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疼醒的时候,才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话本子里的角色。
主角总是凝聚着天下的气运,人见人爱,遍地机缘。
哪怕遇到困境,也能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应大小姐觉得这话纯属放屁。
没看到她一开头就已经死了吗?
硬邦邦的木架子把她悬在空中,托举她的人晃晃悠悠地往前行,还在闲聊。
“这么一具残破的生魂,真能卖到五千个冥珠?”
另一道低哑残破的声音回道:“刚才老夫借着乱坟岗的灯一看,这生魂与应大小姐少说也有七、八分的相似,等将她炼化成美容丹,打赏还能少?”
先开口说话的不信,“你个糟老头子都死了二千来年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胡咧咧。我倒是要看看,这长的得有多像。”
原来这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两个心黑的厉鬼。
厉鬼们聊天归聊天,倒是没有耽搁赶路。
颠簸中,嶙峋枝条划破了应止玥身上的衣裙。
——这可是最罕见的素罗绒云烟裙,从京城最受青睐的布庄预订了三年才到手。
她闭着眼睛忍了。
担着应止玥的架子上遍是细小木刺,晃荡间刺伤了手臂。
——活着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将手臂在蔷薇露里浸泡一炷香的时间,再用沉水香膏仔细抹匀,才能养出这样莹白的无瑕肌肤。
她咬着牙,也忍了。
晃动的架子一停,浓稠的血腥味逼近,厉鬼没了皮和肉的指骨冰冰凉凉,就要碰上应止玥的脸。
——只是被两千来岁的厉鬼摸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就当她尊老爱幼。
她眉梢微拧,还是忍……
忍不了了!!!
鬼界不像人间,又没有沐浴的需求,谁知道他上次洗澡是几百年前的事,刚才这厉鬼摸完头发,又想来碰她美丽的脸。
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
应止玥平静地想,她要诈尸。
孤月高悬,阴风阵阵。
此夜月辉朦胧,街巷影影绰绰浮了一层雾气,所有人脸上都蒙着种发青的悒色。
应止玥也不曾打扮,旁边只置了个烛光将熄的笼盏,再加上伤势过重,她的面颊也因为月光的稀零而辨不出原本的皎白底色。
然而这就更奇怪,因为即使没了光影的烘衬,她细眉只是轻轻蹙着,眼里便汪了段柔曼的水意。唇不曾上了胭脂色,反倒更像是溶在一笼烟里,无声无息地浸过下颌,再借着烛焰的熹微色泽晕染上耳尖。
“你、你是谁?”厉鬼张大了嘴巴,喃喃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长得像不像的问题,简直和应家大小姐一模一样!
然而,木架上的女人不走寻常路,轻声地问:“你们刚才说,我只值五千个冥珠?”
厉鬼:“……?”
这是重点吗?神经病吧!
然而对上她水雾弥漫的眼,两个厉鬼的脸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止,少说也得五万个。”
应止玥这才满意,她就说嘛,像她这样的绝世美人,必不可能只卖这么一点钱。
她眉眼微弯,终于大度地准备回答厉鬼原来的问题:“我是谁,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她就是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临宁侯府唯一的千金,应家的大小姐应止玥。
不过,如果说这是一本穿书文,那她就是被穿书者夺舍后,本该老实咽气的原女主。
后面再发生什么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的故事,都是穿书者需要考虑的,和她这个原女主没有什么关系。
应大小姐求生欲不强,死不死的,倒是没有那么在意。
可是这个穿书者非要念叨什么“原女主虽然美貌,但脑子真的有毛病。”
便自说自话地要把母亲留下来的嫁妆送给姨娘,将便宜庶弟记到族谱里,还有顺着渣爹的意思把应府改姓,放弃侯位,只为嫁得如意郎君,成为贤良温顺的贵妇。
应止玥这就不太乐意了。
她决定再扑腾一下。
事情要从她回府的那天说起。
午后时分,应止玥从寺庙带回的箱笼堆叠在身后,而她的视线已经触到了自己房屋的廊檐,但是还没等穿过穿手回廊,就有一个人拦在了她的身前。
林姨娘掩住口,想要去拉她的手:“大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你父亲和姨娘一声?”
透过房间,侯府老爷愠怒的声音传出来:“你跟她废什么话?让这个不孝女赶紧滚进来!”
应止玥漫不经心地想,几月不见,看来她的好父亲已经忘记她是什么人了。
她纤长的手指扣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唤回来几分神智。
今天还在山上的时候,应止玥不小心被巨石的棱划了一道长口子。她本来打算祭拜完母亲就回去休息,没想到有人体恤她心情不佳,特意送货上门。
应止玥也不用人通报,挑开帘子走了进去,“范举人,好久不见,您的身子可将养好了?”
