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荣王本是凭着战功步入权力中心的普通宗室,自恃皮粗肉糙,想着这回是他理亏,让云相打一拳出口气也没什么,谁知云相这下手力道着实生猛,竟将荣王的一颗牙给打松了。

荣王吐出一口血,一张尚算俊朗的面孔青青紫紫,好不狼狈,他看向云相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发生这等事,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木已成舟,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妥帖地解决这件事最为紧要,如若不然耽搁了要事,坏了莜莜和相府的名声可就不好了,云相觉得呢?”

这会子云相还能够在他跟前呈呈威风,待会儿照样得为了云莜和家族的名声求着他!此刻云相有多不给他脸,回头他都要在他那宝贝闺女身上找回来!

云相听出了荣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由危险地眯起了眼:“无论往后如何,眼下我莜莜与你尚无任何关系,荣王嘴上还是放尊重些好,莜莜的闺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呼的。说到解决此事……荣王准备如何操作?”

云相越是恼怒,语气便越发平淡,听在荣王耳中,倒似是云相向他妥协了一般。毕竟,云相权倾朝野,何曾用这等商议的口吻与人说过话?

荣王心中一喜,故作严肃道:“虽说事出突然,但本王既占了莜……云小姐的身子,自然是要对她负责的。只是云小姐金尊玉贵的,合该得到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依本王目前的身份,怕是配不上云小姐。待本王配得上云小姐之时,定然十六抬大轿将云小姐迎入中门。”

荣王这话野心着实不小。

他已是亲王之身,若是还配不上云莜,那何等身份才能配得上云莜?再者,他口中的十六抬大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依着本朝规制,唯有皇后与皇太后有资格乘坐十六人所抬黄漆凤舆出行,且还是在极为重大严肃的场合方可使用这等规格的凤舆,平时出行用的多是八人抬的仪舆。底下的贵妃、亲王妃断然不可能越过皇后与皇太后去,她们出行时至多是八人抬的黄漆翟舆,在不那么隆重的场合下使用的一般为四人抬的仪舆,寻常诰命夫人出行规格比之贵妃、亲王妃又要低一个档次,正三品及以上诰命夫人至多用四人抬的软轿出行,以下者则是两人抬的小轿。

方才荣王明晃晃的将十六抬大轿点了出来,可以说是在告知云相,唯有云相全力助他成为新帝,他才愿意迎娶云莜,保住云莜与相府的名声。如若不然,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云莜身败名裂!

话虽说得不客气了些,但荣王料定云相会接受他的提议的。除他以外,难道云相与云莜还有其他选择吗?

警告之意传达到了,荣王开始给云相画饼:“本王知云相只有云小姐一女,将她视若瑰宝,想让她母仪天下,否则也不会默许宸王向她献殷勤之事。云相既能考虑宸王,何不考虑考虑本王?宸王能够给你们的,本王都能给你们。本王承诺,待本王娶了云小姐,必会好生对待云小姐,唯有云小姐有资格为本王诞下继承人。”

“是吗?本相记得,你前头的王妃在闺阁中时素有美名,生前与你也是恩爱缱绻,最后拼死为你留下了一子,你废长立幼,可对得起你的原配?”云相质疑道。

荣王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瑢娘虽十分得我心意,但到底家族获了罪,我不过是看在瑢娘为我操持府中事务十分辛劳、从未出错的份儿上,才在永定侯府获罪抄家之后仍保留她荣王妃的名头,还在她逝世后让她风光大葬。刚哥儿虽是原配嫡子,可有这样一个获罪的外家,其身份自然不如继室嫡子来得尊贵……刚哥儿年龄还小,尚不记事,若是云小姐过府后与刚哥儿处得来,便将刚哥儿养在膝下,日后刚哥儿自然视云小姐如生母;若是云小姐与刚哥儿处不来,便让刚哥儿去庄子上住着,横竖刚哥儿一落地便身体虚弱,去庄子上静养对刚哥儿说不得还是一件好事儿,无人能因为此事而责怪云小姐。”

