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那只小小的纸鹤扑扇着翅膀,从窗户的一个破洞处,扑进了夜幕之中。司明绪舔了舔嘴唇,蹑手蹑脚起了身,轻轻推开房门跟了上去。

天地间暴雨倾盆,不时有撕裂苍穹的巨大闪电亮起,沉闷的隆隆雷声随之而来,令人胆战心惊。

司明绪没了灵力,没法掐避雨诀,不多时全身便湿了个透。他也不在乎,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睛只盯着前方雨幕中那只小小的纸鹤。那纸鹤十分神奇,在暴雨中竟然没有被浸湿,稳稳地飞着。

果然,由于这恶劣的天气,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巡逻的侍卫。偶尔碰见一两只魔物,司明绪便停下稍做躲避,倒也没被发现。

那纸鹤带着他,越走越偏僻,最后进了一片茂密的松林。司明绪有些疑惑,他本来以为尸体的存放地点,应当是宫殿里的某个地下冰窖内。怎么走着走着,却来到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没有时间多想,只得紧紧跟着那纸鹤。

这三更半夜,又下着瓢泼大雨,松林里十分昏暗,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能让这幽深的树林亮起一瞬。地上是厚厚的落叶与泥泞,司明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纵横的雨水。

在林子走了足足一盏茶工功夫,前方忽然开阔起来。这松林中竟然有一大片低矮的建筑,看起来像个颇具规模的院落。

他心中一喜,脚下加快了步伐。

忽然,只听极其轻微的一声“嗤——”,那纸鹤冒出一股青烟,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它打着旋儿掉进了一个浅浅的泥潭中,半边残破的身躯之上,隐约可见一丝闪烁的紫色电光。

见了那电光,司明绪心中一紧,侧身闪避到一棵松树背后,摸出一颗静息丸吞下。这静息丸可以完全遮盖活物身上的灵气或魔息,甚至可以不用呼吸,除了被肉眼直接看见外,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他借着松林的遮蔽,慢慢绕到了那片院落的背后。院落后墙上,有一扇小小的木门。

……

肖衡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的东西,触到了他的雷电封印。自从上次有个莽撞的仆役,误闯了这处院落之后,他便在院墙外设了一道极厉害的封印。除了自己和……那人不受任何限制,其他的人或物只要接触到封印,便是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他也会立刻有所感知。

在这个暴雨之夜,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前来送命?

肖衡撑起身子,低头在床上那人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又轻轻给他拉了拉被子,才站起身来。

他扯下屏风上随意搭着的外袍,脸色阴沉地走了出去。

到底是何人?

……

司明绪伸手轻轻碰了碰后门,并没有感觉到雷电的灼烧之意,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方才看见那纸鹤上的细微电闪,便猜到肖衡定然在此处下了封印。看来这道封印,只针对带有灵气或魔气的人或物。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倒是没有什么妨碍。

他轻轻推开后门,侧身闪了进去。

此时,一道扭曲的闪电如同毒蛇的獠牙一般狠狠撕破了天幕。一时间,这小小的后院亮如白昼。

司明绪愣住了。

这个地方,这处后院……这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与碧霄城寒梅小苑的后院一模一样。甚至连那静室廊下,那两树如云如雪的白梅,也是那般熟悉。

他呆立了片刻,着魔一般走上台阶,推开了静室的门。

室内一片死寂,一点暗淡的烛光在风中微微摇曳。他绕过那道熟悉而精美的屏风,后面便是一方雾气缭绕的灵池,灵池旁边则是一张晶莹剔透的冰玉床。床头一只半人高的鎏金铜鹤香炉,正燃着上好的水沉香,满室暗香浮动。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只有一点不同,那张冰玉床上,侧躺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司明绪,一头浓密的黑发胡乱铺散着,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锦被,露出的肩头只着了一层内衫。从这个角度望去,甚至就连那层内衫,也凌乱不堪地被拉开了大半边,雪白的肩颈上有大片明显的暧昧痕迹。

司明绪站定了身子,他的心砰砰直跳。这人……这人是?他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靠近那处院子的人,杀无赦。”“魔尊与那人类修士夜夜同寝,自然是宠爱无比了。”

难道自己,竟然误入了阿衡宠爱的那名人类修士的住处?可是,那只追踪纸鹤,明明是冲着这边来的。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那张冰玉床走了过去。他……他只是想看看,被阿衡如此喜欢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此时,门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明绪心中一惊。他服用的静息丸可以助人藏匿气息,甚至不用呼吸,但并不能隐身。他环顾四周,这静室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着急,咬牙轻轻滑进了那方灵池,屏息躲在池子底部的一个角落。这灵池表面雾气蒸腾,完全看不清池底的情况。

那人推门而入,脚步声很重,似乎极为恼怒。他绕过灵池走到冰玉床前,却忽然放轻了步伐,似乎害怕惊扰了那睡着的人。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人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柔和:“没吓着你吧?”