侯府老爷原本白净的书生脸霎时间就红了,气的。
侯府的老爷不姓应,姓范,光从这姓氏就知道是个做举人的好料子。奈何范举人的老母得了疾病,家底又不阔绰。为了能筹得药钱,他只好卖身救母,入了应府做上门女婿。
范举人英挺俊朗,志向远大,当赘婿也要当赘婿届的全能大桃浦,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成婚当日,他便在在侯府门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指天立誓表示这辈子只认原配夫人为妻。
就连皇上都被这事惊动,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夸他长着副一看就好生养的旺妻相。
便是应家的老太爷辞官回府,颐养天年,范老爷也不曾见利忘义。哪怕原配夫人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只生养了大小姐一个女儿,他也没动过旁的念头。只是在正房夫人病逝后,范老爷就成了鳏夫,这才迎了林姨娘入门打理阖府中馈。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很佩服林姨娘,觉得她是个身怀异术的高人。正常人十月怀胎,她入门三个月就下了崽。
不过,问题也出现在这里。
有了儿子当然好,可是当年范老爷是下了毒誓,这辈子只认应家嫡女为正妻。虽说大家都尊称这范老爷一声侯爷,可是这纸糊的名头到底是怎么来的,别人也都清楚。
多年的赘婿熬成侯,范老爷装王八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小王八,居然只能落个庶出,怎么能忍!
于是两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大小姐身上。
这要是应止玥点头同意把幼弟认到嫡母名下,以后侯府不就可以改姓范了?
范老爷强忍住气,“你回府来不问候父亲,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应止玥虽是刚从山上回来,但毕竟是应家唯一的大小姐。
因而她甫一进门,就有小厮把她的所有动向都通报给了范老爷。
然而,应止玥也不恼,一副温吞的大家小姐样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刚刚拜访了您的兄弟,还向他问了个好呢。”
范老爷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应止玥回府后只去过前夫人生前居住的破落院子,他兄弟怎么可能会在那?
由于缺人打理,前夫人的院子除了蔓延的枯草,就只有在浑浊的池水中慢慢爬上来的乌龟……
“你骂我是王八?”范老爷差点没吼破音。
看到范老爷红似猪肝的脸,林姨娘大感不妙,不露声色地掐了他一下,这才笑着看向应止玥:“大小姐,你在山上这段时间一定辛苦坏了,想吃什么,姨娘亲手给你做。你弟弟也一直说想你,要给他的玥儿姐姐做桃花羹吃。”
她接过身边婆子抱着的儿子,笑眯眯地哄着他说话:“快来,跟你亲姐姐问好。”
然而,应止玥一句话就打破了和谐的合家欢场面:“不必劳烦姨娘,我母亲只生养了我一个女儿。”
范老爷深呼吸一口气,劝解的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应止玥,你怎么就这么倔!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弱质女流,没有兄弟傍身怎么行?等你弟弟入了族谱,你成婚后若是受了委屈,他也能去你夫家帮你撑腰啊。”
庶弟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哇的一声就哭了。
林姨娘为了能压住大小姐,今天特意挑了身压箱底的衣裳。
结果还没等她立出来当家主母的气派,就被亲儿子的鼻涕泡蹭了满脸。
当即她心疼得嘴角一抽,手劲没控制住狠狠一挤,结果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凶了。
吵闹的声音下,应止玥的伤口疼痛加深,失血过多也带来微微的眩晕感,可她却笑了。
她想,范老爷可能是到了岁数,有了罹患老年痴呆的征兆。
这番话与去年他酒醉登门时,涕泪满面地拜托她把庶弟记在母亲的名下的口吻,不能说是毫不相关,只能说是一模一样,复读机见了他怕是都要叫祖宗。
当时,面对着侯爷醉醺醺流眼泪的诚挚请求,应止玥不但不感动,还让仆妇用扫帚直接把亲爹狼狈地赶出了门。
话说回来,围观她健忘的好父亲认真表演,这不比看唱戏还有趣?
应止玥面露不解:“怎么会无人为我撑腰,临宁侯府不是还在吗?”
家中的牌匾是先帝亲赐下来的,说是百年勋贵也不为过。
只要有这个名头在,自然无人敢轻视应止玥。
一旁哄儿子的林姨娘皱起眉头,心烦气躁之下,也摆不出温柔和蔼的脸色:“你弟弟现在不过是庶子,如何能继承侯位?”