荣王可谓给出了极大的诚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好似云莜只需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他,余下的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然而荣王这话说得越是漂亮,便越是让云相心生警惕。

曾几何时,荣王与已故荣王妃也是京城中一对琴瑟和鸣的眷侣,夫妻俩之间亦有举案描眉之美谈,正是因此,在荣王妃难产亡故后,荣王选择为亡妻守一年,当时京中之人皆称赞荣王深情。待荣王为亡妻守满一年后,才由其姐华阳郡主出面为其张罗迎娶继室之事来。由于荣王身份尊崇,且又“有情有义”,哪怕有了嫡长子,仍有不少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荣王。

谁能料到,在这深情的背后,事实竟是如此不堪?

人走茶凉,荣王妃才故去不过两年,荣王就已经思量着要将亡妻拼死生下的儿子赶去庄子上,好为迎娶继室做准备了,可见在荣王心中,什么也比不上他的地位来的要紧。

今日荣王能够这般对待已故荣王妃,来日他自然也能用同等的态度开对待继室!

云相心中这般想着,面儿上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沉静地问道:“如此说来,将莜莜许配给你,便可后顾无忧了……”

荣王以为云相答应了此事,面儿上的笑容扩大了不少,他刚对着云相称了一声“岳父大人”,就感觉颊边一疼,云相的铁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脸上,说来也巧,这拳与方才那砸在左脸的拳头刚好形成完美的对称。

“做梦!你与你姐姐一起算计莜莜,不拿莜莜的名声当一回事,你以为,本相会迫于压力将莜莜嫁给你这种人?!”

荣王连着挨了云相两拳,颜面尽失,且又自觉被云相戏耍了,当即恼羞成怒道:“说白了,云莜就是我穿过的一只破鞋,我若是不要她,你看看满京城里还有谁会要她!她如果不嫁给我,日后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姓云的,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云莜与华阳郡主等人赶到了。

还未等华阳郡主给荣王使眼色,云莜就逼至荣王身前:“你说谁是破鞋?堂堂一个亲王,用那等下作的手段女干淫了我的贴身丫鬟不说,还对外宣扬你女干淫的人是我,你们姐弟俩究竟是何居心?合着今儿个这场赏花宴,竟是为我备下的鸿门宴。用寡廉鲜耻来形容你们姐弟的,都太便宜你们了,你们这对姐弟简直就是没脸没皮!”

周倩茜素与云莜交好,如今荣王姐弟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的小姐妹,又如何能忍?当下便出来帮腔道:“世人都道华阳郡主热情好客,以收到华阳郡主的请帖为荣,可今儿个咱们才知道,这赏花宴原是华阳郡主为荣王举办的‘选妃宴’,看上了哪个便可对其下药强行污了她的名节。便是勾-栏-院里的老-鸨,只怕见了华阳郡主都得甘拜下风呢!可惜啊可惜,你们机关算尽,却没算计到莜莜,只算计到莜莜身边儿的一个丫鬟,还暴露了你们男娼女盗的真面目,也算是报应了!”

周倩茜这番话,可谓是将荣王与华阳郡主的面子扒了下来,狠狠仍在地上踩了一脚。寻常人不敢轻易得罪炙手可热的荣王与华阳郡主,她却不怕,一则是因她母亲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女,寻常宗室也要给几分颜面,二则是因她家与云相休戚与共,云相支持谁为嗣子,周家就会拥立谁。如今荣王既与云相撕破脸,周倩茜自然无需给荣王留颜面。

华阳郡主听周倩茜竟拿她与老-鸨相提并论,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荣王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只见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盯着云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却没能从云莜身上找到一点破绽来——云莜这样子,着实不像是与人欢好后的样子。

