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凉萧伸了个懒腰,语气略带调侃:“明绪,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吧,脾气很是暴躁,时常急火攻心,心境十分不到位。此番见了你,倒觉得你的心境颇有长进。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司明绪干笑一声:“是么?”
“如此看来,我若是收个弟子,心境也许还能有所突破。”随即这位剑神又摇了摇头,“算了,怎么想,都是个大麻烦。”
司明绪扯了扯嘴角,并不想和剑神继续讨论这个育儿话题:“得了吧。走,我送你。”
司明鄢拉了拉肖衡的袖子:“衡哥哥,我们也上楼去吧。”
司明绪也点了点头:“阿衡,你们先上去睡吧,时候不早了。小孩子睡太晚,会长不高的。”早睡早起身体好,何况他的男主日后可是一米八八的大高个。男人的身高那是相当重要的,万一没长够,自己作为监护人会非常内疚。
小孩子?肖衡心中郁闷得要死,我不小了!他,他到底还是把我当小孩儿!那个李凉萧,成天只知道喝酒shā • rén,难道就很成熟么!
他沉着脸,脚下一动不动,完全不理会司明鄢拉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瞪着司明绪和李凉萧。
李凉萧见少年神色十分异样,这位剑神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悟出了一点儿什么。他很想告诉司明绪,他所悟出的那点儿少年青涩心思,又担心肖衡听见后更加恼羞成怒。
于是他轻轻附到司明绪耳边,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低声道:“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最怕别人说他小。”
司明绪恍然大悟,忍不住微微一笑:“是了,你说得对。”
肖衡狠狠瞪了李凉萧一眼,胸口起伏了两下,忽然一个转身,蹬蹬蹬上楼了。
司明绪和李凉萧望着肖衡消失在楼梯间的背影,两位直男兄弟一脸茫然。
剑神挠了挠头,满脸疑惑:“我这可是分神期传音入密的功夫啊,他应该听不见的……”
“别管他了,这孩子有时候古怪得紧。”司明绪摇了摇头。算了,青春期少年的心思你别猜。
司明鄢低笑一声:“也不知道衡哥哥今天怎么了,许是心情不好?我待会儿上去看看他。哥哥,你也早点回来吧,今天也是很累了。”
司明绪点了点头:“你们早点休息。”
李凉萧随手把剑背上:“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一程。”司明绪忙道。
李凉萧挑起半边眉毛:“明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怎么这次见面,我总感觉你不大对劲儿?”
司明绪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是吗?或许是我进入了分神期大圆满,心境有所不同罢。”
“我看是带这两个小孩儿,把你的坏脾气都给磨没了。”李凉萧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并肩走出客栈,慢慢到了白石渡口。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冰盘一般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夜里的沧白江在这月色之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蓝色。此处江面宽阔,远远几点渔火飘摇不定。而更远的对岸,暗色的山峦延绵起伏,慢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凉萧望着江面那几点渔火,漫不经心的样子:“你可是有事问我?”
他这话不像是问句,倒像十分笃定的样子。
“正是。”司明绪也不绕圈子了,他侧身直视着这位昆仑剑神,“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当真不记得了?’,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李凉萧没有回答。男人深邃的目光随着远处的一点渔火,慢慢飘远。随着这渔火,他的心思似乎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李凉萧,你回答我。”司明绪正色道。
剑神终于收回了目光,微微侧头同他四目相对,语气很淡:“我说过,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忘了,再好不过。”
司明绪紧紧盯着男人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一点什么。
可是李凉萧只是默默地回望着他,眼神似有些伤感,却没有丝毫躲避。
“……是不是我?”司明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字一顿地,问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猜测。
男人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愕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道:“原来你这些天,就在想这个?”
司明绪点了点头,他没有心思打太极,又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回答我的话便是。到底是不是我?”
李凉萧叹了一声:“自然不是。”
司明绪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腔子里。
男人有些疑惑地挑起眉毛:“你怎么会这么想?还有,你到底是不是练功练岔了,才忘了这许多事?”
“你那日态度暧昧,语焉不详,实在是难以让我不胡思乱想。“”司明绪摇了摇头。
他又思忖了一番,才低声道:“我一年前,突破分神后期进入分神大圆满,不知为何便忘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其实之前我就猜测过,四年前我俩大打出手,正好是栖霞山庄那件事之后不久……或许正是因为我和那桩旧案有关,你才同我动了手。”
李凉萧失笑道:“那你为何不索性猜测,其实这事是我干的,结果被你发现了。我恼羞成怒抢先出手想shā • rén灭口,所以才我俩才打起来?”
“不可能是你。”废话,你可是剑神大大啊!以我饱读千本仙侠的逼格起誓,这种仙侠修□□观里,剑神大大怎么可能是坏人!
