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阳跋扈道:“我怕你吗!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冲上来的成芸全捂了回去。
一招制服凶弟,成芸看着少年手里的剑,颤声道:“幼弟无状,我代他给二位赔不是。”
成阳在她怀里拼命拱身。
“师兄……”
店前,阿俏往后退了退,小声道:“小孩不懂事。”
十七睨她一眼,见她表情诚恳,点点头:“行,那就拔了他姐的舌头。”
众人又倒抽一口气。
这少年模样俊俏,气质矜贵,张口闭口竟要拔人舌头。
成芸两脚一软,跪倒在地。
然而这时候她手上的力气却没忘,依旧死死捂着成阳的嘴,不让他冒出半个字。
被人围观,面前又跪着如花似玉的姑娘,阿俏招架不住,扯扯十七的衣角,更加低声:“好多人看着呢……”
——那就把他们眼睛全挖了。
刚说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
果然,下一秒,十七抬眼 道:“挖了他们的眼。”
噫,这人当真是孽障。
阿俏汗颜。
围观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大喊救命,无头苍蝇一阵乱撞,飞也似的散开。
一阵烟尘后,胭脂店前门可罗雀,只剩下他们二人,和瘫倒在地的姐弟俩。
有弟弟的总能共情到又当姐姐又当妈的艰辛,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阿俏心软,思索好言语刚要开口,听见身后传来“吱”的一声。
回首看去,方才招待她的小厮站在门内,先是礼貌一笑,随即两手大开,“啪”地将门关上:
死远点。
阿俏:“……”
淮阳城百姓,真乃性情中人。
十七往前迈了一步。
成芸一抖。
阿俏忙道:“你先起来。”
成芸惶然,“娘子……”
“他只是开玩笑,”阿俏往他边上挨了挨,露出赔钱似的笑容,“师兄,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宜多留。”
十七抬眼。
她眨眨眼,挤出梨涡。
他终于说:“走了。”
说完,抱剑转身,头也不回。
阿俏朝姐弟俩小声丢了句“快走吧”,连忙小跑着跟上前,甜笑道:“师兄,等等我。”
原地,成芸僵硬地看着两人背影,手中力气终于松开。
她一松,成阳脱了束缚,钻出来瞧见人群都已经散光,怒气冲冲地摇着她的胳膊,红眼嚎叫:“为什么拦我!”
“我若不拦,你现在已经……”
已经什么?
拔舌挖眼,还是命绝当场?
她不敢想。
一滴泪簌地从她眼角落下。
成阳慌了,结巴道:“你怎么哭了?”
成芸啜泣,一把将他拽回来,搂进怀里死死抱着,边哭边骂,声音哽咽:“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我家也有个弟弟,十分不懂事。”
街头,阿俏拿着糖画,神情雀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逛像模像样的集市。
先前在合庄不敢乱跑,能看见的除了天地草木就只剩下一间破旧寺庙。而清玉宗群山环绕,成日在水榭、药阁两头跑也很无聊。
不像人间,百工百物,样样新鲜,光瞧着就觉得开心。
然而,琳琅满目的物什并不能取悦十七,他的脸色还是很臭,抱剑走在路头,仿佛一座直冒黑气的杀神。
路有行人见这少年打扮精致,不似寻常人家,胆子稍大的想细瞧,一个个偷看来都被他凌冽如刀割的眼神吓跑,走前还要瞪一眼跟在后头的阿俏,怪她没将恶奴看好,溜出来吓人。
“师兄,”她何其无辜,“你不喜欢热闹吗?”
十七瞥她一眼,“吵。”
也是,修行之人都喜静,在山里待久了,出来不适应实属正常。
但阿俏还是心存疑惑,“既然不喜欢热闹,为何下山?”
他一顿,眼神好似在看白痴,“修士历练,你说为何下山?”
阿俏:“……”
“可你有伤在身,为什么不先将伤养好?”
十七不说话,停下了步伐。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角有个玉饰摊,摆有大小玉佩、玉器。
玉石成色一般,但打磨雕刻精致,做配饰十分合适。
清玉宗最不缺的应当就是玉石。
阿俏纳闷。
他收起视线,回头淡声问:“看得出吗?”
看得出什么?
阿俏发懵。
十七的目光在她脸上做了短暂停留,见她一脸茫然,诡异一笑,扭头道:“合庄还有多远?”
