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树高耸,屋檐上稀疏的霜色融化了些许,化成了水珠消弭在夕阳下。
屋内,一只木色的小几上摆着几个茶杯,于昌氏让旁边的丫鬟晓红斟了杯热茶,柔声道:“连枝这孩子离不开你,不知道应小姐考虑得怎么样?”
应止玥昨天昏迷后,于昌氏连忙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供她休息,等到今天她过来道谢辞行时,于昌氏便热情地挽留她接着在这里住下去。
热茶蒸汽氤氲,应止玥抬了下眉睫,笑了下:“若是仅我一人,也就叨扰夫人了,可是加上他……”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陆雪殊,这才回头看向于昌氏:“那可就扰了贵府清净了。”
虽然应止玥挣扎着从幻境中醒来了,可因为自身的魂体过弱,这个幻境又太过于邪性,就算回到现实中也总有点恍惚,看上去有种萎靡不振的病恹恹样子。
于昌氏收服了朱朱之后,自然也看出应止玥身体不适,再加上听闻她之前居住的客栈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当下就邀请她入府,同其他的鬼姐姐鬼妹妹住,也算有个落脚地。
于昌氏妆容素净,眼神温和,刚才更是亲自把他们从朱朱围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按理说应止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没办法,谁让应止玥不止一个人,身边还有个陆雪殊。
于昌氏一顿,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极快地扫了一眼陆雪殊,犹豫着开口:“我这里倒是无妨,只是我观这位公子年纪尚轻,身上阳气充沛,我这里阴气过重,会对他身体有害。”
她话说得委婉,应止玥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夫人是嫌弃他还是个活人?这个简单。”
不等于昌氏反应过来,应止玥袖子微扬,纤细的手指径直掐住陆雪殊的脖颈,微一用力,但听“咔嚓”一声,陆雪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径直倒了下去。
她姿态娴雅,笑容宁静,杀人就像掐花一样简单。
于昌氏:!!!
于昌氏:……#*(!*——@
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这纤弱的美人就直接把一个好端端的公子哥给掐死了?!
这可是彻底把于昌氏吓到了,她坐着的绣凳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颤音道:“你这个……”
应止玥倒是没觉得什么,拍拍袖子,还捧了热茶温手,看到于昌氏的动作,面上才露出些许讶色:“夫人这是怎么了?”
于昌氏也不是连枝这样的幼稚鬼,被这句话打岔的功夫已经回过神,也意识到陆雪殊虽然是“死”了,但不同于世上凡人寿尽,而是被应止玥用了法子束在一个人和鬼交界的特殊状态。
可即便是这样,应止玥也未免有点太狠辣了!
于昌氏思念夫君,刚死没多久的时候,也研究过各种术法,想要再和于绝嗣见面,可是转换状态的术法即便是对他的身体没太大伤害,可总要施法在人的命门上。于绝嗣出身大家,本来就缺少安全感,更不用说每次人鬼转换的时候又会对□□造成痛楚。
她哪里舍得?
再看陆雪殊,原本眼如静水、眉庭饱满,何等贵气清爽的一位小公子,现在却无力地仰倒在地,袖子上沾满了尘灰,不知道有没有气了。
这要是换成于绝嗣……
想到自家夫君在地上奄奄一息躺下的样子,于昌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坐在对面安静品茶的美人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到底人鬼殊途,何苦强求?”
于昌氏这是把陆雪殊误会成了应止玥的情郎,应止玥到唇边的茶也喝不下去,不由得噎了一下:“他不是我的……”
在于昌氏一副意味深长、“我都懂”的眼神下,应止玥也懒得反驳,反倒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可没有他,谁来伺候我呢?”
于昌氏愣住了,下意识道:“他一个公子哥,如何能伺候你?”
应止玥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乐意。”
于昌氏:“……”
她面色古怪,想要开口,然而在对上应止玥浑不在意的神色时,硬生生把话又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郎君们本就笨手笨脚,又不会伺候人,这差事还是让姑娘家来做更适宜。”
应止玥:“没关系,他会学。”
于昌氏这下被噎住了,她本就是一位传统规矩的贤惠人,信奉以夫为天的道理,在昌家未出嫁时也被各位世家夫人交口称赞,勤劳温和,都说她是个宜室宜家的齐全人。
再看应止玥细眉微弯,肌色凝烟,即便神色微倦,眼珠仍似萦着雾气,正是颇得老天厚爱的美人,便是死了,也是只容色无双的美鬼。
年轻郎君不知事,总是贪图好颜色,也会忍耐美人的坏脾气,等再过几年长大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妇人才适合娶回家。
于昌氏踌躇道:“姑娘你年纪尚轻,这公子即便现在愿意为你躬身,也不代表是真的爱重你。妇人本就该温良恭俭……”
应止玥微笑:“他超爱。”
于昌氏:“……”
于昌氏:他爱你个大西瓜皮!
似乎看出来于昌氏不相信自己的话,应止玥踹了一下脚边的陆雪殊,“嗳”了一声,“别装死了,你说呢?”
陆雪殊眨了眨眼皮,神色有种刚醒的迷茫怔忪,黑色的睫毛下,眼如深邃清澈的湖水,好像完全不清楚她们之前在聊什么。
于昌氏皱起眉头,实在见不得好好的一个郎君再被这么欺负。
这应止玥委实是不成体统,于昌氏抿抿唇,准备委婉地斥责一下她。
三人捧着热茶,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应止玥啜了一口茶,于昌氏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刚要开口,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啊!”
因为门板的阻隔,这喊叫声有点发闷,可是依稀分辨得出是连枝的声音。
几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于昌氏也顾不上指责谁了,面色凝重道:“坏了,连枝又跑去朱朱那里了。”
夜色无声无息地浸润过宅子,夕阳之下喑哑的树梢都显出来一种森冷的诡谲感。
应止玥与陆雪殊对视一眼,跟着于昌氏穿过一条昏暗的长廊。
一些褪成暗红的枯叶时不时飘落下来,踩在脚底会有轻微的沙沙声。而于昌氏不愧是京城有名的贤淑夫人,裙袂不惊,即便是细小的碎叶也会避开走。
估计是太担心连枝,于昌氏为了驱散紧张的情绪,没话找话道:“应小姐最近是否遇到过什么怪事?”
似乎觉得自己问的有点突兀,于昌氏解释道:“妾是看您昨日突然昏倒,虽然这木偶是有点可怕,不过妾观应小姐您有勇有谋,更何况此时不是普通人类,不应当会因为这种事吓昏过去的。”
应止玥眼神微凝。
她最近确实遇到了不少怪事,远的冒乐和奇怪的“宿主”系统音先不论,自从她来到代城后,就做了惊悚的新婚梦境,而且随着时间过去,这梦境越发逼真。
比如昨天碰到朱朱那次出现的幻境,应止玥是真的觉得自己在梦魇中变成了新娘。
想逃、却又被无名的力量遏制着,明明什么都不知情,却有种喘不上气的恐惧。
于昌氏比自己年长些,做鬼也有经验,问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而应止玥开口道:“不瞒夫人,我前几日和友人去酒馆寻热闹,碰到了两个喝醉酒的商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来竟然活生生把对方掐死了。”
繁茂树荫倾覆而下,没光的暗处,于昌氏的衣服渗着沉沉的灰色。
她半侧过头来,表情看不清楚:“还有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