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见此人将圆滑世故直接堆在脸上,倒也不令人讨厌,加之自己确实有要事问他,便跟着徐道士去了。
一老一小不着急赶路,沿着大街慢慢往东走。道路逐渐开阔,却也拥挤起来。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街边茶棚烟雾升腾,街上熙熙攘攘的连成一片。
不多时,一片月牙形状的湖泊撞进眼前,几艘画舫船停靠岸边,湖面在日光下泛着粼粼微波。
“这里是东市,藍州城最繁华的商圈,”老徐双手背在身后介绍起来,“藍州地处桧江沿岸,是淮南道最重要的商业枢纽。桧江延伸出了无数条溪流,于藍州城东汇成一个月牙形湖泊,东市就是围绕着这个湖泊发展起来。”
二人进入东市,果真如徐道士所言,月牙湖边一圈茶米酒铺,都默契的建成了二三层楼高,家家门前挂着桃木制的木匾,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绕湖一圈。
月牙湖北面坐立着一座气派的瓦楼,同是三层,却比旁侧的楼都要高些,楼顶匾上刻着四个大字:
禾木茶馆。
孟渡忽觉气场有异样。
再看沿湖的商铺牌匾,看似随意排开,实则错落有致。
倘若以月牙湖为圆心,铺上牌匾为星官,看起来,像是天上星图的排位。再看那月牙湖北面的禾木茶馆,准确的落在了北宫玄武的正中心。
居然真的是一座星图阵法。天星二十八宿周而复始的运行,主掌了昼夜、寒暑、阴阳气数的变化,阴阳两仪又生出四象,分为少阳、太阳、少阴、太阴。
东市的这个排阵,可借太古天星之灵压制邪灵——凡阴阳有异者,落入阵类,必气血大乱,甚至死亡。
一座古城,果真藏着许多秘密。
老徐指了指北面的茶楼:“江郎中的医馆就设在禾木茶馆的三楼,不如我们就去那吧。”
禾木茶馆的大门非常低调,没有挂灯笼、幌子,门也是半掩着。门推开,发出吱嘎一声,像是提醒茶馆内的小厮客人来了。
茶馆内比之外头东市的车水马龙,竟然非常清静,像是踏入了另一片地界。人们小几撮的聚集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说话。几盏纱灯挂在四角,日间没有点燃。灯下摆有香炉,似是檀木和雪松的香气,清雅古朴。
小二认识老徐,领着二人在一楼角落的小桌坐下。这个位置无人打扰,又能看见厅堂中的每个人。
点好茶,孟渡问老徐,方才为何说自己是他亲戚。
老徐这下稍微正色了些,坦言答道:“徐某在道上混了许多年,一眼瞧出孟娘子非寻常人之辈,有意结交。听孟娘子口音,并非是淮南道一带的人?”
孟渡应了声,但也不说自己出处。
老徐见状也不多问,笑说:“徐某在这座古城过了一辈子,连每条巷子中铺了多少砖块都能说得清楚。孟娘子初来藍州城,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老徐说着递来一张木谒,上面写着「无为道人徐:除祟、炼丹、祈福」,另附有住址。孟渡默念了一遍,无为道人——气质倒是吻合。
孟渡收下木谒,说:“在下确实有个问题想请教道人。”
“嗯?”
“江郎中那把青铜短刀是从哪来的?”
老徐没料到孟渡上来就问这个,愣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思索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回道:“小江那把短刀,从我第一次见他起就随身带着了。”
“孟娘子可别小看了那把短刀,看起来灰蒙蒙的,斩妖除魔跟削豆腐似的。”
孟渡心中暗乐。这把刀自然是好用,这可是把冥刀。
老徐继续说道:“我曾经问过他从哪得来这个宝贝,他只说是走镖途中有人相赠。孟娘子要是真对这把刀感兴趣,我或许可以帮忙问问,江郎中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能谈个好价钱……”老徐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估计有点难谈,这小子倒是不缺钱。”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这把刀名为赤莲刃,孟渡遗失了许多年,在江湖中流转并不稀奇,只是没想到这次回来这么快就遇上了,还恰好落在一个会用的人手中。
真是巧啊。
既然又给她遇上了,当然要想办法让赤莲刃物归原主。
只是听老徐的口气,江郎中这么多年来将赤莲刃带在身边,想必是十分看重。这不是几两银子能买下的事,还得细心谋划一番,言正名顺的把刀讨回来。
小二上茶时,孟渡注意到一个裹灰布衣的女人走进茶馆。
女人生得肤白貌美,胸前紧紧攥着灰布衣的一双手却生了茧,应是常年做粗活所致。女人自从踏进茶罐,步子迈得小而轻,谨小慎微的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而不是喝茶。
女人经过一张桌子时,突然被揪住了衣角。一位粗眉大眼的男茶客,声音却尖声细气:“这位妹妹,我们是不是见过?”
女人眉头压低,不想生事:“这位大哥,请你放手。”
说着将衣服扯回来。没想到那男人手上劲还不小,女人用力拉扯了两下,衣角仍被对方捏在手中。
女人害怕衣服被扯破了更难堪,眼色一沉,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桌男人低声哂笑。
“做什么?跟哥哥回家呗。”
女人气得咬牙,攥紧的拳头发白,脸色很是难看。一触即发之时,男人突然一声怪叫,抱住自己的被砸中的右手,大喝一声:“什么人!”
这时,什么东西撞上了墙角,又咕噜咕噜的滚到了茶馆中央。
居然是一粒红豆。
老徐“嚯”的笑了一声,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孟渡正疑惑,只见一个男人从后门走来,男人身型颀长,肩背宽厚,一眼的习武之人。
剑眉入鬓,目光深邃,那是经年累月的风霜沉淀在眼底。
老徐说:“这是禾木茶馆的老板,阿禾。”
出言不逊的男茶客看清了来者,顿时失色,忙起身赔罪:“禾、禾老板。小的有眼无珠。”
阿禾没什么表情:“还不滚?”
“滚,这就滚。”
一桌人赶忙起身,刚往门口走,又听身后阿禾说:“等等。”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又不得不回过头来。
阿禾指背敲了两下掌柜台:“单买了。”
打头的男人战战兢兢的回来,付完钱才一溜烟的跑掉。
孟渡觉得好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怕这个老板?”
老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阿禾曾经是藍州城外最大的镖局,永顺镖局的头号镖师,藍州城到处都是他的人,惹不起。话说,江一木跟他还是结义兄弟,两人从小在镖局里一块儿长大的。”
阿禾用一粒红豆解决完事情,正准备走,身后灰布衣女人赶忙追了上去,说:“禾老板。——刚才,谢谢你。”
阿禾脚下一顿,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女人又道:“您就是禾木茶馆的老板?”
阿禾侧过身:“找我?”
“听说您认识的人多,请问可否帮我找一个人?”
阿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女人对着阿禾的背影喊道:“是我妹妹!她叫林小鸢,身型瘦小,右眼睑有一颗痣!”
女人喊完这一嗓子,发现阿禾已经消失在后门了。
女人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句淡淡的:“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