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苏陵谷氏

纸上落下两字:苏陵

她又写:舞娘,扒皮案。

时有清风吹过,字迹变淡,没多久,刚写下的几个字变得深深浅浅,鸡爪挠过似的。

阿俏终于将笔放下,放弃了。

心神不定,字都写不了,何况捋剧情。

要是……

要是什么?

要是找徐薇当面问,十七的灵力为何会与他的一模一样……

大概率是不正面回答。

阿俏叹气,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景色发呆。

须臾境中的清玉宗,比现实里的还要美。

这里的一切本质上都是灵力所化,富有鲜活的生机。没有叶落花凋也没有河涸树倒,万物生长极为茂盛,池子里的莲花已经足足开了七日。

能仅凭灵力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实境,可见徐薇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但原书中的确没出现过须臾境,这点阿俏可以肯定,她的记忆力虽不算特别好,但这么逆天的技能设定,过目难忘。

须臾境内一年,境外一天。

意思是若依先前筑基的速度,只要她能、只要她想,就可以一夜金丹,戴上主角光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此次走上人生巅峰……

当然,修炼所吸纳的,都是徐薇的灵力。

这么一想,倒有点像寄生关系。

阿俏又开始纠结,脑海里一面在想:十七那股灵力出自徐薇,或许,十七就是徐薇派下山的。而他一直隐瞒,一定别有用意。

另一面又在想:修士灵府关系性命,他连须臾境这样的地方都让自己进,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两种想法你来我往,彼此交锋,争得头破血流。

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最坚实的理由是:他能图什么。

阿俏沧桑。

菜者无忧。

她再次拿起笔,这回顺畅多了,很快就凭记忆在纸上勾下几个关键词,将书中剧情捋了一遍。

——

原书里,苏陵只有一个相对来说较重要的情节:紫薇尊者出山后天下修士趋之若鹜,路过苏陵时一位名叫谷星的修士自荐,意图拜入徐薇门下。

自荐修士,便是阿俏在剑铺里瞧见的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小童。

这孩子姓谷,名星,家乡苏陵,从小跟着父亲学习锻剑,打造功夫不错,但修行资质平平。之所以敢到徐薇面前毛遂自荐,还得提及当年。

当年,大概是二百年前,剑仙还是个少年时,曾游历至苏陵。

彼时修仙宗门大多远居极北之地,苏陵无佑,祸患时有发生。某月,城中一铁户人家闹鬼,小女儿房内夜有婴孩哭啼,遍寻无果,找来许多修士,也都无法解决。

眼瞧小女要因担惊受怕而香消玉殒,一位籍籍无名的修士——李丛吟,带着他的一把石剑——没错,一把石剑,受不起磕碰,经火烧上一会儿兴许就要碎成渣渣,将那作祟的鬼修揪了出来。

原来,铁户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一日湖上春游,竟被山上潜修的鬼修看上,要拘她的神魂回去做夫人。

鬼修的伎俩向来邪门,从不行好事,抓到后李丛吟二话没说,一剑将其捅了个对穿。事后为表示感谢,铁户自荐,要将小女儿许配给李仙长。

李仙长果断拒绝,他还要去清玉宗学剑。

铁户又说,仙长既一心修仙,那便让我为您打造一把好剑吧。

石剑,李丛吟用着很顺手,不太想换。但一再拒绝,怠人情义,他便说:“你且打造,等日后我有了徒弟,你将剑转交给他,就说是李丛吟留的。”

说完,他就走了。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十分有心。铁户一家从此记得,要为李丛吟的徒弟打造一把绝世好剑。

三十年后,清玉李丛吟,剑绝天下。

铁户老了,可剑还没打造好。

他始终没能造出心中的神剑。

死前,他将此作为遗愿,留给后辈:苏陵谷氏,承剑仙之恩打造神剑,世代相续,不可有违。

铸剑的任务,一代一代传下去。直至鸿野战前,谷氏一族终于打造出了那把绝世之剑。

但剑仙没能亲眼看见。

谷星携剑自荐,已是鸿野战后的一百二十年后,也就是九州邪祟再起之时。徐薇下山,乃平定祸乱,而非收徒,因此自荐并未成功。

谷星便让他将剑收了,此乃祖辈夙愿。

自此,这把剑跟随徐薇,血雨来去,诛邪无数,直至天道崩塌,湮灭在天罚之下。

剑名……阿俏卡住。

徐薇的剑叫什么,她竟一时想不起来。

那剑其实十分普通,出自凡人之手,到底称不上神器。徐薇愿意接下,只因为它志承李丛吟,而他一向恪守师道。

反倒是谷星,祖辈世代夙愿了却后他便回了苏陵,不久后病死,埋入苏陵春山。

苏陵春山。

阿俏灵光一闪。

苏陵往北,有一座山头,名为春山。

春山的山势并不高,几百年前常见鬼修在此修行,原因是此乃苏陵唯一一座矮山,建落以来城中白事都将棺椁埋在春山。时间一长,山上阴气极重,若有流浪的亡灵,也大多都寻阴汇集山腰。