李凉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方才道:“谢了。”
他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既然如此了解我,应当可以想到,若肖家上下几十口人当真是你杀的,那么……”
男人顿了顿,转开目光望向江面。他那琥珀色的浅淡瞳仁倒映着江中点点渔火,他的眼中仿佛有火焰烈烈燃烧。
“我会杀了你。”
剑神的语气很淡,不过司明绪知道他是认真的。
李凉萧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怔然,又笑了笑:“然后,我自然也会下去陪你喝酒。”
……为什么书中世界的人,都这么偏激?shā • rén复仇,然后再自杀殉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快意恩仇?
李凉萧又轻叹了一声:“其实你倒是有一点没有猜错。那日我俩交手,正是因为肖涯的事情而互相责怪。交手的地方,便是在栖霞山庄的废墟之上。后来我回了孤鸿山庄,成日想着这事。直到某一天,不知为何终于想通了,这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栖霞山庄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曾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向任何人吐露此案真相。”他望向司明绪,“不止是我,你也曾向那人起誓,此生永不再提起这件事。”
李凉萧定定地望着这位挚友:“所以那日在酒楼,我偶然遇见你和肖衡,你竟然主动提起旧事,我才十分惊讶。却不知原来是你忘了。”
“既然你忘了,我自然也不会再告诉你。”他低声道,“此事,你也不必再问。”
“那凶手呢?肖家几十口人命,就这么算了?”司明绪紧紧拧起了眉毛,“至少肖衡,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凶手,已经得到惩罚了。而肖衡,他也最好不要知道真相。”
司明绪无法理解一般盯着李凉萧,男人只是淡淡回望着他。
司明绪用力闭了闭眼睛:“那你总得告诉我,我们到底是向何人起誓,永不提起此事?总不会是凶手吧?”
李凉萧沉默了片刻:“这我可以告诉你。”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物事,递给了司明绪。
司明绪接过一看,是一枚沉甸甸的金簪。这簪子不过两寸长短,雕工十分精致,头部刻着一朵繁复的小花,花瓣数十片,片片极薄。
簪子如此精美,缝隙间却满是斑驳的陈旧血迹。
他不解地望向李凉萧:“这是何物?”
李凉萧淡淡道:“那日我离开栖霞山庄后,不慎失了噬天剑,心中郁愤不已,在和州府大醉了三天三夜。某日忽而酒醒,才听说了肖家的噩耗。我当即匆匆赶往青州,但是整个栖霞山庄已化为一片废墟。”
“而你比我提前得到消息,已带着姚容先一步到了。我们在废墟里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此物,上面封印了肖衡的母亲——楼听雨死前一道残存的灵识。”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半晌,男人才缓缓道,“那是她死前拼命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我俩的——‘望二位师兄怜惜衡儿,教导衡儿。栖霞之事,再也休提。无以为报,听雨顿首’。”
昔日司明绪、李凉萧、肖涯曾共同修行,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师兄弟。楼听雨便也习惯了以“师兄”二字,称呼这两位大能。
司明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但为何以我俩的性子,单凭楼听雨一句话,便不再追究此案?”
或许因为回忆起了这桩悲惨的旧事,李凉萧显得心情十分低落,半晌才低声道:“当然不只是因为她。我俩花了数天功夫,查探了几十具焦尸,加上簪子里这道灵识,几乎已猜到了真相。而那真相,确实如同楼听雨所言,当永远封存,不再提起。”
“后来,我们又在附近找了肖衡数日,却一无所获。当时,我二人的情绪都极其不稳定,因为一些事情又吵了起来,结果大打出手。在分道扬镳之际,我们对着这支簪子以道心起誓。第一、找到肖衡,将他抚养成人;第二、将栖霞山庄一案的真相,带入坟墓。”
司明绪捏着那只血迹斑斑的簪子,神思恍惚。所以,是肖衡的母亲,楼听雨不愿意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自己和李凉萧,因为某些原因,最终认可了楼听雨的想法,决意将此事就此揭过?
难道是凶手太过强大,楼听雨不愿儿子涉险复仇?
可是也不对啊,按李凉萧和原著司明绪的德性,天捅个窟窿也不怕,怎会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此将事情轻轻揭过?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他又旁敲侧击问了李凉萧几句,李凉萧却望着江面默然不语,不再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低声道:“明绪,光阴犹如这江上之水,不曾停歇。昨日之事不可追,你相信我,不要再去探究了。”
司明绪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内心深处讲,他是愿意相信李凉萧的。或许,不去深究,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可是,栖霞山庄灭门事件是系统任务,而且是必须完成的那一种。否则,自己销号不说,原著世界也会坍塌。
见他怔然不语,李凉萧叹了一声:“我今夜便要离开灵州了。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他犹豫了一下,又迟疑地补充了一句:“或许我不该多言。可是肖衡这孩子……你最好不要教他太多。”
“这又是为何?”司明绪蹙紧了眉头。
李凉萧笑了笑,眼底却全无笑意:“希望我是错的。明绪,后会有期。”
而后这位剑神,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明绪目送他高挑矫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河畔的夜色中,一时间心下惘然。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月过中天。一轮孤零零的明月高悬在辽阔的墨蓝色夜空之中,洒落满城薄纱般的银辉。
远处传来悠扬的梆子声,三更了。
司明绪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客房。屋里的窗户只开了半扇,一小方月光冷冷清清地铺在地板上。肖衡背对着他躺在床上,鼻息沉沉,似乎已经睡得熟了。
司明绪见他睡着了,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晚才回来,竟莫名其妙有些心虚。随即他在心里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心虚个屁啊,肖衡一个毛孩子,还真能给自己这个监护人设门禁不成!
