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晌午。

思蔷跪伏在棋室内,把散落在棋盘上的七色棋一颗颗拾起,按照不同颜色,放回鼓形的棋盒中。

一只修长美丽的手从后伸来,轻轻按在他肩上。

思蔷身体微硬,本能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温驯静候。

「不是早说过,这种杂事,不需要你亲自做吗?还是,宫里那些年长的侍从,还是在暗中欺负你这个异国人?」

身后的美人,带着一阵令人舒适的淡淡香粉转到他身前,在席前优雅落座,打量着他。

美眸里有一丝怜意。

「他们看不起我,是因为他们已经明白,大王并不是真的宠幸我。」思蔷目光下垂,低声道:「的确,就算没有我,大王也随时可以找到模样和他一样的人取代。反正,不过是要一个替身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默默拾着棋子。

媚姬沉默着,目光往门外投入,看见妙光安排给自己的那个侍女在门边一闪,对她打个手势。

这表示附近已经被检查过,没有人偷听。

可以和思蔷私下说几句话了。

媚姬思忖片刻,柔声问道:「大王还有偶尔召你侍寝吗?」

思蔷微微一愣,惨然笑了笑,「近日倒是经常召唤,我躺在他身边,只听见他每次醒来,口里必定唤着那个人的名字,而且……」

他忽然停住,想起眼前这女人也许就是将来的离国王后。

在她面前,怎么能说大王和娈童这种隐私的事。

思蔷歉然地看媚姬一眼,自嘲地一笑。

媚姬浅笑道:「无妨。难道这种事,我懂得还比你少吗?」

绝艳笑容里有一丝苦涩。

不错,她当年家族被抄,沦落为官妓,和娈童也不过半斤八两,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嫖客们给的高帽罢了。

思蔷没想到她如此不忌讳自己的过去,略感惊讶地抬眼看了看她。

很快又把眼睛垂下。

「大王最近整日睡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大王也不许人问。」

「外间有谣传,」媚姬把手按在思蔷拾棋的手背上,纤纤玉指轻移,把剩余的那颗紫棋缓缓推到棋盘中央,恰好占住开局的棋位,「说鸣王中毒之后,阳魂进入离王梦中。所以大王每天迫不及待地睡觉,就是为了到梦中去和鸣王相会。」

思蔷出了一回神,方道:「巫术这种事我不懂。不过按这个说法,倒也算解释得过去。」

「哦?」

「我已经说了,大王醒来,每次都唤那人的名字。然后……」思蔷顿了一下,脸颊微红,低低道:「大王会要我伺候。」

其实还有一件事,因为过于私密,他没有说出来。

大王每次醒来,kua • xia都是坚挺的,彷佛在梦中早已对着心仪的对象热情勃发,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一偿夙愿。

只能待醒来后,在他这个替代品身上尽情发泄。

这段日子,大王比以前更威猛,要他的时候,也要得更厉害。

入梦?

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巫术吗?果然神奇。

能让大王这样欲火中烧,又能让大王这样忍耐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名震天下的人。

而自己,在大王眼中,不过蝼蚁。

「媚姬小姐,棋室已经收拾好,妳还有什么吩咐吗?」思蔷把摆放整齐的七色棋盒放到一边,打算行礼起身。

「有。」

「请吩咐。」

「我想……让你把这个,带进寝宫……」媚姬慢得让人心肺酥软的说话音调里,有一股莫名的凝重感,说话的时候,那双彷佛藏着两汪深潭的美眸,凝视着思蔷,一字一顿地轻轻道:「放进他的,枕头里。」

白雪般的纤手探入宽大流云袖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后,露出少量奇怪的粉末。

思蔷心脏骤缩,半晌,不敢相信地看向媚姬,「妳要我下毒?」

「离王是天下有名的用毒高人,寝宫里不知有多少防毒圣物,谁敢向他下毒。」媚姬道:「恰恰相反,这是解药。」

思蔷也是聪明人,一窥她脸上神秘的笑意,恍然道:「这就是妳说的那个……巫术的解药?」

媚姬点头。

「你是真心喜欢大王的,难道愿意看他从此贪恋梦境,成为只知道睡觉的昏庸之君?一天不破除这梦境的巫术,他就一天沉溺其中。现在离国的大臣们已经开始不满,此解药放入大王枕中,就可以改变眼下的状况,你愿不愿意,为了大王,冒这个险?」

思蔷缓缓抬头,唇边逸出浅笑,「妳只是想利用我,救妳心爱的男人的男人罢了。」

媚姬对思蔷的聪颖,有一丝欣赏的诧异。

「很好,」思蔷点头道:「我做。」

「如果被发现,这是杀身之祸。」媚姬早猜到思蔷会答应,却还是提醒一句。

「身在宫廷,身为娈童,哪一刻是安全的?妳曾经教我,要让男人忘不了你,就必须做一件,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思蔷脸上,流露着他所特有的,那种卑微而谦逊的苦笑。

眼中却因为下了决心,闪烁令人惊异的光华。

「像我这种身分卑贱的人,在宫中犯一点小错,就可能被无情地杀死。」他取过媚姬手中那包珍贵的粉末,放入袖中,低声道:「与其朝不保夕,死了不被任何人记住,像从来不曾来过这人世,我何不放手一搏?」

搏一个,让那永远不会正眼瞧我一下的人,把目光投向我的机会。

就算那目光,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杀机。

搏一个,让他永远,记住思蔷这个娈童名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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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言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凝视床上的凤鸣。

感受心底若有似无的、复杂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沉郁、酸甜的幸福。

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正在他身上发生。

这是梦,他心里很清楚。

但同时又明白,这是凤鸣真正的阳魂。

「西雷的容恬,现在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坐在你的床边,等着你睁开眼睛?」

若言低沉地喃喃,指尖抚过他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的脸颊。

「你这家伙,要让多少人为你提心吊胆,夜不能眠?」

床上的人,没有给他回答。

凤鸣这样已经许多天了。

若言不想回忆这是怎么开始的,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悔恨莫及的感觉,悔恨会令他觉得自己无能;而回忆许多天前那个片段,恰恰令他感到极其悔恨,极其难受。

像有人把铁铸的拳头,硬生生塞进他的心脏里。

为什么要勉强凤鸣?

