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哦~”
天际熹微的晨光弥漫出地平线,为浓墨漆黑的天空撑起一点点微光。这丝微亮又穿透一间半新不旧裸砖房的木框玻璃窗悄悄爬上一张消瘦却很白净的小脸。
“天快亮了!”
眼皮还没撑开,小女孩嘴里已经咕哝出声,似乎正靠着毅力叫醒不能再睡的自己。与此同时,她腕可见骨的手也从一张手工纺织的经线布被套套着的棉被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床江南人家习惯盖着的丝绵被,但一眼就可以看出被子不是新丝拉出而是被盖了十几二十年没什么柔软保暖度更没翻新过的旧棉被,那被套的料子粗糙硬邦邦的,根本不适合孩子盖。
不过床上的小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也并不觉得这还能些微保暖的被子有什么不好。
使劲用小手指揉了揉眼睛后,她终于撑开眼皮,朝窗外朦胧的天色望去一眼。
“哎呀~”
小女孩名叫妙织织,是江南普通农村里四口之家的大女儿,按她的年纪,本该睡个饱觉长身体,她在低呼一声之后却手脚利落地掀开被子开始自己穿衣裤。
农村人不穿睡衣,织织在这种天气穿着棉毛衫睡觉,所以一坐起来,她就找到了床上盖着的旧毛衣。
那是隔壁舅舅家二女儿6岁的洪丽花穿不下给匀过来的,毛衣的袖口已经起球严重,织织却对这件毛衣爱不释手。
因为她妈妈只会给弟弟织好看的毛衣,这件毛衣已经是丽花姐姐退下了不算脏旧的一件,既保暖又好看,邻居金奶奶都夸她漂亮了!
裤子膝盖上的破洞有些碍眼,织织拿小手摸了一下后,便不再去看而是灵巧一个翻身,上半身匍匐在床沿,让双脚慢慢着地。
成功着陆站稳后,织织嘴角扬起一个具有成就感的微笑。
她都不用再垫小板凳就可以从那么高的床上下来了呢!
踩上有些挤脚的布鞋匆匆去到厨房,织织熟练地打开厨房角落的米缸,然后踩上小凳子往里面伸手。
因为之前有次不小心整个人翻进米缸还耽误做早饭被妈妈打了,之后每次织织拿米斗捞米都带几分小心翼翼。
织织顺利捞了一些米,觉得有些多怕妈妈骂她烧多了浪费,又稍稍抖掉一点。
可惜小手不怎么听她脑袋里的话,她一次又抖掉多了,只能重复一次捞米的动作。
厨房昏暗的黄色钨丝灯下,织织就像一只小猫幼崽,用她二头身的小身子一次次尝试自己的爪子去够那些不听话的小米粒,等她觉得米斗里的米刚刚好的时候,她嘴角抿了个满意的小酒窝,才慢慢撤回自己的身子下来。
“这位小友……”
只是当织织刚想把自己好不容易量好的米送进淘米盆,忽然旁边就传来一道她畏惧又熟悉的声音。
“爸……爸爸……”
织织都快哭了。
因为她下意识的发抖,米斗里的米掉了一些在地上。她很着急地蹲下身子想要把它们捡到米斗里,但因为手指打颤,她捡了一部分回去又碰到了米斗的壁,结果洒出的米更多了。
眼瞧着男人的脚步朝她靠近,织织几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蜷缩起来,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球,可就算是最防御姿态的动作下,她依然得不到任何安全感,捂住耳朵的手指苍白没有血色,用力过度下手背上都隐约浮出细小的青筋。
“八霸霸?这是我如今……的名字吗?请问小友,此处是何地,你与我又有何关系……房里,那位……”
想想中的可怕责骂没有落在头顶,那熟悉的声音里还带着某种陌生的礼貌,这叫织织发颤的手指有片刻的怔愣。
爸爸没骂她。
爸爸为什么说他的名字叫八爸爸?
他说话好奇怪啊,但是比从前温和好多好多,说话的调子听起来比读过初中的姨夫还要好听……
被亲和的调子安抚的织织,潜意识里觉得危险已经离开,于是发抖的手指放松了一些,埋起来的脑袋也忍不住抬了起来。
然后她就见爸爸望向房间的目光非常奇怪,好像房间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且他话说到一半耳根子就红成了辣椒色,跟平时的爸爸一点也不像。
“你是我爸爸,房间里是妈妈呀,爸爸不叫八爸爸,爸爸就是爸爸……”
小织织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自己绕晕了,于是回想了下爸爸的问题后,又解释了一遍:
“爸爸叫妙清泉,这里是妙家村!”
大约是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可以记住爸爸的名字和村名很厉害,小织织说完这句完整的话,下巴都抬起了很多。
不过她抬到一半,又担心什么似的稍稍低垂了脑袋,只拿一双小眼睛,悄悄往怪怪的爸爸那边瞟。
“爸爸是爹爹的意思?”
“你是我女儿?!”
瞧瞧,今天的爸爸多奇怪啊,他见到自己撒了米不骂人,还莫名其妙问自己是不是他女儿……
但奇怪的爸爸脾气温和,眼睛都瞪圆了,他说话还是缓缓带着好听的调子,叫织织觉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以至于平时她见了爸爸能少说就少说话,今天却愿意尝试着再开口:
“对呀,爸爸跟妈妈结婚了,生了我和弟弟,爸爸为什么不记得了……”
“爸爸撞到了脑袋,对之前的事情记不得了,你叫什么名字,能跟我说说家里或者外面的事情吗?”
织织本来睁大了好奇的眼眸一边捡掉落在地的米粒,一边频频朝爸爸那边看,听到爸爸忽然更为亲和的话语以及话音里的意思,小织织震惊了。
撞到了脑袋?