没错,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男主名正言顺的监护人。
司明绪悄悄坐上床,又轻手轻脚地脱了鞋袜,随手施了个净身术,便侧身躺下了。
他还没来得及扯上被子,眼前忽然一黑。
肖衡陡然翻身而起,两手撑在他头两侧,把他整个人锁在身下。少年细细端详着他,漆黑的眸子在这朦胧的夜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司明绪略微有些懵了。所以,肖衡没睡着?那他现在又在抽哪门子疯?叛逆期到了,想造反啊?
“你,你怎么才回来?”少年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他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哑哑的,似乎饱含委屈的样子,还带了一丁点儿鼻音。
他这委委屈屈地一开口,司明绪就闻到老大一股浓重的酒味儿,热乎乎地直扑在脸上。卧槽,这小屁孩,难道把剩下半坛子枸杞酒全喝了?
他仔细观察少年,发现少年的面颊果然有些泛红,一双微微上挑的漆黑眼睛里满是朦胧的水色,就这么专注地凝望着自己,两分气恼,三分伤心,五分委屈。
肖衡盯着他,见他久久不回答,心中更是难过不已:“你,你和那个李凉萧出去了好久……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怎么都不回来。”他的鼻音愈发浓重,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阿衡,你先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少年这样压在他身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真的很奇怪!尴尬到爆炸。
“不要!”肖衡断然回答,手臂还挪了挪,把他困得更紧了。
“阿衡乖,听话,你喝醉了。”司明绪很是无奈。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青春期小孩更麻烦的东西——醉酒的青春期小孩!
“你胡说,我才没有醉……”少年轻声嘀咕着。他失焦的眼神望着身下人有些模糊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他不受控制般地低下头,挺拔峻峭的鼻子凑近了司明绪松散的发鬓:“你好香……”少年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竟然大着胆子把脸埋进了身下人的脖颈处。
肖衡感觉到那一方肌肤的温暖与细腻,心中忽然有种别样的宁静。他心满意足地拱了拱,胳膊也顺势滑下来轻轻搂着那人。
少年一阵阵热乎乎的鼻息扑在颈侧耳畔,司明绪欲哭无泪。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手上略微使了点力,想挣脱少年的束缚。
谁知肖衡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手臂忽然一紧,狠狠地抱住了他。他抱得那般紧,司明绪一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要,不要赶我走……我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他的睫毛贴着司明绪的颈侧,有些湿漉漉的感觉。
……居然跟我玩儿这套示弱攻势,犯规了啊。
虽然心底吐槽,但司明绪本质上确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费力地抽出手来,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没有的事,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你可是男主大大,怎么会有人胆敢不要你,只有别人抱你的大腿的份儿啊!
谁知肖衡听了这话,不喜反怒。他又撑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身下的人:“你今天,就不要我,跟着那个,李凉萧,跑了!”
少年这句话咬字极重,一字一顿,幼稚得几乎有些滑稽。若不是他眼睛红红的,似乎极为难过的模样,司明绪只怕当场就要笑出声。
他简直是哭笑不得:“你瞎说什么啊?什么叫跟着李凉萧跑了?我就是跟他出去说点儿事儿。李凉萧他……”
肖衡盯着他,忽然把食指轻轻抵在他唇边:“嘘。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大哥,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好不好!虽然明知道和醉鬼没什么道理好讲,可这也太乱七八糟了!
肖衡盯着他,神色忽然有些伤心:“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
他又轻轻趴下来,把脸依偎在司明绪的锁骨处:“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感情这是小孩子的独占欲犯了?司明绪想起自己玩兵人模型的时候,也最讨厌别人过来动手动脚,甚至拿走。
难道这孩子年少失怙,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对身边的人占有欲特别强?
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原因了,便尽量放柔了声音,试着哄了哄少年:“你先起来。我不会离开的,真的。”
“离开?”肖衡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不可能。”
算了,感情这说啥都没用啊,。完全对牛弹琴,无法交流。
“如果,你是我的,就永远不会离开了吧。”肖衡喃喃道,“可是,怎么才能把你变成我的呢?”他拧起两道漂亮英气的眉毛,似乎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大哥,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但我真的是个大活人好吧!
这时,月光斜斜照进来,正好投在了床头。肖衡愣愣地望着司明绪,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一段雪白的脖子,甚至下面微微跳动的暗色筋脉也隐约可见。
他胸中忽然一阵燥热难耐,竟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对着那处搏动的筋脉,狠狠咬了一口。
司明绪痛得“嘶”了一声。他陡然睁大了眼睛,这家伙属狗吗?!
肖衡这一口咬得极重,他嘴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少年似乎还不满足,又用两侧微尖的犬齿磨了磨那细嫩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