荣王心下一沉,赶忙向自家姐姐求证。华阳郡主却只顾着与周倩茜置气,未能及时对荣王做出回应,荣王的脸色当即变得越发难看。

这一幕让云莜瞧见了,顿时颇觉好笑:“怎么,华阳郡主这般擅长见缝插针,竟没找到机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么?你却也是个糊涂的,跟人欢好一阵,却连与你浓情蜜意的是谁都不知道,呵……”

“与他说这么多话作甚?”云相拉着云莜的手往门口走:“快去为父离开这乌七八糟的地方吧,连多呆一刻,为父都觉得恶心!”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荣王,你且记着,你以下作手段谋夺储位之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云某必会告知皇上,请皇上圣裁!”

看着云相与云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荣王脑仁开始突突发疼。

华阳郡主在一旁焦急地道:“弟弟,咱们该怎么办?云相素来护短,今日咱们对云莜下手,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必不会放过咱们!还有那宸王,向来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宸王联合云相一道向咱们发难,可如何是好?”

荣王虽对华阳郡主关键时候掉了链子感到颇为不满,但思及这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姐姐,是自己身边儿最为亲近之人,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气,宽慰道:“长姐不必惊慌,既然知道云相不会放过咱们,咱们也只得先下手为强了!”说到此处,荣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云相虽难对付,我拿他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过去没用这个法子,不过是因为手中的棋子极为珍贵,他指望着用在刀刃上。如今他与云相撕破了脸皮,却是不得不用了。若是不能扳倒云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遭了云相那老狐狸的算计!

华阳郡主纵使再怎么心机深沉,到底是一名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深闺妇人,待字闺中时不过是一名普通宗室女,后来被封为郡主并得了恩旨能以郡主之身开府,皆是弟弟在战场上为她挣来的,因而对弟弟的话很是信服。

此时,华阳郡主见荣王颇有底气,一颗心不由跟着稳了下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你心中有成算就好,你也知道,姐姐没有其他的本事。你若是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只管与姐姐说上一声。”

荣王思忖片刻,眸光闪烁不定:“长姐,我记得你与太后最为宠爱的侄女梁国夫人交好,这几日,你不妨寻个由头邀梁国夫人来咱们府上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知道,太后娘娘虽肯听梁国夫人的话,当今圣上却不是个会对太后言听计从的性子。若是云相与太后同时向当今圣上进言,只怕圣上会更愿意听云相的话。”华阳郡主蹙眉不解道。

往日他们也不是没想过通过梁国夫人来影响太后,好让太后在双王之争中更倾向于荣王,可惜,效果十分有限。偏生梁国夫人又性好奢靡,为了维持与她的关系,华阳郡主与荣王不得不持续购买各种豪华奢侈的物件儿来赠予梁国夫人,如今华阳郡主是一想到梁国夫人就觉头疼。

自那之后,梁国夫人对荣王姐弟来说,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个节骨眼儿上,京中女眷们定然都对华阳郡主府唯恐避之不及,华阳郡主与荣王若想请动梁国夫人,只怕要花极大的代价。

荣王道:“长姐只管将梁国夫人请来就是,余下的,我自有主张。”

……

却说云莜随云相离开了华阳郡主府,父女两个一路上相顾无言。

云相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云莜则是一面悄悄地打量着云相,一面回想着原主与云相的相处过程。

在原主的记忆中,云相虽然对原主极尽疼爱,但在原主幼时,云相忙于公务,疏于与女儿的相处,妻子又早早亡故了,没能从长辈处得到足够的关爱,导致原主养成了一副温和怯懦的性子。待云相发现这一切想要弥补之时,原主与云相之间已然生出了距离感,原主对云相,是敬畏大过依恋,平日里在云相跟前也是少言寡语。

云莜素来是个爽利的性子,装不来那等羞涩腼腆的性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如何与云相相处。

