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州城内
凉夜似霜,破旧的弃屋内隐隐传来谈话的声音。地上四名黑衣人单膝跪着,一名女子站在三人身前训话。
“此次追踪,他们从襄州城出逃有三条路线,其中一条路直通塞外大漠,谅他们也不会走。剩下的一是从襄州到广和,再经焦州、丁山,一是从襄州往曲阳,至济南府、靖川,你们分两组各带十人各寻一路。放机灵点儿,留活口带回!事成了宗主自有奖赏,若不成…”没把话说下去,语气狠厉,正是企图戴罪立功的袁鸿雁。
“那右使您…”
“我先回宗里,你们去吧。”
四人得令后迅速离开了。
袁鸿雁立于原地,心内紧张又忐忑不安,生怕此次再不能完成任务项上人头恐怕不保!相比起宗主,阴晴不定的岳柔才是真正可怕!她擦擦额上的冷汗,正要走,只听得窗边忽的飘来魅惑的磁性嗓音。
“袁右使不是早训完话了,怎的还不走?”
惊得袁鸿雁快速转向窗子的方向,抽出腰上的连环鞭,摆开架势备战。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她怒喊。此人功力必定极高,他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月色落在男子修长的身躯上,映照得他一身银色月华,飘逸胜仙,连持鞭的袁鸿雁都呆愣愣地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俊美绝伦的男性面孔,紫色深瞳流光波转,越发晶莹冷酷。薄唇微挑,右眼睫下一点泪痣似充满妖幻风情,毫无悲情哀泣的惆怅,令人觉得像传说浮出碧海的人鱼,月光下勾魂的香艳邪魅,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控制住心神,甘愿迷失在那如柔蜜般惑人的紫眸里,万劫不复。
袁鸿雁惊得手心出汗,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你到底是…”
男子性感的唇角绽开勾魂的浅笑,淡淡看着涨红了脸的袁鸿雁。
“你伤了她。”不是疑问句,而是完全的肯定。
沙哑呢喃,轻柔如恋人絮语,眼中却燃烧着残酷冷绝的紫焰,嗜血的杀意。
寒风刮进室内,破烂的木门吱吱作响如人心底的恐惧尖叫。
“她?谁?我、我没有!!”猛地睁大的眼睛映着徐步靠近的夜紫陌的身影,袁鸿雁胡乱地挥着连环鞭,惊恐莫名。“你、你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威胁,嘶喊,害怕,此刻一钱不值。
杀气弥漫。
“你哪只手伤她的?左手?还是右手?”夜紫陌忽然在她身后冷冷问道,俊脸上的诱惑笑容已全部被阴狠的恨意代替,暗夜修罗一般。
袁鸿雁咬牙心一横,拼了!当下纵身挥鞭,“咻”地蛇似的缠住夜紫陌的右臂,谁知鞭身刚缠上去不等她发力便断裂成一节节,伴随清脆的金属声响落地,久久回响在废屋内,像是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和死到临头。
再看向隐在黑暗中的夜紫陌,一双紫眸在漆黑里格外亮眼。
她这回方是真真正正的慌了手脚,她袁鸿雁从小习武,武功内力也是个排头位的,怎么一招之内便落的如此下场?!难道今日要命丧于此?脑袋里胡乱转着,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心里断了的鞭柄捏得死紧,身子不住地轻颤,脚下一个虚浮反跌将下来摔个四脚朝天。
月光背照着,看不清表情的夜紫陌,一步一步冲着她行来。袁鸿雁瘫坐在地,穿的双层丝袄居然被汗沁湿了。
夜深人静,喘息声回荡在耳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求你!别、别杀我”女人疯狂的尖叫哀求着,只盼一线生机。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微笑道:“啧啧啧…袁右使怎么坐在地上说胡话呢?我没别的要求,你只要把欠她的还了就行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浮木,她拼命点头,伸手攀上他的手臂:“还!我还!”脑中一片空白,思绪被求生的本能占领,许下一个她必定会后悔的承诺。
握着他的手,袁鸿雁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不寒而栗。
看向握着他的手,水晶般的紫瞳漾着水一样温柔的色彩,妖冶红唇扬起残酷的笑意。
“不要碰我。”
“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她口中吼出,鲜血自袁鸿雁肩臂处喷薄而出,溅了她一身,激烈的痛楚红了她的眼。
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抽出的剑,剑梢上滴血不沾。他敛笑,闭上眼扯出一个淡到几乎不得而见的微笑:“我的身体,是属于她的,只她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能被我污染。如果她要我,我就是她的。如果她不要我,我就永远消失。”目光再落到血泊里的断臂上,旁边缩着哆哆嗦嗦的袁鸿雁。“左手,是你欠她的。方才你可是答应了的。”
往日威风八面的人哪想到会落得断臂的下场?她只能睁大眼看着眼前仙人一样的男子。
可是她错了,他不是仙,是妖,是魔。
“她是那么美好,我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的她,你居然敢伤她?”嗓音越发的低柔暧昧,眼神却是赤裸裸的恨意。
夜紫陌优雅地扬起手中的剑,瘫坐在地的袁鸿雁死死的盯着剑身,突地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碧霄?!你是夜融雪的哥哥”
闷哼一声,她错愕地感觉到锋利的剑穿过身体…剑上的寒光中映出他的微笑。
“像你这种人,能死在碧霄剑下也是无上的荣耀。这也是你欠我的。”
夜风料峭。
第二天傍晚,本应回到岳玄宗的袁鸿雁无故失踪,岳玄宗派人外出寻找,终于在焦州城一处废宅内寻得她的尸体。据推测,她在断臂后不久受一式重创,苟延残喘至天明方死去,痛苦不堪;而派至丁山、衡朔一线的人员在焦州城外被杀,无一活口。因此,岳柔相信夜融雪必往衡朔方向逃去,遂下令调集人手追赶。
夜融雪坐在梳妆台前,耳边还回响着昨夜几人讨论的话。
小姐,你的脖颈上有伤痕么?
