?
孟渡十分笃定:“江郎中在说笑吧。”
江一木摇头:“我没在说笑。”
“那你怎能如此平静?”
江一木抿嘴一笑,看着孟渡说:“因为我正好有解药。”
孟渡即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说:“那就麻烦江郎中替在下解毒了。”
“孟娘子客气了,这本是医者该做的。”
孟渡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忽然想明白了是哪里不对劲,一时讷住了。
她参与查案,假扮林芙儿,本想多帮江一木些忙,日后好讨回自己的刀,怎么反倒欠对方的越来越多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江一木叫来辛夷,问道:“车上有玄冰果子吗?”
“玄冰果子?”辛夷挠挠头,“车上怎么会有玄冰果子?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得去府上拿吧。”
江一木点点头道:“那就先带孟娘子去府上,给她一颗玄冰果子解毒,然后送孟娘子回她的住处。”
解毒?少爷说用玄冰果子解毒?辛夷见江一木说的郑重其事、不容置疑,只有连连应下。
辛夷扶着孟渡坐上马车。孟渡掀开帘子,本想再和江郎中道声谢,见他已经走到白马面前,温柔的捋了捋雪白的鬃毛,说:“不好意思啊钩吻,有些晚了。”
白马鼻子里哼了两声。
辛夷笑着解释道:“钩吻几乎一出生就跟着少爷了,是匹很有灵性的马。”
江一木牵着钩吻来到马车边,对孟渡说:“孟娘子服下玄冰果子后好好睡一觉,隔日就能痊愈。”
孟渡郑重的谢过江一木,放下车帘。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小段,忽然有马蹄声从车旁掠过。
孟渡掀开后车帘,就见一个女子骑马飞奔到江一木身边,女子身着翠绿马面裙,头上插一根红翡滴注金步摇,看背影是个年轻姑娘。
女子俯身对江一木说了什么,江一木骑上白马,调转马头紧随女子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孟渡:这么着急打发我原来是有约会?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