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愔愔,你过来,师姐有些体己话想和你说。”
闻言,谢愔愔悄悄抬眼。
日已偏昏,血色的残阳透过窗棂,映在面前女子的眉眼上,硬是将一张和煦的笑脸,照出一两分不怀好意的狰狞。
她打了个哆嗦,又往周翼身后缩了缩。
见状,郁妤也不愿继续装模作样,她板正了脸,又是那个威仪无匹,连师尊都能玩弄于股掌的大师姐:“师妹放心,我不是要计较你在幻境中的失礼。”
视线又扫了一圈,大抵是发现在场的两人皆是铜臭入脑,不可能对她心慈手软,这才有些绝望地站出来呐呐道:“师姐有何吩咐?”
不急着安排她,郁妤先是对周翼吩咐道:“我们师姐妹有些私事,你先出去守着。”
周翼犹豫地看向谢愔愔。
郁师姐是从不喜谢师姐这样娇软贪玩的女子,尤其是在幻境之中,谢师姐似乎还对郁师姐出言不逊,若是将他们两人留在一处,谢师姐只怕要受罚了。
在谢师姐满含热泪的无声恳求下,他鼓起勇气,刚想厚颜开口留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冬日的冰雪,一下子将他冻得一个激灵:
“师妹,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可万不能懈怠,该练的也该练起来了,等我们出去后,可还要重新考核绩效的。”
绩效。
两个字,让周翼瞬间清醒了。
方才那番话,不光是对小师妹的提点,同样也是对自己说的。
回忆起自己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周翼涌起一股后悔与愧疚。
他竟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更何况他还要给那玉佩喂灵力呢,不努力恢复修为怎么行?
他的每一分灵力,放在这幻境中,就是一分的绩效啊!
思及此处,美人的眼泪瞬间从他的眼中消失了,他起身道:“师姐,那我就先告退了。”
秉性温和的他还不忘安抚一下柔弱的小师姐:“谢师姐不必担忧,大师姐也是为了我们好。”
言罢,便急急忙忙地去门口打坐了。
谢愔愔:……
她的手僵在半空,直到郁妤咳了一声才讪讪地放下。
一阵灼灼的目光盯得她头皮发麻,半晌才呐呐地开口:“师姐……为什么要看我的头顶。”
郁妤这才收回视线,意有所指道:“我看师妹头上的光好像没那么闪了。”
谢愔愔:?
她又不是修佛的,哪来的头顶佛光啊?
她只当这是郁妤对她羞辱调笑,忍辱负重道:“师姐说笑了,愔愔哪来的光环。”
她再一抬眼,便见到一只描着嫣红蔻丹的手向她的头顶伸来,不由得闭紧了双眼。
来了么?巴掌。
她知道自己从小就容易招惹桃花,自然也引得无数女修的嫉妒,挨过的巴掌数也数不清。
不过没关系,早晚会有人帮她还回去的。
毕竟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等了片刻,她才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眼角。
微沉的女声问道:“怎么弄的?”
——
郁妤蹙眉盯着谢愔愔的眼角。
平心而论,谢愔愔的容妆精致,将她的美颜衬得更加明艳好看。可这样浓重的脂粉,也没能遮住眼尾的一抹淤青。
谢愔愔似是没想到她这一手,怔楞片刻,一双桃花眼立时续上一汪泪,双颊腾上一抹酡红,有些哽咽道:“不妨事的,都怪我与别族的少爷走得近了些,碍了其他姐妹的眼。”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郁妤:难怪男人把持不住,这泪眼朦胧的美人面,我看我也心软。
谢愔愔:我在幻境中哭个什么劲?师姐又不可能替我找几个幻影报仇。
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儿,郁妤才长叹一口气道:“师妹,并非师姐苛待与你,只是你这个性子,早晚要被人欺负死。”
这部小说虽然围绕着谢愔愔而生,郁妤相信作者是爱着自己笔下的角色的。
美丽、天真、善良、活泼、机灵……
这些常人拥有一两样便能受人喜爱的特征,被毫不犹豫地灌输进“谢愔愔”这个角色。
书中的谢愔愔可以凭借这些,收获男主们的喜爱,成为读者口中的一对对CP股。
但在这个世界,谢愔愔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身娇体软,修为低微的女子,需要不是和其他女修争风吃醋,而是勇气与力量。
她能被谢千崇收养,得益于自己已故的父亲,能获得诸多修真资源,得益于追求者们无私的奉送。她靠着无数男子的善意,顺风顺水地活到今天。
但善意是随时可以收回的。
也是因此,当时昼要囚禁她时,她无力反抗;当谢千崇追妻火葬场,搞强制爱时,她只能顺从。
谢愔愔被“剧情”隔绝在了水晶球中,成了不谙世事的、美丽又脆弱的公主。在女主光环的照耀下,她只能看到鲜花着锦的假象,舔食包裹蜜糖的毒药。
郁妤不喜欢娇软女主。
很小的时候,她像许多女孩子那样,被父母留在贫困的老家。某一日,她收到了一本别人捐献的旧书。
那本书是《海的女儿》。
看完后,她十分奇怪:“为什么小美人鱼不杀了王子呢?她是海的女儿,等她回到了大海,说不定能成为海的女王,再不济,也能找到一位海的王子。”
同伴们一副嫌弃的模样:“你懂什么,这是忠贞不渝的爱情。”
郁妤不懂什么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她只知道小美人鱼化为了泡沫,而王子却毫不知情地另娶她人。
长大后,她依旧活得艰难。
没有人天生爱卷,但她想要往上爬,就必须付出十倍于男性同事的努力。
现代尚且如此,更何况这里是民风未开的古代。
看着谢愔愔懵懂的眼神,郁妤觉得自己又看到了童年的伙伴,她们满怀憧憬地嫁人生子,靠比对谁家的丈夫更贴心打发时间,甚至还会嘲笑早已走出井底的她。
她很讨厌这样的眼神。
于是她没在多言,而是递出去一本书道:“师妹,我知道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最近新收了一本十分有趣的戏文,想必你一定喜欢。”
谢愔愔一看书名——《王宝钏与薛平贵》。
谢愔愔:?