那些寻回来的少女,脖子上都有被吸血后的伤痕!
习惯性地咬咬唇,她禁不住想道:七湖,失踪少女,伤痕。这些并不仅仅是巧合,倒像是精心安排下的结果。若是把这些天的事情大大小小都串联起来看,大胆推测便可得知:七湖必定是某样事情的关键,而某人的血又和使用七湖息息相关,所以才让岳玄宗出动大量人手追踪探访。岳柔很可能只是一个帮手,真正的主谋反而隐藏在幕后,而且不止一人。
青岚也说,照岳柔这样行动下去,朱家庄毫无疑问会被牺牲掉,甚至是在朱承英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把整个朱家推出来做代罪羔羊。以岳柔的心计她不可能算不出这一点,如果这是她计划内的事…她身后的阴谋就更可疑了。
正当夜融雪还陷在沉思中,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是我,青岚。”
“进来吧。”
竹青岚推门进来,见她皱着眉头,问道:“小姐找我有事?”她似乎没听见,纤细的指头有节奏地敲击台面。“小姐?”他走上前又问了一遍。
“啊?青岚你来了。对不起,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没听见。”她带着歉意笑道。
竹青岚笑着摇摇头,“小姐旦说无妨。”然后优雅落座于不远处的客椅上。
她转过身来,微笑清怡如许:“梅同我说过,青岚你文墨在胸,尤其最擅丹青。所以我想请你为我画一幅,如此而已。”
他点头,道:“也就是闲暇的消遣,算不上是好的。不过若小姐需要,青岚也乐得献丑。不知要画些什么?”
摆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她也搬个小凳坐在旁边,边描述边看他画:“我想寻一个人,是个女子,年貌二十六左右。瓜子脸,长发弯月眉,五官秀气小巧,嗯,对,鼻头圆润,嘴唇薄厚适中…身材纤瘦,同我差不多高吧…神情总是很温柔的。她的气质嘛,我以前总笑她,像是书香世家的贤惠小姐,她也…”声音越来越小,竹青岚停了笔看她,却是秋瞳迷蒙,眼眶湿润,仿若沉浸在追不回的幸福记忆中。
姐姐,那天的你真的是幻影吗?
几次修改下来,不多时竹青岚就把画完成了。夜融雪欣喜地接过,连连称是,画上的人儿栩栩如生,就好像亲眼看见了姐姐一样!
她所有的表情都落在竹青岚眼底,他疑惑不解的问道,嗓音平和:“小姐对画中人的感情好像很深?”
夜融雪洒脱之态敛淡,她重新坐在镜台前。
“也许我说的你不相信,但那确实是千真万确的。我从小就有前世的记忆,随着我的成长,一点一滴地回归到我的身体里。当我全部记起的时候,就像是终于从世界的角落里捡回千万片碎屑,拼凑成完整的自己…为此,我也曾经无数次的自问:我所把握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我通过自己的意识所捏造出来的扭曲的假象?或许别人认为是庸人自扰吧。而她,席湘,就是我‘前世’的亲姐姐。”眼底一片自嘲之色。
竹青岚静静的听她道来,内心不免惊诧:人们虽然有前世今生一说,却没人经历其中,无从得证。而她却有前世的记忆,带着前世的灵魂降生在这里?
带着过去的幸福记忆,或许反而会成了今生的梦魇,纠缠难解。
对着铜镜内的面容,玉手抚上脸颊,言笑凄楚,却美丽得莫可名状。
“再回头,已是千年。而我…或许早已不是我了。”
曲阳城外官道
月影疏浅,风声里里。入了冬,曾经凉爽的秋风已然狰狞起来,特别是子夜时分更是如此。寥寥几道人影,看似准备离开曲阳。
“主子,是时候了,再不离开恐怕…”一名黑衣人向望着城楼的男子进言。主子无言地待在这里也有一炷香时间了,再不走便有麻烦,更何况他的身子…
骑在马上的邪美男子脸色微微苍白,右手按在胸口,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朗眉紧锁,手指紧紧抓住胸口,额角泛青。
“主子!!”几个黑衣人见状,急呼出声。
他扬扬手,“我没事,启程吧。”才把话说完,终是支持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几人忙围拢了过来,替他运功调息。他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道:“我歇息一会儿就行了,不要误了事。”
妖冶的俊容显得苍白透明,点点腥红染得双唇邪肆妖美,愈显魔性。夜紫陌缓缓胸口的疼痛,口中喃喃不知念着些什么。身边的贴身近侍风源不忍,遂劝道:“主子,忘了吧。以你现在的身子,才处理掉袁鸿雁,却又…这般忘不了,岂不是要这么疼痛吐血至死么?!”
目光穿过城楼上大大的“曲阳”二字,像是看到了心里那挥之不去的倩影。
“我不想忘却。若是连她也要让我忘记,那天地间也再没有让我留恋的了。”
是的是的,明明是那么疯狂的想,疯狂的念,求之若渴,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寸骨都在承受爱恋嘶咬的剧痛,他却只能逼着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早就明白的,他背负的罪,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默默爱她,陪在她的身侧到老到死亦不吐真心。
要么,告诉她,他已爱了她一千年。她若是惊恐唾骂,那他便剜心而死,带着眼眸中她的身影死去。
深深镌刻在紫眸中,铸在心上,就是那么一滴不干的,名叫夜融雪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