莫名的笑容使阿俏头皮发麻,上次见他笑,还是下山时,笑完就被敲晕。
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好好的到底哪里招惹了他。
“东行,过十三个庄镇,四条长河。”
进城他就将马车卖了,二十两碎银塞给阿俏,还默许她逛胭脂店。眼下再去合庄只能靠走,或者劳烦他……
算了,没这个可能。
阿俏跟在后头,痿痿道:“有劳师兄了。”
两人继续在城中穿梭。
午时择了一家酒馆稍作休整,前堂有讨赏的说书人,说的是中州第一仙门的故事。
阿俏觉得可没意思,一切繁荣都虚假极了,什么天下第一、天玑榜首,最后都会湮灭在天道之下。
天下修士多如牛毛,活得还不一定有普通百姓鲜活自在。
但台下听众,个个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隔壁桌的青年问:“中州第一仙门,和玄水相比如何?”
与他同坐的亲友迟疑道:“应当是玄水厉害吧?”
玄水阁是淮水第一仙阁,坐拥七十二连山和三十六虚镜,掌门太玄已臻渡劫大圆满。
十二阁长老广开师门,每十年开山春试,招纳弟子。无数登收者斩断尘缘、修习术道,步入仙途、光耀门楣。
但与中州第一仙门相比,还是抬举了。
阿俏将剥好的花生粒丢进嘴里。
中州第一仙门乃千年宗门,傲视九州,只有当年的清玉宗能越居其上。
玄水阁蜗居淮水,几百年专研术道,把它俩放一块儿对比委实有些滑稽。
除非它也能出个李从吟或是徐薇这样的人物,否则九州之内宗门无数,再过个几百年恐怕也叫不上名字。
十七丢来一粒花生。
阿俏抬头。
“听了什么感觉?”
阿俏:“第一仙门真牛。”
十七:“……”
他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失语神情,“还觉得清玉宗好吗?”
她可从没在他面前说起清玉宗如何,多半是这小子离经叛道,心比天还大,放碗骂娘瞧不上清玉宗。
“师兄,”阿俏诚恳发问,“您是哪位长老的亲徒?”
是谁教出你这个孽障来的?
十七捏了粒花生,指尖一弹,倏地弹到她脑门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皮痒?”
阿俏吃痛地捂着脑门,眼泪花花。
好阴晴不定的小子。
台上说书人又起新篇,手口并用,说得绘声绘色,但总还绕不过仙门话题。
九州百姓对修仙成圣向来抱有极大热情,新瓶装旧酒也不嫌弃,一个个穿梭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他俩休息完了,没继续听下去,起身要走。这时,却听得一声惊案,说书人豪情道:“若说天下谁堪与之一战,只有当年那天妒之才、惊绝之貌的徐十七。”
阿俏停下步子。
十七抱剑回首。
她小声问:“师兄,我们能听完再走吗?”
“怎么,没待够?”
阿俏欲反驳,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十七冷脸:“走。”
到底是走了,没听见说书人如何谈论徐十七,也没看见台下众人是何种反应。
原著里,徐薇是一抹虚影。
天下人记得“清玉十七”二人,风光一时,却记不得徐薇。
鸿野战后清玉败落,或以为他死了,或以为他重伤难治,隐居山林。
天下太平,他的死或活,对九州来说已不重要。
出城已是傍晚,按路线该向东行。
阿俏一路萎靡,无精打采。
傍晚霞光美轮美奂,虽比不上清玉,但仍绚丽动人,且流露着人间生气,丝毫不冰冷。
阿俏试图从景色中汲取兴致,仰头看了半天心中仍然空落落,不由对西长叹:
噫吁嚱。
走这半天叹的气比耋耄老人还多,十七不耐烦地拧眉,“有话就说。”
说了你也不懂。
阿俏心里不满,嘴上却说:“走太久,累了。”
十七睨着眼,嘲讽道:“那日下山不见你喊累,这才几天,变得如此娇嫩?”
说话又气人,亏得她还因二十两银子心生感激,白瞎了。
“师兄若是御剑,想必片刻就能抵达合庄。”
十七道:“我偏不。”
阿俏:“……”
好幼稚。
怎么会这么幼稚?
这小子精神状况堪忧,一会儿笑一会儿凶。天生只一副嘴脸,竟能摆出这么多表情。
她忍不住问:“师兄,你修仙时可是出了岔子?”
十七:“什么意思?”
阿俏恳切道:“我怀疑你走火入魔。”
要不查查脑子吧。
十七脸色一变。
阿俏一惊,下意识后退,怕被一掌拍死。
却见他面色苍白,身形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
“师兄,你……”
“咳!”
十七一晃,咳出一口鲜血。
阿俏震惊。
临倒前,他挥手从储玉中甩出阿俏的包裹,哑声道:“回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