她不知道师姐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谢过:“多谢师姐,等我回去一定仔细看看。”
“就在这里看,”郁妤打断道,“看完告诉我感觉。”
谢愔愔不敢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道:“是。”
太阳西斜,室内的夜明珠逐渐取代了灼灼的日光,郁妤看着谢愔愔的表情逐渐从怠慢,变为感动,最后若有所思。
待她翻到最后一页,郁妤问道:“如何?”
谢愔愔翘着兰花指,自袖中摸出一张帕子点在眼角道:“王宝钏真是坚贞不屈的好女子呀,万幸,薛平贵最终没有负她。”
郁妤:……
你要是穿到末日肯定不怕僵尸,因为僵尸都嫌你的脑子齁甜。
只是谢愔愔的反映还算在意料之内,她并不如何气恼,又递过一/本/道:“再看看这个。”
《泰国婚游记》
系统在看到《王宝钏》时就有些绷不住了,又见郁妤掏出另一本,实在不能理解郁妤是什么时候把现代的的戏曲和新闻编成话本的。
她不是每天都忙着修炼、算账、坑员工吗?
它无语道:【宿主,你这些都是哪来的?我没看见你写过啊?】
郁妤:“很正常,毕竟你每天都要睡觉,而我选择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产出罢了。”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你若是闲着,不如帮我开发个小程序,从我的记忆里直接导出话本。这程序也不算复杂,一周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
系统莫名其妙地被拉踩,还被扣了个新活,恨不能扇自己嘴巴。
另一边,谢愔愔最开始还为女主不求门第与金钱,执意追求爱情的勇气姨母笑。
等她看到男主在泰国的悬崖上,将身怀六甲的女主一把推下时:“……”
见她涨红了脸,郁妤适时地递过另一本《托尼与公主》,并保证这本更甜。
谢愔愔以为自己只是在看故事,却没想到故事源于生活。
郁妤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愈发蹙紧的秀眉,仿佛看到古今接轨、瓜田互通的盛景。
这一夜,两人一统,均是无眠。
等晨光微熹,早起的云雀在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谢愔愔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道:“师姐,他们怎么这么坏啊?”
郁妤一夜灌下七八壶茶水,终于等到她从‘这样的爱情真美好’,转到‘他们怎么这样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她还是讶异道:“怎么,难道男主不疼惜女主吗?”
在她的改编下,故事的男主都是各有苦衷才辱骂、虐待甚至谋杀女主,而且在最后都安排了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的剧情。
只不过虐女和虐男的比例,差不多是9:1。
谢愔愔皱着小脸道:“可是凭什么呀,女主们吃了这么多的苦,还毁容流产,男主哭一哭跪一跪就能被原谅了,我觉得这不公平。”
呦呵,上道了。
郁妤不动声色,叹了口气道:“可这世间本就是如此呀,即便是修真界,也总是男修强于女修,你可知为何?”
谢愔愔还在为渣男生着闷气,闻言有些尖锐地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女修心软,太容易耽于情爱。”
谢愔愔愣住了。
“你可知千年前有位皓月仙君?”郁妤回忆着自己从藏书阁看到的修真史,“以女子之身踏入渡劫期,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时凡世与仙界尚有联系,有神仙见过皓月一面,见她修为醇厚圆满,笃定她必将位列仙班。你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谢愔愔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是学渣来着……
“她陨落了,因为一个底层弟子。为了与他长相厮守,皓月仙君甘为炉鼎,以自己的修为供养情人,但此举有违天合,她没能渡过飞升的雷劫。”
看着谢愔愔若有所思,她又举例道:“那你知道此界最后一个飞升之人是谁吗?”