“原来如此。”应止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在林姨娘面露喜色,要再接再厉劝下去的时候,应止玥却弯唇而笑,很贴心的温柔语气,“侯位怎么会无人继承,我不是还在吗?姨娘不必忧心,我会勤奋苦学,不堕了应家门风的。”
闻言,范老爷面红耳赤,手都气得哆嗦起来。
——从古至今,又哪有几个姑娘做侯爷的?
这时候应止玥倒是孝顺知礼起来,“父亲这么多年为母亲守寡,小女也知晓您的不易。倘若您想另娶,我愿意替母亲出一封《放夫书》,不知您意下如何?”
“孽障,孽障啊!”范老爷为官十数年,被自己的大女儿直接气得厥了过去。
林姨娘赶忙挽住他胳膊,良善的面皮绷不住,怒视应止玥,“大小姐,你是想要把你父亲活生生气死吗?”
听了林姨娘的话,大小姐轻轻掩住唇瓣,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林姨娘心下得意。
小姑娘再怎么张扬跋扈,到底也不能没有爹,只是嘴巴逞能厉害。正在林姨娘自以为制住了她的时候,却忽然见到对方唇瓣浅弯,微微一笑。
“多谢姨娘祝福,这样的好事,我当真想都不敢想。”
林姨娘:“……”
是她耳朵瞎了,还是眼睛聋了?
另一边,范老爷到底皮糙肉厚,晕了半盏茶的功夫,看没有人叫府医,自己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结果一眼就察觉了自己嫡亲女儿的视线。
入夜的秋风萧萧瑟瑟,林姨娘抱着儿子边哭边闹,旁边有仆妇拉着偏架看热闹。
唯有这位名满上京城的大小姐弯了唇看他。
烛火幽微,温吞的光点坠在她眼角眉梢,有种冰凉的暖意。
本是恬淡的美人皮相,可范老爷却蓦然心中一沉。
——她该不会,真的发现了什么吧?
应止玥不知道范老爷的想法,等她终于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才撕开黏住伤口的袖子,脸上露出几分痛楚。
她蹙起细眉,下意识便想寻她的冷淡侍女:“小姝……”
话音戛然而止。
去年,在应止玥命仆妇将范老爷给赶出院门后,也懒得再和他扯皮,索性孤身上了山上寺庙清修,躲个清净。
机缘巧合,她救了个被追杀的人,威逼利诱令对方做自己的哑巴侍女,替她将衣食住行都打点好。
——字面意思,就是榻上的那个“住”。
临着下山的时候,小姝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应止玥着急寻人,傍晚的山路又崎岖,无意间被巨石的棱划了道伤口,从肩膀贯穿到后腰。
尊贵的大小姐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而且到最后,也没找到那位冷厉如刀的漂亮侍女。
应止玥平静地想,小姝肯定是死了。
所以她决定大度地原谅对方。
在应止玥离府之前,她担心范老爷会找身边人的麻烦,索性拿出笔银子,将婆子丫鬟都安排好了去处。结果她回来之后,身边反而无人能用,只有个临时调来的苹果脸侍女。
苹果脸侍女年纪小,想帮应止玥压住伤处,却不小心挤压到了。
应止玥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无意为难她,便浅笑一下:“没事的小苹,你先出去吧。”
因为伤口不小,应止玥又没及时处理,只是草草包扎一下就躺在床榻上歇息,因此睡得也不太安稳。
烛泪未熄,折射在妆奁的铜镜上是徐徐光点,忽明忽暗,发出“噼啪”的燃烧响声。
应止玥头痛欲裂,手指攥住了被角锦缎,汗水涔涔而下,只感觉一阵深入骨髓的痛和痒。小苹听到响动,赶过来后吓得不行,连声唤她大小姐。
恍恍惚惚间,应止玥刚想摆摆手让她别吵,却身体一轻,朦朦胧胧感觉到自己漂浮到了半空中。
与此同时,原本躺在拔步床上的身体已然坐了起来,睁开一双迷蒙的眼:“什么大小姐?你演古装剧呢?”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可见古言预收:a.女采花贼/b.恶毒表妹,任美人们随意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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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ui——我只是想要在花花绿绿的美男花园里快乐地赏花,哪里想到最娇艳的那朵霸王花竟然把我的花园拔!秃!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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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在侯府打秋风的表小姐,你却一心攀附权贵、拨弄是非,请问你是怎么想的?
表小姐婉婉一笑:讨厌我?那是你的问题。
——天塌下来旁人顶,大祸临头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