他们明明相处得那么愉快,凤鸣破天荒地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和他有趣的游戏,畅谈军事上的见解。

这一切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为什么自己如此愚蠢,居然一时无法控制对容恬的嫉恨,把辛苦换来的温馨生生摧毁?

昏迷中的凤鸣眉心仍然紧锁,像陷在极大的痛苦中,不管若言如何安抚,都无法令他好转。

「还是那么痛吗?」

他打开凤鸣的衣襟。

消瘦的身体,锁骨越发凸显,虚弱而惹人怜爱。

小小圆环紧扣在ru首上,yín • mǐ可爱,煽动男人天性里的冲动和噬虐欲,可——它也正是造成凤鸣痛苦的根源。

许多天前,若言撕开凤鸣的衣服,看见这ru环,妒恨难消之下,扯动了它以惩罚凤鸣。

当时凤鸣叫得凄厉哀绝,他却认为自己已经手下留情,凤鸣只是假装痛苦,博取他的同情心而已。

直到凤鸣口吐鲜血,倒在自己怀里,若言才惊觉,自己也许犯下了大错。

好几次,他都试图帮凤鸣脱下这个邪物,但都因凤鸣拼尽全力的抗拒和惨呼而罢休。

这个ru环,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令凤鸣如此痛苦?

若言思索着,伸手极为小心地轻轻触碰,不出所料,指尖刚刚碰到ru环,床上的凤鸣就蓦地发出一点痛楚的声息,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乖,我不碰。」若言立即缩手。

改而爱抚凤鸣冒着薄薄冷汗的额头。

心里对容恬燃起熊熊怒火。

毋庸多言,这可以令凤鸣痛到昏迷的ru环,一定是容恬的手笔。

凤鸣在这么多人保护下,除了容恬,还有谁能在他身上戴这种淫邪的东西?

容恬真不是个东西!

贪得无厌的男人,已经占有了凤鸣的身体,还要占据凤鸣的灵魂。

为了宣告占有权,居然在凤鸣可爱的身体上留下如此令人痛苦的东西。

若言咬牙切齿,再度想起余浪曾经进贡给自己的神草,余浪说过,假如对凤鸣使用神草,就可以让凤鸣从此以后只能和自己交媾——因为,和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交媾,会令他痛苦万分。

这个ru环,想必和神草的作用差不多。

容恬把这个用在凤鸣身上,就是为了防止凤鸣和其它男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一旦凤鸣的ru头被别的男人触碰,就会这样痛不欲生。

卑鄙!

龌龊!

下流!

太!狠!毒!

容恬,亏你当日还对本王假惺惺的说什么,「你如果爱他,就不要伤害他」,一派谎言!

离王深邃黑眸中怒火中烧,犀利如剑。

假如容恬此刻在他面前,恐怕早被他用目光射得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一边把沉郁心痛的目光投向凤鸣充满痛苦的削瘦俊脸。

他凭什么这样对你?

那个男人这样对你,为什么你还死心塌地,执迷不悔?

他已经失去王位,成了丧家之犬,你还傻傻的追随着他,甚至不惜处处和本王作对。

不过刚才那样轻碰ru环,已经又让失去神志的凤鸣出了一头冷汗,偶尔不安地左右转着脖子。

若言举起衣袖,为他拭去额头的薄汗。

平静面容下,爱恨纠结。

嫉到极点,痛到极点,恨到极点。

爱,到极点。

如毒蛇噬心,毒液却匪夷所思的甜蜜,令人愿以一死换之。

细不可闻的shen • yin,吸引了若言的注意。

「凤鸣,」他立即俯身,把凤鸣轻轻抱在怀里,小心不触及那见鬼的ru环,「你醒了?」

日前的多次经验,已经让他明白,这ru环对凤鸣来说,似乎带着一股只有凤鸣可以感觉到的森寒。

每次凤鸣醒来,都会被冻得浑身乱颤。

若言当然乐于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不管凤鸣是否愿意。

「呜……」

阳魂极度的虚弱下,凤鸣星眸已经失去神采,微微半张,失去焦距地对着若言的脸。

半日,双唇翕动了一下。

「渴吗?」若言俯首,缓缓舔着他发干的唇瓣。

梦境最让人恼火的事,就是若言不能像在现实中那样要什么有什么。

寝宫中摆设一样不缺,但梦中没有侍女,没有侍从,没有清水,没有食物,更加没有凤鸣急需的各种珍贵药物!

若言想了无数办法,甚至曾经命人把大量药物清水搬进寝宫存放,希望入梦后可以找出来,用这些东西帮凤鸣治疗,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他似乎,不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带到梦境。

梦中只有一成不变的寝宫,只有他和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