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城,云海崖松树林,寒梅小苑。
男人坐在冰玉床边,用手指细细梳理着床上那人漆黑的长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他低头痴痴地看着那人。那人素白的脸,浓密纤长的睫毛,淡粉色的嘴唇……那一点微翘的柔嫩唇珠,仿佛在诱惑着他采撷。
男人着魔一般低下头,轻轻咬了上去。他辗转反侧地亲吻着那张冰冷的嘴唇,仿佛那是世上最甘美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好恨你……我真的好恨你。”他将嘴唇挪到那人的耳边,一边舔舐着那洁白的耳垂,一边轻声道。他的声音又低又柔,却让人毛骨悚然:“连你死了,都不能让我解恨。”
“既然做出那种毫无人性的事,既然双手沾满了陈年血腥,既然戴着面具骗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他的嘴唇渐渐往下移去,“不,你本来是打算骗我一辈子的,对不对?只是,为了救那个人……你才不得不承认了。”
男人的牙齿忽然发狠,在那形状美好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齿印。
“这么多年了……我耗干心血费尽修为,招魂上千次,你半点回应也没有……你是不想回来,不愿回来,还是……不敢回来?”男人温柔地舔了舔那新鲜的牙印,毫无感情地弯了弯唇角,“是了,你总是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自己若是回来……我必然会折断你的四肢,剜掉你的灵核,抽掉你的灵根,将你永生永世地囚禁起来,让你生不如死地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永远。”
“这是你欠我的。”他轻声道。
男人低头看了那人一会儿,伸手脱掉了他身上松垮的衣服,抱着他走进了旁边雾气缭绕的灵池。这具身体,必须每日接受灵气滋润,才能维持如此栩栩如生的模样。
他靠着池壁坐下,让那人的身子柔顺地倚在自己臂弯里。热气蒸腾中,那人浓密的黑发披散下来,如同海藻一般飘在水里,连淡粉色的嘴唇都变得鲜艳起来。漆黑纤长的睫毛被水汽凝成了一簇簇,宛若随时可以颤抖着抬起。
男人抱着他,出神地望着水面蒸腾的雾气。
十年前,在那遥远的东海碧霄城,那人为了帮助自己突破结丹,让自己去了后院静室灵池。那个时候,他对自己是那么地纵容,那么地宠溺,那么地……毫无防备。
后来,自己偶然发现了那个密室,妒火中烧地在药岛海滩上做了那种事情。那人虽然拒绝了,并且狠狠责骂了自己一通,却到底没有真正地厌弃他。
这种纵容,却让他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再努力一些,更努力一些,就能让那人感动……就能让那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自己。是的,后来在那秘境之中,那人感动了,应承了,甚至让自己同他那般亲热纠缠。
而这一切,却只是毒药表面那层甜蜜的糖衣。甚至连这层糖衣也是假的,那人并不喜欢自己,或许还觉得十分恶心……他不过是因为愧疚,勉强迎合自己的渴望罢了。
后来的事情,肖衡不愿意再去回想,可总是在鲜血淋漓的梦里一次次反复惊醒。
那人毫不回避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吐露了当年的真相。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那些血腥悲惨的细节……每一桩,每一件,细致入微,分毫不差。
那人愧疚过吗?悔恨过吗?定然是愧疚的,定然是悔恨的,否则他也不会那般勉强地回应自己的感情,更不会毫无挣扎地……死在自己剑下。
那一天,他说了些什么来着?肖衡出神地回忆着。
他叹息一般轻吻着自己,他说:“傻小子,我骗你的。”
他透过噬天剑抱着自己,他说:“对不起。”
男人木然地盯着水面,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怀中人的腰,力度大到足以留下深深的指痕。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是我杀害了你的父母?对不起,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骗你?对不起,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
即便过了整整十年,他也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男人低下头,端详着怀里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没有人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有一颗多么冷酷残忍的心,有一副多么善于伪装的面孔。或许,他并非不在意自己,而是根本不在乎任何人……除了那个人。
他盯着那毫无知觉的人,忽然缓缓开口:“你知道吗?你豁出性命救了他,可他却永远被困在了那噩梦一般的秘境之中……”他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深深的恶意,“除了我的噬天剑,再没有旁人可以打开那秘境……而我,永远不会放他出来。”
怀中人润湿的睫毛密密低垂着,因为灵气的流动甚至在微微颤抖,仿佛极其不安的样子。
男人轻轻将嘴唇贴了上去,极其缓慢地磨蹭着,享受着那湿漉漉的触感:“害怕了吗?心疼了吗?那就醒来吧,放下身段哭着求我,想尽一切办法取悦我……或许,我还可以稍作考虑。你当初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那么,如今为了他,抽掉灵根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也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对吗?”
他的声音嘶哑了。他吐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一遍遍重新凌迟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你的心太冷了,太狠了。我得不到,要不起,也不敢再有任何奢求了。”他喃喃道,“我累了,也怕了。我只想剜掉你的灵核,抽掉你的灵根,折断你的四肢,将你永远地囚禁起来,再也无法逃离……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该受的。这是我想要的,这也是我应得的。”
而怀里的人只是无知无觉地沉睡着,并没有任何回应。
男人红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狠狠一口咬在那人修长的脖子上。他的脸深深埋在那人颈侧漆黑浓密的长发之中,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许久许久,有什么温热的透明液体,终于顺着那雪白的脖颈滑落。
……
司明绪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池。
擎天城位于紫微大陆中心,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地势极其险峻。它背靠沉云峰,面向落日林,整座城池均由暗色的巨大花岗岩砌成,巍峨陡峭,森严雄壮。而擎天城背后那道著名的断崖,便是云海崖。
望着这座极具压迫感的巨大城池,司明绪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几日前,依靠系统给的易容丹,他成功地通过了考核,顺利成为了云海崖的一名仆役。借着这不起眼的身份,他便能设法在擎天城中寻找自己的尸身,窃取灵核。
“愣着干嘛,到你了!”一名魔物粗声粗气道。
司明绪回过神来,走了过去。这擎天城实在太高,普通魔物都是通过山脚这一排巨大的篮子上上下下,倒颇有几分像现代的观景电梯。
他站在逐渐升高的篮子中,望着脚下散开又聚拢的层层云雾,心中却有几分茫然。他马上就要见到阿衡了,他的身份也很安全,可为什么总是隐隐不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人情怯?
