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僵的脸,策马跟了上去。
将士们在修整,主将们则要忙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分战利品。
匈奴人是典型的两极分化,贵族们穿金戴银,日子过得比王都贵族都要好,而部民们却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成片成片的冻死饿死,战场上也差不多,匈奴的将军们身上总会带着价值不菲的装饰品,身上的刀剑制作也远比大显一般将领要精良,所以每到分战利品的时候,场面都会变得极其热闹,时有打砸抢等恶xìng • shì件发生。
江翎半靠着老虎皮垫子眯着眼,手里拿着各营将领报上来的伤亡名额统计人数,裴越坐在他下首,记录着战利品分配的具体情况,本来这活计是有专人来做的,但是这次为了追击匈奴人,他们是急行军到了漠北腹地,士兵能勉强跟上来已经不错了,文书大多是读书人,走到半路上累倒了好几个,江翎就下令把这些人全都丢下了。
“……李参军,乌金宝甲一套,越骑校尉王亮,胡马一对,嗯,列长周至青,银鞘弯刀两把,红须马三匹,玄甲一套,乌金宝甲三套,红缨二十九条,胡裤十三条,狼牙手链三对,马掌五只。”
裴越越念越不对劲,抬头,目光在众将领中扫了一圈,“谁是周至青?”
江翎也抬起头来,他挑了挑眉:“列长?”
显朝以军功封将,杀十人为十夫长,杀百人为百夫长,杀千人则为列长,因为一列正好是一千个人,五列为一营,列长再晋升一级,就能被称为将军了。
但是真正算起来,没人能亲手杀掉这么多人,一般成为十夫长之后,手下就能带十个兵,这些士兵所杀的人计入十夫长的杀敌名单之中,很快就能成为百夫长,于此同时士兵们的功劳也不会被抹杀,这才是军中的常态。
江翎手里有五十万的军队,这次急行军整整带出了二十万,但就算如此,跟着他出战的,手下统领了千人之数的列长,他居然完全没有印象?
众人面面相觑,试图把这个连马掌都不放过的奇人给揪出来,然而无果,裴越把砚台靠近蜡烛烤了烤,让冻成一块冰的墨水融化开,才继续说道:“周至青,你出来,我不是怀疑你,而是你写的字我后面认不出来,过来跟我口述一下。”
仍然无人应答,这下就连江翎也奇怪了,开口道:“还有?”
裴越重重的嗯了一声,把一张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的纸展示给江翎看,江翎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那鬼斧神工的笔迹和密密麻麻的战利品给惊住了,他有点怀疑,从来没听说他手下有哪个营这么骁勇,能从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中得到这么多战利品的。
这时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回王爷,周至青我认识,他在长天校尉手下的南营,他手底下三百人不到,还不够资格进大帐。”
江翎挑起眉头,:“长天校尉,三百人杀敌一千,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升迁?”
被点到名的校尉面色一白,他咬牙道:“王爷,这件事情有误会,属下一开始的确让他领了千人的兵马,但是没过多久那周至青居然把人都放归了,属下后来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个傻子!”
裴越对这人越发感兴趣了,他把那叠写满了字的纸拿过来,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长天校尉说的大概没错,八岁小孩儿也写不出这么丑的字来,简直就像有个人一笔一划的握着他的手写出来的似的。
江翎闻言挥挥手,算是暂时放过了长天校尉,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句:“等仗打完,要是这人还活着,带他来见我。”
长天校尉连忙应下。
裴越整个人都垮了,这仗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想王都里温言软语的闺秀,镶金带玉坠着珍珠做的流苏的车辇,走马章台,赏尽名花,那真是说不完的风花雪月,数不尽的风流肆意。而不是在这里,每天无数次的把刀捅进匈奴人的肚子里,然后带出一段血淋淋的肠子。
想起王都,裴越又来了精神,他一边记录一边对江翎说道:“王爷,前些日子我们在匈奴右贤王大帐找到的那块千年暖玉呢?没送给心上人吧?我用那匹汗血马跟你换,我事先声明,等回去了我要送人的。”
江翎头也没抬:“我已经送人了,心上人。”
裴越用一种看色中饿鬼的眼神看着他:“送心上人就不能送其他的吗?宝石绫罗,金珠玉饰你什么没有?我是要送给小衍的,他一到冬天身子就不好,手凉脚凉……”
江翎扬起眉毛,笑了笑:“小衍就是我心上最惦记的人,我送给他了。”
裴越不说话了,他觉得心很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下属了,不怕平庸的主子,就怕英明的主子,最怕的是英明还不够,他还鸡血,一个时常鸡血上头的英明的主子还不是最最最可怕的,最最最可怕的是一个时常鸡血上头的英明的主子他还喜欢开玩笑,这还能不能好了!