“嗯……好像叫九黎仙君?”
“是的,但你知道他在凡世还有一位妻子吗?”
谢愔愔:!
此间灵气日渐稀少,已许久都无人飞升,这等秘闻年代已久,只在最偏僻的古书中有记载。更何况仙君们何等尊贵,就算有三两分八卦流传,又有谁敢大张旗鼓的往外说呢?
此刻能听到此等隐秘,谢愔愔像瓜田里的猹一样兴奋。
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郁妤微笑道:“他出身寒微,在凡世娶有一妻,妻子供他读书科举,后来偶得机缘,踏入仙途,便舍弃凡俗,一心修道了。”
“他资质出众,很快便得到了师门的认可,令掌门下嫁亲女。但飞升是一个人的事,等他功德圆满,也只能遗憾地与掌门之女告别,孤身一人飞往仙界。”
“咱们门派最后的记录是,他在上界取得了诸多神女的喜爱,步步高升,是为修真界楷模。”
听到这里,连谢愔愔都激动了:“凭什么啊?他抛妻弃子,竟然还能得道成为神仙?!还有没有天理了。”
“师妹,这就是天理啊,”郁妤叹息道,“修真之人本就应摒弃凡俗,所以他舍弃凡间的妻子,不是修真者的常规操作吗?”
“这……”
谢愔愔犹豫了,因为她对这种事也司空见惯,甚至还觉得师兄弟们这般决绝地斩断凡俗,是刚毅果敢。
“他资质出众,掌门为了拉拢他资源嫁女,这等好事你会拒绝吗?”
应该是不会的。
“修仙就是在走自己的独木桥,旁人无法替代,九黎仙君自己过了桥,舍下妻子儿女飞升,有错吗?”
好像也没错。
谢愔愔发现自己站在被辜负的女子的视角,觉得九黎仙君当真是冷心冷情。
可若是代入九黎仙君呢?
他的一生是何等的顺遂,在凡间有妻子操持家务,入了仙门又有掌门之女下嫁,不愁修炼资源,等飞升了上界,依旧有神女愿意相随。
这就是爱情吗?
谢愔愔不明白了。
时机成熟,郁妤的声音蛊惑:“师妹,你想做九黎仙君,还是皓月仙君呢?”
谢愔愔不言。
郁妤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道:“你知道九黎仙君为什么成功吗?因为他足够强大。”
“在凡间,他聪慧刻苦,自然有凡女期盼他金榜题名,能携自己鸡犬升天,却不想他走上了仙途,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修真界,他资质过人,有掌门愿意提携他,以联姻的方式想要留下他,却不想他修得大道,飞升而去。”
“师妹,师姐并不是非要逼迫你修炼,只是世间男子多薄情,花好月圆时自是无碍,但若他们厌了你,你又没有修为傍身,难道要像那位掌门之女一样郁郁而终吗?”
谢愔愔回想着这一晚上看得话本,再想着修真史上的前车之鉴,有些委屈道:“那师姐,我、我该怎么做啊?”
“师妹,九黎仙君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
此话大胆,谢愔愔诧异地抬头,正对上郁妤扬起的唇角。
猩红又冷酷。
“师妹,等你赚到了洞天福地,宝马香车,自然多得是男修为你鞍前马后,你何须把精力放在讨好师兄弟上,好好修炼,你所求的,自然会自己找上门来。”
这是谢愔愔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她已经习惯了被男修们众星捧月的日子,只要哭一哭,撒个娇,便是师尊那样冰冷的男子都有求必应。
但想到话本里的女主们,想到皓月仙君,她第一次开始思考。
她走的这条路,真的对吗?
郁妤知道她听进去了,也不催促,只说她累了,让她回去歇息。
看着女主远去,系统才再次发声道:【宿主,你何必这样苦口婆心,这是女主的命,是难以规避的剧情。】
“命是个什么东西?”郁妤为系统的迂腐感到好笑,“若是真有命运,我也不会被你拉来拯救世界,更何况若是女主开悟,还能省下不少事呢。”
而且同样的话,她只会说一次。
如果谢愔愔依旧执迷不悟,那她就不得不像舍弃童年的伙伴们那样,舍弃掉这个师妹了。
苦熬一夜,郁妤也有些疲惫,正想躺下歇息时,周翼的声音响起:“师姐,妖王召见。”
眼底的疲色一扫而空,郁妤沉声道:“等我梳洗一番,即刻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写代码ing):你们只在乎宿主怎么CPU别人,你们只在乎女主能不能化身金刚芭比,你们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七天一个小程序,是要我的命吗?!
希望所有女孩子,都能拥有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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