那舞娘既是遭扒皮惨死,死后必然怨气不散,寻阴往春山去了。只要找到她的亡灵,就能知道,此案到底与邪修有没有关系。

有头绪,阿俏即刻就想动身,却想起此刻正在须臾境中,还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她在桌上敲了两下:“仙长。”

等了片刻,徐薇并未出现。

或许是没听见。

她又唤了一声:“仙长。”

这时,周围灵力出现轻微波动,阿俏整理好思绪,果然看见徐薇从屋外进来。

“仙……”

她一顿。

徐薇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仙长可有不适?”他似乎又苍白了些。

徐薇道无碍,唤问他何事。

阿俏道,这几日修养,觉得身体好了很多,想出去放放风。那天在湖畔听渔夫议论城中命案,叫她想起曾在《奇术集》上看过的一门药术:萃颜。

“服下萃颜丹后,容光焕发,但会每月蜕皮一次,期间不得见光,极为痛苦。丹药中有两味重要药引,一是人皮,二是人血。”

城里的扒皮案或许与它无关,但九州不定,淮阳又刚闹过邪修,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至于离魂症……”她表演了一把彻头彻尾的不要命以及不要脸,“日后再修养也不迟。”

仙长,进进出出,多有劳烦。

徐薇:“你在须臾境中修养月余,外界也只过一个时辰,不急。”

阿俏不定,外界一个时辰,但她体感上可是实打实地过一个月。但凡是个急性子,眼下都该急得头发冒烟了。

徐薇虚手拿出几本功法:“你已筑基,又身处须臾境,修行事半功倍。若静心修养,不日便可出境。”

那几本功法,阿俏接来翻看,大多是内功之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她在小鸣山学过点浅薄医术,两者融会贯通,并不难懂。

但还有一本剑籍,十分复杂。

之前在光叔给的那些剑法秘籍里,阿俏就领教过剑道的晦涩。长芙也说,修从剑道枯燥无涯,有人穷尽一生都领悟不了其中真意,只能止步于剑器。

“仙长,”阿俏叹气,“我没剑。”

须臾境中,想要剑,自然有。

徐薇递来一把木剑。

一入手,阿俏感到一股汹涌的力量。

这木剑是境中灵力所化,周身灵气萦绕,精致非常。她怀疑,会不会掂两下就散了。

“并不如你想的脆弱,”徐薇看穿她的顾虑,“可抵大乘修士全力一击。”

大乘。

她刚筑基,筑基之上是金丹,金丹之后是元婴,元婴后到化神,化神之后才大乘。

阿俏便对照,书里提过的大乘修士——二白。

行。

一巴掌能拍死三千个她。

“这剑,”她馋了,“能带出须臾境吗?”

要是能带出去,这辈子值了。

可惜,徐薇说不行。

须臾境中灵气充裕,且不受天地桎梏,方能用灵力化物。至于外界,自天地初开,经数万年的修行,九州早已灵气稀薄。若不是灵源尚存,又有生死陨落、周元复始,仅修士修行都极为困难。

难怪书里说,修士的寿数代代消减,大战之后灵力复苏,才有新盛世。

阿俏恍然大悟。

普及可持续发展观,刻不容缓。

拿了剑,她略犹豫,看向徐薇清瘦的手背,试探道:“仙长手上,是剑伤?”

徐薇温声说是。

“之前在小鸣山,我跟药童、任师姐学了点医术,也在书中见过元神修补。若有修为高深的药修,兴许能治愈。”

她补充:“医修习的是逆元心法,逆行周天,有些伤只有他们能治。”

普通修士修习顺元心法,若灵气逆行出了岔子,轻者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

逆元心法也并非谁都能学,医修一出生必须彻洗根骨,打通全身筋脉,这过程极为痛苦,鲜少有人能捱过去。

清玉宗外山的任师姐才筑基,要医治徐薇的旧伤,修为至少要在大乘之上。

大乘医修,九州屈指可数。淮水有元极医谷,谷主元极医仙修为已臻化境。可医仙脾气乖戾,治病救人全凭眼缘,碰上他不痛快的日子,去了也是白费功夫。

至于剩下的医修,大多潜修在中州,被各大宗门当成祖宗,一边供着一边借来借去。

徐薇此行中州,目的是否只是有桑,阿俏还没弄明白。

但终归是那句话:他必须活着。

起风了,阿俏负剑关上窗。

须臾境内,风雪雨晴,都是徐薇意念所化。

他走了,却没完全走。之前她在纸上百般纠结,想必都被看在眼里。

早知道,就该像在清玉宗最后一晚那样,写得再直白点,“愿仙长无病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