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云莜闻言,蹙紧了眉,她把荣王姐弟拉下来,可不是为了给宸王和他那小表妹做垫脚石的。

荣王姐弟固然无耻,宸王和他那小表妹却也不见得比荣王姐弟好到哪儿去。

云相似是看出了云莜的不情愿,奇道:“往日里你总是央着为父帮宸王一把,唯恐宸王吃了亏,怎么如今倒是改了心性?”

云莜思忖片刻,斟酌着开口:“宸王此人……心机颇深,女儿从来都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荣王既然能够为了上位而不顾身份,做出这等龌-龊事,焉知宸王不会如此?”

她终是没将荣王与周芸婉私下里那些个勾当告知云相。

诚如云相所言,云相既然在原主的软磨硬泡之下选择了帮助宸王,就没有轻易改弦更张的道理。中途忽然转投他人,既会让云相背上背主的骂名,同样也让云相在其他候选人处讨不到好。

原主起初请求云相帮助宸王,兴许只是出于小儿女之情。然而局势发展至今,云府与宸王府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单纯的未来亲家关系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即便是云莜将宸王与周芸婉私底下的那些个龌龊事儿捅了出来,云相恐怕也只会要求宸王私底下处理好周芸婉,日后不许做对不起云莜之事,而不会仅仅因为宸王私德有亏,就轻易改变云府的立场。

三年前,昭睿帝的健康忽然急转直下,他膝下无子,自先皇后过世后不肯续娶也不肯纳妃,注定不可能有亲子。为了社稷传承,昭睿帝便下旨召齐王、鲁王、楚王、赵王等十余名藩王之子入京。

因昭睿帝身体康健之时早有削藩之意,平日里与藩王们之间的关系也较为微妙,他突然下了这样一道之意,不少藩王都怀疑这是他所布下的一个陷阱。然而皇位太过诱人,风险大,收益更大,藩王们终是没忍住诱惑,纷纷应召将嫡长子送入京中,好竞争那唯一的过继名额。

诸王之中,以齐王、赵王实力最为强大,此二王连昭睿帝的面子都不大愿意给,别说旁人了。齐王世子与赵王世子受到父亲的影响,也有些目中无人,只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一入京便开始明争暗斗,在京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浪,双方安插在朝中的人手也因为这场明争暗斗而折损近半。在这场争斗之中,齐王世子仗着能力与手段渐渐占据上风。

然而,就在这时,齐王世子在一次跑马中坠马而亡,齐赵双方形势陡然逆转,没了齐王世子辖制,赵王世子开始狂妄起来。齐王痛失爱子,又认定赵王世子是断了他家皇帝梦的罪魁祸首,便趁着赵王父子得意之际,命死士取了赵王世子的性命。

因齐王出手太狠、太快,赵王拦之不及,终是让齐王得逞了。

二王自此结下深仇大恨。

齐王与赵王所失之子皆是精心培养的唯一嫡子。没了嫡子,余下的庶子们身份差上一截,且受到的教养也远远不可与嫡子相比拟,齐王一脉与赵王一脉自此彻底丧失角逐皇位的资格。皇帝的继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嫡子是最低的门槛。

齐王世子与赵王世子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其余的藩王之子们不敢冒头。如今没了藩王中最为强势的两方势力,这些蛰伏已久的藩王之子们蠢蠢欲动,想着终于有了自己出头的机会,纷纷开始活跃起来,在朝中想方设法地拉拢人,没有人注意到,此时,萧钰已经借由云莜这层关系,与云相搭上了线。

此后不久,萧琅在边关打了胜仗立下大功的消息传来,声势浩大地回京,被昭睿帝封为荣王。萧钰也趁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荣王身上之事崛起,先是因礼贤下士而在士子中博得了极好的名声,后又因献药有功,使得昭睿帝的龙体有所好转而被封为宸王。

众人一片哗然。

事情进展到这里,满朝文武又岂会看不出来,如若不出意外,皇帝的继承人,就是出在萧琅与萧钰之中了?