爸爸额头没伤口啊,难道撞到后脑勺了……爸爸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会不会很麻烦……
连织织叫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变傻了吧?
可爸爸好像跟村头那个只会傻笑流口水的叔叔一点都不一样!
“你随便说点,爸……爸爸听着。”
织织整个人傻傻怔愣住的时候,不记事的爸爸慢慢蹲下身,开始帮织织收拾地上的米粒。他手掌又宽又大,也不知怎么动作的,织织捡了好久的米粒,他随便一捧一撩就全回到了米斗里。
爸爸淘米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但比起身板短小的织织,又显得很有效率。
没一会儿,爸爸就淘好了米,只是当他把米放进锅后,爸爸拿勺舀水的动作一顿,比平时好看了些的眉眼轻轻皱了起来。
织织想,是不是她说话太慢了,爸爸不开心?
想到平时爸爸不开心发怒的模样,织织身体下意识一抖,正想着先说点什么给爸爸听时,高大的爸爸却伸出他又长又有力的手臂,把她单手抱进了臂弯,神色不自然地问她:
“放这么多水够吗?”
织织整个人都紧绷住了。
从她记事起,爸爸就从来没有抱过她,因为计划生育下偷生弟弟罚了很多钱,爸爸每次见到她都很凶很凶,从来没有好脸色。
平时叫她都叫“赔钱货”,织织觉得自己拖累了家里,一直很难受。
可今天爸爸对她说话这样温和,爸爸居然还抱她了!
虽然很害怕,但织织内心深处却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仿佛一直期待又不敢吐露的愿望忽然就成了真,叫她不敢置信又很激动。
“怎么哭了?”
妙清泉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极其陌生的坏境,身边是还在沉睡的背对着他的女子,听到屋外似乎有些动静,他轻手轻脚掀开被子。
套上很奇怪的裤子外套,他来到卧室外就发现一个小奶娃正拿着米斗。
一切跟怪诞的梦境一样叫人摸不着头脑,可妙清泉看着神奇挂在屋顶的会发光的物件,还有那个听到他声音就小表情一变的有影子的小奶娃,他清楚这并非梦境。
他或许重生在了一具陌生的身体里,而相对于一个陌生却躺在他身侧不知是谁的女子,妙清泉更倾向于朝天真纯稚的儿童打听消息。
只不过这奶娃似乎十分畏惧原身,他都放轻放柔了音调,孩子都被吓哭了。
父亲抱四岁大的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也不知原身怎么对孩子的。
瞧着小奶娃瘪着小嘴红着眼眶无声落泪,嘴角极力紧绷着不敢放声大哭无措又慌乱的模样,妙清泉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从袖袋摸手帕出来。
可当他碰触到细窄的袖口,又意识到这里不是他原本的世界,衣服简单又古怪,他早起匆匆穿衣时也根本没见着帕子类的东西。
这是个不讲究的男子。
眼瞧着奶娃子的眼泪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还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妙清泉只能抬手用袖子给她轻轻擦拭。
他因为一些原因没娶过妻子更没有过孩子,对于哄孩子这件事没有经验,于是只能按照脑海里同僚哄孩子的画面,进行尝试:
“乖……乖乖,不哭不哭……不说也没事……”
原本以为他哄得还算像模像样,用袖子擦拭的动作也很轻,然而不知为何,小奶娃听到他的话,哭得更凶了。
不是他印象里熊孩子的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啪嗒啪嗒掉眼泪,却死命抑制声响的默默垂泪,看得人心疼又无措。
“困不困,要不爸爸抱你去房间再睡一会儿,那是你屋子吧?”
孩子虽然哭得凶,但显然还惦记着事情。
听到他的话自己用袖子随意一抹,然后小眼睛巴巴盯着灶台,显然在睡觉与煮粥里犹豫纠结。
“这里交给爸爸就行,你是小孩子就需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得好。”
也不知是那句话安慰对了人,小奶娃终于停止了哭泣,但她似乎又对自己随便哭的事情觉得丢脸,所以哭完又忽得红了脸,像个小苹果一样埋进他颈窝,只在他走动间冒出个哭嗝,听着怪惹人心疼。
“嗯?”
不是刚才还怕他怕得很,怎么哭一通都能在他颈窝睡着了……
妙清泉走了十几步路,刚想把孩子放到床上,就发现怀里的孩子浑身放松下来,眼皮上还耷拉泪花呢,人已经睡得很熟。
大约是孩子全身心无防备的依赖具有传染人心的力量,妙清泉莫名其妙穿越到陌生时空的紧绷都消散不少。
轻轻放下孩子,给人脱了外衣又盖好被子再仔细给掖好被角防止孩子受凉后,妙清泉瞄了眼比主卧里的棉布被套粗糙很多的被面,略皱了皱眉后轻手轻脚走出孩子简陋的房间。
“你也是穿来的?聊聊。”
他本来是打算先把粥煮了,再探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没想到自己刚关上奶娃子的房门,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他的“妻子”?
妙清泉第一反应是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位陌生又品德不怎么样的跟现在的他已经有孩子的妻子,然而运转的脑袋却让他不能忽略女子给出的关键词“也是”“穿来的”……
妙清泉瞳孔一震:
他刚才与奶娃子说话分明声音很轻,这女子却耳力过人还仅凭他短短数语断定他是穿越,这是何等的洞察判断力。
身处陌生坏境遇见陌生男子听闻判断出他的异状,却丝毫不见慌乱还用一种强势迫人的淡定语气招呼他,这……肯定也不是他那个时代的女子。
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妙清泉:一觉醒来儿女双全还有了妻子,妻子还是穿越同道中人,这么刺激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