说是这么说,抛开这些恶劣的成分,裴越觉得裴家还是押对了宝的,太子.党如日中天的时候,和几位王爷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只有一个六皇子因为年纪还小,生母早逝,被寄养在东宫,自小和他关系就不错,因为有着这段情谊,裴家在后来靠拢上来的那些势力中地位超然,可以想见,只要江翎登基,裴家至少能再风光三十年。
但是这些设想的前提是,他要登基啊!难道王都里那些大臣会主动等到老头子驾崩后过来漠北给他穿上冕服戴上帝冠吗?不在背后捅他一刀就不错了啊!
“将军,青鸟营有消息传来,王都那边的,说只能见到王爷再报,见吗?”正要就寝,裴越的亲兵统领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裴越抹了把脸,若无其事的把手里一本发黄的书册塞进枕头底:“见。”
王都的消息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算是那老头坐在龙椅上放了个屁,都是大事。
夜半明,宫中的钟声响了三下,江衍从睡梦中惊醒,周宁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在了地上:“公子,陛下,驾崩了。”
江衍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列禁卫军已经将东宫团团围住,禁军统领抬脚踹开内殿的门,他身后的禁卫军拔出了刀,一排排亮闪闪的刀光从江衍的脸庞上划过,映照着他迷茫的眼神。
“六宫戒严,都不许……动。”原本威严大喝的禁军统领一走进来,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从脸涨红到了脖子根,干巴巴的说道。
第6章王都乱起
从承天殿传来消息的那一刻起,禁卫军全军出动,封锁六宫,第一个被包围起来的就是东宫,江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皇帝驾崩,第一件事情难道不是将皇室子弟聚集起来,文武百官跪在殿外宣读诏书,等到新君继位之后,再一起商议葬丧事宜吗?六宫戒严明明是不许宫人走动传递消息,怎么会把他也关在这里?
禁军统领对东宫众人的态度非常不好,命令手下将人都赶到殿外,聚集到一起,留下一队甲胄俨然的禁军看守,对江衍这个皇孙倒还算尊重,不仅退出殿外让他更衣,还交代亲信去给他端一碗热汤。
江衍不想喝汤,他只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祖父驾崩,但是六叔还没回来,这其中不知道要出多少变故。
禁军统领端着汤站在殿门外,原先手里的刀放在墙角,他脸上的红还没消退,闻言说道:“公子,这和您没什么关系,您只要乖乖的呆在这里。臣,臣会保护你的。”
禁军统领的亲信呆了呆:“这,老大,方才王爷说让您把东宫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立刻去承天殿的啊。”
禁军统领顿住,改口道:“公子恕罪,臣会留下一队人专程保护公子的。”
江衍没出声,他在思考,究竟是哪个王爷能在这个时候命令起禁军统领,禁卫军是皇宫护卫,只听令与皇帝,在这个关头,说他不是想谋反?
虽然秦王手中有兵,可大多集中在东南一带,王都附近的兵力一直都是由皇祖父亲自执掌,是什么人能调动禁军?
