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大吼,元夫人和周围丫鬟纷纷围过来。
“子舒!”
“少爷,您醒了。”
诸人围聚,元临惊惧地抓紧被子,数数连退。
元夫人见状,慌忙挨过来,坐在床边紧张道:“子舒,是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娘?”
他恍惚,抬头看了眼围在床边的众人和大夫,又看向澄亮的窗外,这才嘶嘶哑哑地喊了一声:“娘。”
元夫人眼眶顿时红了大半,拉起他的手,垂泪哭诉:“元府是造了什么孽,梦魇将你吓成这样……”
元临心惊未定,元夫人哭得满脸是泪,他只能压下惶恐,将她抱住,轻声哄道:“娘,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说着,他又朝窗边看了眼。
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天空,和灰白的屋檐。春日院子里的花开了,粉白一片铺在树头,丽可成诗。
“娘,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上三竿,”元夫人拿着手帕擦拭眼角,语气终于缓过来,“徐大夫,劳烦您再看看子舒,脸色怎么还这样白?”
徐大夫从人群后走过来。
元临发现,这位大夫虽然貌已花甲,但身量极高,自己若站着,恐怕还不及他。
“元公子,劳烦伸手。”
他伸手。
诊脉后,徐大夫写下一张方子,交递给元夫人,“公子因梦魇心惊,醒来便没事了。平日可服些养神汤药调理,切记舒心,少操劳。”
“少操劳,听见没有,”元夫人接话,语气充满责备,“都怪那成家丫头,若不是她,你何至于现在这副模样。”
提起成芸,元临联想到梦里那颗带血的头颅,和似有似无的哭喊声,心中好容易平复的恐惧又开始作祟,靠在床头白着脸道:“娘。”
他面色太难看,元夫人心疼,适时住口,“好,不说她了……你爹提前一日离京,今晚便可回来,届时让梁丘先生再看看,我也好放心。”
说完,她对边上的丫鬟道:“环佩,去账房取五十两银子给徐大夫。”
一旁徐大夫轻声道:“多谢夫人。”
元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意存灵府,不可有散。持气冲阴,督任并行。气走两臂,入全身,注灵府……
灵府中聚齐两缕微弱灵气,稍纵即逝。
阿俏泄气,无奈地睁开眼。
照十七给的炼气心诀运行小周天,只得了两缕灵气,一动就散,比初春嫩草还脆弱。
修仙还是太难,想当初她科二连挂三次,也没眼下这么绝望。
“修道,修道……”
她把信翻出来,拿在手里,对着上头工整漂亮的“道”字犯难。
十七的意思很明显了,希望她修道。
为什么?
怎么修?
要干吗?
这些他统统都没说,只丢了一个灵石就算完事。
还没搞懂他为何性情大变,又来了一堆难题,铁打的脑袋也经不起这样造。
阿俏放弃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着手眼下。
“淮阳碎尸……”
成芸的尸体就藏在南华寺的九座佛身,她并非与和尚私奔,而是烧香还礼时被杀害。
阿俏原先还计划着,去官府一趟,将成芸的案子详细情况“不小心”透露给官吏,但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失灵神技又派不上用场,进得去出不来,怕要被当成贼人同伙一起押进牢里。
淮阳碎尸案牵扯到的势力极多,不止邪修,还有京城后宫,阿俏花了好半天的工夫,才凭借记忆将各个线索捋清、串联到一起。
原书中,成芸的弟弟成阳出生时难产,成母离世。
南华寺的荣德和尚晓通医理,救回成阳一命,成户一家将他视作恩人。
彼时荣德只是南华寺内的一名普通和尚,每日吃斋念佛研读医书,兢兢业业。
某日,淮阳城里出现了一位自称从晴域而来的佛修,携修行佛法暂落南华寺。
晴域位于九州最西,天下佛法宗门皆居在此。当世盛信佛道,晴域佛门之于普尘佛寺,就如同万千修士眼中的至臻之境,望而继往。
这位佛修姓梁丘,名妙空,带发修行,授南华寺佛众晴域佛法,中有一卷,《极乐修乘》。
《极乐修乘》并不是正经佛功,教的是男女欢好、炉鼎采补之术。此卷一显,梁丘妙空立刻被撵出南华寺,还被打上邪僧的名号。
寺中相关邪书尽数烧毁,住持下令此后寺中禁止议论妙空此人,违者一并撵出。
是时,荣德和尚不在庙中,他通晓医理,治病救人,功德大满,受邀各地讲学。终于游行上京的过程中,碰见了被撵而北上的邪僧妙空。
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书中以插叙一笔带过,再回淮阳荣德变了个人,弃医从修,醉心佛功。
依照《极乐修成》,他从异地拐绑了数位妙龄女子,藏在寺外十里的一个荒废村庄的地窖里。
杀生是大罪孽,这些姑娘只作采补,若有伤,他还会替她们医治。
荣德觉得,自己已窥探到真正的佛道。
坊间流传,元府已订亲的小夫人和和尚私奔。说书人有了新话本,街头一时冒出多种谣言。
阿俏下楼正赶上说书人拍案,说南华寺的一位小和尚不堪重刑折磨,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台下食客调侃:“才关了一天就受不住,庙里和尚果然细皮嫩肉。”
“都说出家人耳根清净,一尘不染,南华寺出了这等丑事,恐怕是羞愧自尽。”
普罗大众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口无遮拦,阿俏早已见识过,并不想多听。
这时,门外进来几位穿着蓝衣的持剑人,两男一女,进门后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落座,小二过去迎客,周围众人纷纷噤声看去。
这几位个个月蓝滚雪锦衫,神色清冷,气质出尘。
其中女子肤容胜雪,新月柳眉,双眸冷冰冰,小二询问她只淡淡回应,声音仿佛雪山清泉,就连坐在稍远位置的阿俏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模样看上去像是修士。
听众都瞧别的去了,说书人尴尬地捏捏胡子,用力拍下惊木,朗声道:“据说荣德方丈与成姑娘相识已有十年之久,豆蔻少女被爱慕之情冲昏头脑,不顾女儿家的名声。可怜元临公子,错把真心交付。”
堂下坐着几位冰雪之人,有食客坐不住,大声嚷道:“换些别的!都说了一天了!”