云相在察觉到云莜的踟蹰后,只以为女儿是因为此次的事吓坏了。至于先前女儿在荣王面前那反常的表现,也被云相归咎于女儿这回气得狠了,也怕狠得了,所以性情有了些许变化。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在此次的事件过后,云莜会开始成长起来,不再是一朵被人悉心呵护着未经风雨的娇花。然而,这种事本身,对于云莜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对于云莜,云相的心情颇为复杂,既希望女儿能够一生无忧顺遂,又希望她能够看懂人心险恶,往后不会吃亏。

云莜不可能不出门,外头的人算计起云莜来可不会手软,这次的事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云相有心要趁此机会好生教导女儿一番,但想着女儿才脱离险境,终是没忍得下心,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云莜的脑袋,叹息着道:“莜莜,你受委屈了。”

云莜本不觉得如何委屈,有人敢算计她,她回敬过去就是。她性子要强,字典里就没有“吃亏”这二字。但当云相这般宽慰她时,她的心中却是一片酸涩,泪珠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眼眶中,仿佛当真受了极大的委屈要找亲长替自己做主一般。

她明白,这是原身残留的感情。

原身孺慕着这个父亲,却又惧怕着这个父亲;想要像寻常闺阁女儿一样向父亲撒娇,却又因过于怯懦而不敢。

云莜如今既稀里糊涂占了原主的身子,自然要完成原主未完成的心愿。

原主不敢做的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压力。

只听云莜娇娇软软地唤了云相一声“爹爹”,而不是平日里那恭敬中透着生疏的“父亲”,云相身子闻言,微微一震,半晌方应道:“欸。”

云莜察觉到云相似是很不擅长应付撒娇状态下的自己,不由抿嘴轻笑,清丽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云相似是察觉到她这无声的笑意,颇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莜莜放心,无论你受了什么委屈,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我记得了,有事找爹爹。”云莜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大,眼中似落入了星子一般明亮,让云相险些招架不住。

云相眼神晃了晃,随即定下神来:“找为父帮你修理那些欺负你的人自是可以的,找为父求情就免了。那名背叛你的丫鬟,你预备如何处置?”

说着,云相厌恶地瞥了躺在马车中的南香一眼:“为父知道这丫鬟是自幼与你一道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她这些年尽心伺候你,我云府从未亏待过她。如今她做出此等背主忘恩之事,险些害得你身败名裂,我云府也容不得她这样的奴婢了,你万万不可对她心软啊。”

“爹爹放心,女儿知道轻重,断不会留她在身边。只是咱们对外的说辞是荣王强行玷污了南香,说来南香还是受害者,倒不好强行处置了她。不如,就以调养身子为由,将她送去庄子上命人严加看管,爹爹觉得如何?”

云莜这个法子可以说是颇为妥帖了,然而在云相看来,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一些。

若是留着南香的活口,指不定日后就要被人反咬一口。似这等背主忘恩的丫鬟,自然还是让她忧郁成疾、虚弱而亡来的更好。只要南香一死,荣王风流浪荡的形象就永远也抹不掉了。

云相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这些就没有必要特意告诉云莜了,到时候他来操作就好。

当马车停在云府门口时,门房来禀,道是宸王来了。自家小姐心慕宸王,自家老爷也对宸王颇为欣赏,云府上上下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宸王,眼下已将宸王迎入偏厅之中,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云相闻言,对云莜道:“宸王近日事务繁多,竟能这么快赶来,对你倒是颇为关心。为父从前虽觉得宸王有诸多不好之处,可与荣王一比,竟是再好不过了,至少,他对你的心比荣王诚。”

云莜对此不置可否,小声嘀咕着:“他若真是关心我,就该知道我和爹爹才从华阳郡主府回来,眼下正需要休息,哪儿还有功夫应付他……”

说着,云莜又正色对云相道:“方才咱们与南香同坐一马车,身上染上了合欢香之味,需得换身衣裳才能见客,且让宸王等着吧。”

宸王,可是个比荣王更加麻烦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