荣王之父没有藩地,原本压根儿未被藩王之子们看在眼中,谁知竟成了那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宸王之父豫王虽在藩王之列,但豫王所辖之地较为穷困且兵力弱小,竟然让他后来居上了,那些未被选中的藩王之子们着实感到不可思议。

藩王之子们本想着荣王新近崛起根基不深,宸王徒有高位没有实力,应该不难对付,谁知,却狠狠在二王手中吃了大亏。荣王虽年轻,却在军中颇有威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宸王虽看似势弱,可也有云相为其保驾护航。

最终,对荣王与宸王出手的那些藩王之子们都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出了这场竞争。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终于也只剩下荣王与宸王二人。

云相将宝押在了宸王身上,这是如今京中众所周知之事。

即便是一手促成此事的云莜,也无法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让云相转换立场。

云相不知云莜心中的纠结,更不知宸王在原书中是过河拆桥之辈,只以为是荣王的所作所为激起了女儿的恐慌,让女儿对男人变得不信任起来,于是安慰云莜道:“莜莜放心,宸王那小子不敢对你不好。哼,别说如今他还要靠着为父,便是他当真上了位,在朝中也无甚根基,若是想要稳住局面,且也得指望为父。他若是对你不好,自有他的苦头吃。”

云莜闻言,虽未将这话当真,却为云相对自己的维护而心生感动。

“我不过随口一说,有爹爹在,我自然什么都不用怕。对了,爹爹,皇上究竟生了什么病,为何这么多太医守着,各种名药也流水般地涌入宫中,皇上这病却迟迟不见好?还有,最近宫中可允许外人入宫探病?皇上是看着‘我’长大的,待‘我’就如自家小辈一样。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入宫给皇上侍疾。”

在云莜看来,解决当下困境的最好方式,自然是让昭睿帝活下去,且活得长长久久。

只要昭睿帝能活下去,荣王与宸王就别想上位。

云相虽说站了宸王的队,但有昭睿帝在,自然没有宸王什么事。二选其一,云相绝对会选择与其君臣相得多年的昭睿帝,而不会选择宸王。

“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的问题,让为父先回答哪一个才好?”云相笑着捏了捏云莜的脸。

云莜“唔”了一声:“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云相叹了口气:“皇上患的病,是心病。自先皇后离世后,皇上的心,也跟着死了。虽说这些年看着与往常无差,可到底与以往不同了。近日以来,皇上的意志越发消沉了。他总说他梦到了先皇后,说先皇后一个人在底下孤独寂寞,他想下去陪她……皇上向来疼你,你往日见了他,总是唤他萧叔叔。你若是想入宫看他,他大概不会拒绝。但他会不会答应你留在宫中为他侍疾,就不好说了。”

听了这番话,不知怎么的,云莜的心又开始抽搐着疼痛了起来。

云相又道:“皇上眼下正昏迷着,倒是不好入宫探视,待皇上醒了,为父自会带你入宫。”

这一等,便是三四日光景。

……

琉璃金瓦的宫墙之内,今岁腊梅无人照料,早早便零落成泥,无声萎落。

宫中有几株腊梅原是先皇后亲手栽种并亲自照料的,自先皇后过世后,昭睿帝便接过了照顾这些腊梅的活计,不假人手,这些年来,一直将腊梅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只可惜人力终归有限,当昭睿帝病情加重之时,这些花儿朵儿便也失了依仗。

宫里宫外,仿佛是两个世界,若说在宫外还能看到烟火味儿,宫内便是一片惨淡,所有的欢声笑语都仿佛被冻结了起来一般。

云莜随云相入宫时,发现路过的宫人们在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们的脚步声惊到了宫中心绪不好的主子们。

宫中正经的主子,也就那么两位,昭睿帝与太后。

云莜在入宫前已打探过情况,知道昭睿帝身为先帝嫡幼子,头上有着众多藩王庶兄们的掣肘,在登基之时殊为不易,好在元后方莜一直伴随昭睿帝左右,对其关怀体贴,陪着昭睿帝度过了那极为难捱的一段时间。

元后方莜出自武安侯府,是个将门虎女,难得的是她除了体贴昭睿帝之外,还颇为精通谋略之事,为昭睿帝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麻烦。

对于这样一个处处与自己契合的灵魂伴侣,昭睿帝自然珍之爱之。在方莜成为皇后之后,太后为了家族荣光,曾找到昭睿帝,要求昭睿帝纳自己的侄女为妃,却被昭睿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了不让皇后伤心,昭睿帝废黜后宫,独宠皇后一人,哪怕是皇后数年未有生育,也不曾对皇后有任何不满,反而在皇后寻医问药之时耐心宽慰皇后。

后来,方皇后薨逝,太后觉得机会来了,便再一次开口要求昭睿帝娶自己的侄女。这一回,她的要求可不是让昭睿帝纳自己的侄女为妃了,一开口就向昭睿帝索求继后之位。太后想着,没了方皇后,昭睿帝总归还要再立后纳妃的,与其让旁人得了这泼天的富贵,不如把这好处留给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

上回因昭睿帝不肯纳太后侄女之故,母子俩不欢而散。这回,昭睿帝不至于驳太后的面子了吧?