听到这个声音,司明绪的瞳孔骤然缩紧了一瞬。虽然早已有所预料,可他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这是……阿衡的声音。

肖衡把床上那人抱了起来,让他躺在自己怀中。他出神地望着床头那一点烛火,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那人漆黑的长发:“我在院墙外面,发现了一件精巧的追踪法器……估计又是那小子贼心不死,还惦记着把你抢回去。”

他吻了吻那人柔软的耳垂,低沉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温柔:“看在过去的份儿上,我才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他……不过,若是你再不醒来,或许下一次我便忍不住了。我会活捉了他,用烧红的刀子,把他那条喜欢向你撒娇的舌头割下来,再把他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珠挖出来……”

司明绪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说什么?

肖衡抱着那人嘟哝了好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头:“弄脏了。”原来,他方才从外面匆匆进来,衣衫都被雨水泥泞浸湿了,那人身上难免也沾了一些泥水。

他舔了舔嘴唇,轻车熟路地脱下了那人身上的内衫,然后抱着这具身体踏进了灵池。

这灵池表面雾气蒸腾,可水面下却十分清澈。司明绪蹲在池子一角,眼睁睁地看着肖衡抱着一具光裸的躯体进了灵池,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想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去看。

肖衡靠着池壁,把那具身体圈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清洗着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另一只手无声地滑进了水下。

司明绪睁大眼睛看着那只熟悉的手,那只肖衡的手,肆意抚摸着那具安静的白皙躯体。

他忽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喉咙有些发干……那具身体的大腿内侧,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淡粉色胎记,像一片娇艳的桃花瓣。那……那是他的身体。或者说,是他以前那具身体。

司明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这是他的尸体吧?那阿衡此时在做什么?难道那个所谓的,与阿衡夜夜同寝的人类修士,那个阿衡宠爱无比的人……就是他的尸体?!

他震惊得无以言表,只能呆呆地看着肖衡那只四处游弋的手,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该多好。”肖衡轻吻着那人漆黑的发鬓,“如果你醒来之后,也是这般乖巧,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不用折断你的四肢,或是抽掉你的灵根,只用缚灵链将你死死锁住,再关起来就好了。不过,你若是想逃,我便会像你以前对我那样,用链子穿了你的琵琶骨……你还记得吗?”

“对了,方才雨势很大,外面的梅花落了一地,我记得你很喜欢这种景致……明天我抱你去看,好吗?原本,我是不打算种这白梅的……可是转念一想,万一你闻见梅香,就回来了呢?”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却莫名让人背上发寒。

【用户,您明白为什么系统不直接把您传送到男主身边了吧。】

司明绪呆滞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的三观已经炸裂得粉身碎骨了。

肖衡抱着那具身体慢慢清洗了许久,不时低头细细啄吻,或是含着那一点唇珠轻咬,那暧昧的水声听得司明绪一阵阵毛骨悚然。

……肖衡这孩子,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他眼看着那人水下的手愈摸愈过份,心中拼命劝阻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这种时候冲出去抢夺自己的尸体,先不说成功与否,实在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是具尸体罢了,他爱咋咋吧!

【是的呢,用户一定要沉住气哦,切勿因小失大。】

“你这个破系统,还有脸劝我?”司明绪在心中大骂微波炉。就因为这个该死的双穿越任务,自己现实世界那具身体的清白,看样子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他也不说什么了……而这个世界的身体,都凉了快十年了,竟然还能发生这种……这种挑战他心理底线的事情!

就在他几乎已经忍不住的时候,肖衡轻叹了一声,终于抱着那具湿淋淋的身体站了起来,大步踏出灵池。

司明绪听见他把那具身体放在冰玉床上,又窸窸窣窣拿了帕子擦拭着。他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心中越来越紧张,默默祈祷肖衡千万别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他脆弱的小心肝真的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打击了。

肖衡拿着柔软的帕子,一点点把那人身上的水珠细细擦干,连脚趾间的缝隙也没有放过。而后他又取出一盒脂膏,给那人有些干涩的手脚涂了一层。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才给这具身体套上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内衫,又把人抱在腿上看了一会儿。他盯着那张被温暖的烛光熏染得柔和无害的面孔,神色怔然。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挥手熄灭了蜡烛,搂着人躺下了。

即便在睡梦之中,他仍然从身后紧紧搂着那人,结实的胳膊牢牢锁着那瘦削的腰,温热的嘴唇无意识地贴在冰凉的后颈上磨蹭,仿佛没有安全感地在确认着什么。

雷雨渐渐停了。

或许是室内某种无形而熟悉的气息抚慰了肖衡紧绷的神经,今夜他竟然没有再被那血腥绝望的噩梦所困扰,反而梦见了一些阔别已久的少年往事。

梦里有蔚蓝的海水,有细腻的沙滩,有黑夜里一盏远去的水灯,有生辰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还有人轻轻握着自己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个端方的字。

年少的自己心跳得很快,握笔的手微微一抖,笔尖坠落了一大滴墨水。那人无奈地叹了一声,淡淡的吐息带着冷冷暗香在自己耳边萦绕:“你呀。”

“明绪哥……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他在梦里低声嘟哝着,不安而眷恋地收紧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