忽然,空中闪过一缕幽暗蓝光。
一声坠响,说书人的桌上多出一块幽蓝玉石。
众目睽睽下,冰雪姑娘收回手,冷冷道:“继续。”
说书人惶恐,连忙将玉石拿起来,忙声道是,看都没看一眼就将玉石塞进袖子里,高声道:“再说元临公子,玉树临风、才识过人,元老爷乃是淮阳第一富绅,姑母是京城正得盛宠的贵妃娘娘,才情、家世堪称一流,成姑娘能被瞧上,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福分。
倘若这福分落到他头上,恐怕骇得家都不敢回。
阿俏好笑,这些人真是好没意思。
台下食客被这一颗从天而降的灵石震住,不约而同地收起打量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出。说书人灌下一大口水,清清嗓子,继续道:“三日前,成家小儿砸伤桥头赵老爷,全靠元公子打点……”
阿俏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水喝完,咬着豌豆,撑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切显然不是她所能插手和控制的,当下最好的法子是回清玉宗将淮阳之事悉数禀报,不过书中原剧情就有清玉宗人下山入世,估计很快就能赶到,回去反而折腾。
书中,成芸的尸体被追随邪祟到淮阳的除妖修士所发现,几位修士来自玄水阁。
想着,她抬眼看向角落那几位,却发现当首的姑娘也正看着自己。
阿俏立刻咯噔了一下。
俗话说财不露富,从赁马坊回来她就换了身普通衣裳,连清玉宗的通行令都收了起来,应当很不引人注目才对。
偏偏这位冰雪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她,阿俏只能很客气地朝对方笑笑。
若让阿俏形容,她自认为这个笑容应该是十分讨好,最好还带点庸俗的,这样就能完美掩盖身份。
但结果显然不顺她的意,一笑过后,不但冰雪姑娘,坐在边上的两位男修士也看了过来。
说书人在台上,声音高亢有力,情感充沛。
阿俏与他们三人对视,面无表情,心中甚虚。
早知道,玉牌就该留着,白白浪费给十七那小子,眼下自己没命跑。
“姑娘,可要添些茶水?”小二过来询问。
她垂眸,“有劳。”
小二轻巧地“哎”了一声,拎着茶壶换水去了。
“姑娘。”耳边蓦然出现一道陌生女子声音,清泉一般。
阿俏凛神。
传音之术。
“可否一叙?”
再装傻也没用,她叹气,端起豌豆碟,不情不愿地走到角落桌边,道:“一碟三文。”
刚说完,坐在左手边的男修嘴角一抽,憋着笑,显然之前是假装正经。
阿俏想,玄水阁的修士真意料之外的开朗,坐下后朝对面行了个生疏的颔礼,礼貌道:“姑娘唤我。”
那冰雪似的貌美女修开口:“在下玄水阁嵇无双。”
左右男修也道:“在下玄水阁陆启。”
“在下玄水阁陆明。”
陆启、陆明没听说过,嵇无双倒是很耳熟。
一细想,书中确实有位叫嵇无双的修士,且修为不低。只是篇幅不多,阿俏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
果然,无论游戏还是小说,NPC的存在感总是稍显悲伤。
“在下李绵。”她客气回道。
嵇无双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姑娘师从何门?”
“无门无派,”身有灵府是件麻烦事,阿俏补充,“一介散修,修为平平。”
能瞧出她身怀灵府,又有传音之术,嵇无双的修为应当在金丹之上。
换而言之,一巴掌就能拍死她。
“不知姑娘唤我何事?”
“此处人多耳杂,”陆启道,“是为南华寺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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