谁知,事实大大出乎太后的意料。

昭睿帝再一次坚定地拒绝了太后,并对太后放言,他不仅不会迎娶舅家表妹,也不会纳其他女子为妃,他要守着先皇后的灵位过日子。

太后闻言,十分惊愕,以为自家儿子是伤心过了头,才说出这等胡话来,她本想让昭睿帝打消这主意,可目光触及昭睿帝时,冷不丁发现,自家儿子在方皇后逝世之后竟变得这般消瘦憔悴,一颗心顿时又软了下来,想着过些时候,等昭睿帝这伤心劲儿过了再继续劝他。

可太后没有料到,这一等,便是许多年……昭睿帝始终未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连太后都不能让昭睿帝改变主意,前朝那些大臣们自然就更不能了。

有些大臣曾向昭睿帝陈述过无后的弊端,却被昭睿帝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怼了回去。

他虽无子,但他头上的兄长们可不少,侄子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优秀,他只需从这些优秀的侄子们之中择出一个过继来,不就可以了?

昭睿帝这般坚持,前朝的大臣们终于无话可说。执掌朝政多年的昭睿帝显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坐上帝位的青涩帝王了。一旦他下定了什么决心,除了方皇后外,鲜少有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后宫之中寂寥至今。

守在坤泽殿外,身着浅绿色对襟宫装的宫女见了云相和云莜,悄悄儿地松了口气,谁人不知,皇上最是看重云相,每回与云相说完话,皇上的精神头都能够好上些许。皇上的精神头好了,太后娘娘的心情自然也会有所好转,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日子也能够稍稍好过一些。

“相爷,云小姐,您二位可算是来了。皇上今儿个醒来时,得知您要带着云小姐入宫,曾亲口吩咐过,您二位若是要入殿,不必通传,让奴婢直接将您二位带进去。”

不必通传便可入殿,皇帝对云相的信重,远远超出了一般君王与臣子的范畴。

也难怪,宸王宁愿冒着失去心爱小表妹的风险,也要死死扒着原主不放,荣王更是铤而走险算计原主。

云莜默默感慨道。

云相对这样的待遇显然习以为常,开口问宫女:“皇上是几时醒的,精神头如何,太医怎么说?”

“回相爷话,皇上昨日戊时醒的,醒后用了半碗白粥,今儿个起来又用了小半碗熬得绵软的鸡丝粥并一只红豆山药糕。太医说皇上此番损了元气,得靠着药补与食补调理一阵子。至于皇上的病情……还是老样子。”宫女细细答道。

云相闻言,皱起了眉:“既然要靠药补和食补,你们怎么不劝皇上多用些膳食?皇上这用得也太少了,这样如何能尽快恢复精气神?”

宫女苦笑道:“奴婢们也劝了,可皇上只说没胃口。奴婢们想尽各种法子,也不能让皇上多用上一口膳食。还有太医开的药,皇上也时常命人偷偷倒在花盆里。奴婢们是真的拿皇上没辙了。”

那名宫女的脚步渐渐停止。

“前头就是皇上的寝殿了,云相带着云小姐进去吧,奴婢要在此止步了。”

云莜对着宫女微微颔首,将一枚荷包塞到了这宫女的手中:“辛苦姑娘了,姑娘拿去喝茶。”

这宫女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未曾料到,被云相养得有些不谙世事的云莜,竟也学会体谅她们这些下人了。但无论如何,云莜不是她能够怠慢的,她朝着云莜福了福身:“多谢云小姐。”

云莜沉默地随着云相入了殿,还没等她考虑好见到昭睿帝之后如何措辞,就听见了太后与当今的对话声。

“皇帝,哀家知道,你为着当年皇后去世一事一直郁结于心,怨着哀家,可那也不是哀家有意的……你若是实在觉得意难平,哀家便舍了这条老命,给皇后陪葬去。只是,你万万不可再继续作践自己的身子了,你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头肉啊!”

说到最后,太后开始哽咽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皇帝冷淡而又沙哑的声音,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厌倦:“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莜莜她,终是不在了……而今,朕也要去陪她了。”

说完这番话,皇帝喘了口气,又道:“母后且放心,无论如何,您终究是朕的生母,朕在咽气之前,会妥善安排好您的将来。至于旁的话,您就别再说了,朕也不愿再听了……”

云相与云莜都因为这段对话而怔愣当场。

他们似乎撞破了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事……

云相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只道先皇后是病逝的,却原来,先皇后的死,与太后也有些瓜葛吗?

若真是如此,也难怪先皇后走后,皇帝会意志如此消沉。最亲近的亲人,害死了自己的挚爱,任谁都受不了这种打击。

也难怪,从前那么孝顺太后的皇帝,这些年对太后,只剩下个面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