管事带着数十人在擎天城内走了足足半个时辰,一座宏伟的宫殿出现在眼前。通报过后,便出来一名侍卫,将一行人带了进去。
这宫殿空荡而阴冷,一根根巨大的柱子如同沉默的巨人般俯视着众人。明明是白天,殿内却点着许多火把。
高高的台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人。
“启禀魔尊,这十二人,便是内务司近日招募的,负责打扫云海崖的仆役。请您过目。”管事毕恭毕敬道。其实这些琐事,魔尊一般是不管的。但是云海崖的事情,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一一向魔尊禀报。
司明绪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去。
只一眼,他的心脏便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难过不已。他忍不住狠狠掐紧了自己的手心。
殿里十分阴沉,火把的光芒时明时暗。对面高高的台阶上,肖衡低垂着眼帘,指间轻轻摆弄着一件小小的物事,看不清是什么。他的模样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可是仍然熟悉得让人心酸。
他光洁的额头,斜飞的剑眉,微微上挑的眼角,寡情柔软的唇……他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高台之上,脸上再也没有当年那种生气勃勃的光彩。
似乎感觉到了司明绪的打量,那人抬起眼帘,一道冰冷的目光自他身上缓缓扫过。
司明绪微微一愣,赶紧垂下眸子。
肖衡的目光在他身上迟疑地停留了一瞬,不自觉地轻轻拧起了眉毛。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异样感觉。但那人身上淡淡的魔息让他十分扫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司明绪悄悄松了口气。
男人垂眸望着指间那只小小的纸船,心不在焉地开了口:“都带下去吧,规矩慢慢教。其余的不要紧,只有一点——靠近那处院子的人,杀无赦。”
管事诚惶诚恐地应了,带着一行人缓缓退下。他见司明绪还呆站着,便粗鲁地推了这傻子一把,低声道:“还不退下!”
司明绪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随众人出了大殿。殿外忽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靠近那处院子的人,杀无赦。”这所谓的“那处院子”,自然是先前那几只魔物所说的,那人……金屋藏娇的地方了。
他呼吸有些困难,胸口难受得阵阵发闷。
司明绪低下头,狠狠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先设法找到自己的尸体,而后打开秘境救出李凉萧,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至于那些曾经让他困扰过、喜悦过、愧疚过的情情爱爱……到了如今,终究是些无足轻重的事。他不应当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徒惹烦恼。
司明绪脑子里乱糟糟的,游魂一般随着众人来到了城后仆役的住处。管事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便开始训话,叮嘱众人千万不要靠近松林深处那一所院子。
肖衡待下面的人并不苛刻,仆役的晚饭也还算过得去。除了热腾腾的馒头米饭,甚至还有一些妖兽肉类。
司明绪毫无滋味地吃了半个馒头,便回了房间。他躺在仆役睡觉的大通铺上,呆呆望着布满蛛网的屋顶,心中思绪翻涌。
魔物们用过晚饭,三三两两回了房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几声模糊的闷雷远远响起。
“又打雷了。”一名少年模样的魔物翻了个身,轻声嘟哝道,“看来,魔尊大人今日的心情,也不算太好。我真是不明白,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干嘛总是这般闷闷不乐的模样?”
“谁知道呢。”另一名白发魔物打了个哈欠,“或许是因为,那位太清帝君总是来找麻烦?仙魔大战都过去千年了,那所谓的仙道盟主早就成了摆设。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位太清帝君接任了仙道盟主之后,竟然在临渊城对面,紧邻着黑水渊又起了一座城池,日日虎视眈眈,三番两次挑衅魔尊……”
少年魔物又窸窸窣窣翻了个身:“我听说,那位太清帝君是来抢人的。”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松林院子里的那一位。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说……”
白发魔物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可千万别提那一位!你想死不成!”
司明绪躺在床上,听着那几只魔物神秘兮兮地八卦,思绪却已飘得很远。看来,太清大陆的局势,这十年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也不奇怪。当年在那碧莲秘境之中,“一宗二城三庄四门”的人,死了个七零八落。也不知道如今这位仙道盟主,太清帝君,又是哪一门哪一派新出的高手。
至于抢人……看来,阿衡宠爱无比的,夜夜与他同寝的那位人类修士,或许与那位太清帝君关系匪浅。
只是这一切,如今都与自己无关了。眼下自己的当务之急,便是恢复修为,救出李凉萧,让他亲口告诉肖衡当年的一切。
司明绪稀里糊涂地想着,渐渐陷入了沉睡。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外面雨势很大。雨水像狂暴的鞭子一般,急促地拍打着窗棂。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这种时候,守卫往往最为倦怠大意。
司明绪轻轻撑起身子,通铺上几只魔物睡得正香,不时发出呓语。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纸鹤——这是花了整整一万积分,向系统兑换来的追踪法宝。
他将纸鹤放在自己额头上,让它熟悉了自己的神识——那具尸体应当还有一点自己的微弱气息。
纸鹤轻轻振动翅膀,无声地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