江衍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在想,若是父亲,这时压根不会像他这样被关在自己的宫殿里出不去,而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镇压乱局,平衡各方,一会儿在想,六叔这次怕是不成了,然而等他回来,看到龙椅上坐的是二叔或是三叔,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反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除了舅舅,他在这宫里宫外连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但是这会儿消息怕也是传不出去的。
禁军统领果然留下了一队精兵,除了看守东宫众人的禁军之外,这个百人队直挺挺的站在江衍的殿外,仿佛真的是尽忠职守的在保护着他。
江衍握紧了手里的圆玉,慢慢的坐在了床沿,他垂下了头,满心的茫然。
听天由命,江衍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无奈。
外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大到江衍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不到五千人的禁卫军所能发出的声音,他几次试图出去看看,都被低垂着头的禁军挡了回去。
消息来的太突然,又是半夜,东宫里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被赶鸭子似的赶到了殿外的走廊上,尤其是周宁,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被禁军统领从江衍的内殿拎出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被丢在了风口,旁边正是提着刀的禁军,他无法,只能在冬日夜晚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江衍拧着眉头:“你们即使是怕走漏消息,让他们回去穿些衣服总可以吧?”
百人队的小队正低垂着头,不敢看江衍的脸,他小声的说道:“回去是肯定不能的,不过既然公子说了,我让手下去帮他们把衣物取来可好?”
江衍虽然有火气,但是被这么温言软语的回应,再大的火也不好发出来,只能硬邦邦的点了点头。小队正像是得了什么圣旨,当即点了几个人去挨个问话,给东宫的宫人们取衣服,周宁也总算得到了一件厚实的披风,青紫的脸色慢慢的好转起来。
外面的嘈杂声中忽然夹带了喊杀声,江衍脸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宫墙外飞去,小队正结结巴巴的说道:“公子,公子放心,没事的,良妃娘娘说……”
江衍霍然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是汇聚了什么灵光,他仿佛在专注的看他,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又仿佛只是诸天神佛漫不经心的一瞥,这是一种不似凡人的美,仿佛天上的明月,若是完完全全的无法企及也就罢了,偏偏他好像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好像属于你,却又连碰都碰不到。
小队正原本有些清醒的脑子瞬间就模糊了,他喃喃的说道:“只要七王爷登基了就好了,东宫那边不要动,里面那个人还有用……”
禁军们原先都在悄悄的瞄着江衍,闻言都是一顿,再看小队正,哪里还是平日冷峻的模样,这完全就是被狐狸精迷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大家纷纷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江衍了。
江衍惊住了,要不是看到众人的神色都有变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听到了别人的心声,良妃娘娘不就是七皇子的生母周婉仪?周婉仪和七皇子要谋反?东宫里面那个人指的是他吗?他们要用他来做什么?
看到江衍震惊的表情,小队正呆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不过这会儿都这样了,再瞒着也没什么用,他瞪了一眼朝他看过来的禁军们,这才对着江衍说道:“公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是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要动吧,我们无意伤害公子。”
周宁叫道:“你们这是谋逆!还不快把我们公子放了,镇国侯一定会……”
小队正瞥他一眼,抬脚踹在了周宁的后心,将他踏在脚下。
周宁还在挣扎什么,嘴里骂骂咧咧,小队正还要再打,却无意看到江衍双拳握紧,咬着唇的模样,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一个停顿也没打,对着他抱拳:“公子还是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小心身子。”
江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内殿。
王都是三朝古都,都城外的大宁寺自古便是皇室庙宇,前朝更有皇室子弟在这里出家为僧,王都被乱军攻陷,瑞王筹谋的十分齐全,早早带着两个弟弟投奔了驻扎在北陵附近的军营,秦王便带着身边仅有的小部分兵马逃进了大宁寺。
“这股兵力来得太蹊跷。”秦王皱起眉头:“足足二十万,囤聚在王都这么久,居然都没被人发现,这不可能是周婉仪一个深宫女子能做到的。”
坐在他下首的顾栖接口道:“但是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在抢占王都,完全没有地方势力呼应,这符合一个深宫女子的见识。”
秦王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一拍桌子:“如今父皇死的不明不白,当儿子的,必定要为他报仇,赵明义,你去一趟东南,把我的兵……”
“王爷,不要轻举妄动。”顾栖抬手,他狐狸般的眸子眯了眯,“这世上拼兵力,有谁拼得过六殿下?如今这情况,他不急,我们才能急,他急了,我们就不用急了。”
秦王这回却听懂了,若是平常时候,老头子还在,他还能从其他地方抹平兵力方面的不足,但是这会儿老头子没了,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