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镇。
许父许母嘴里的穷乡僻壤,桑落倒了三四趟大巴才到,一路颠簸,颠得桑落都没什么期望了。
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小镇还算不错。
这是与都市完全不同的繁华与热闹,平房小楼层层叠叠,人群熙熙攘攘,带着乡音的叫卖声吆呼声不绝于耳,人们脸上洋溢的是生活在尘世的烟火气。
许雪宁来许家时,带着桑母仅留的遗物:一个地址、一把钥匙。桑落从许家离开时,除了几套衣服,带上的也只有这些。
纸条上的地址没有桑落预估的好找,桑树镇桑家街西胡同九号,桑落怎么也没找到西胡同在哪。还是问了路边卖煎饼果子的大叔,才找到了路。
“一直往前走,走到老树,右边的胡同,拐进去就是。”大叔上上下下打量着桑落,莫名的眼熟感让他忍不住多问,“小姑娘,你是……?”
“桑落,我是桑落,”桑落亮出手里的钥匙,语气柔软,“我来找我妈啦。”
虽然……有一点晚。
桑树镇坐落于山脚,桑树镇的墓地在半山腰。桑树镇的逝者大多长眠于此,桑母也不例外。
桑母墓前,桑落轻轻放下一捧野菊。
表明身份后,大叔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惊讶,还有点难以置信,他擦了擦手,微微抬起想摸摸桑落的头,最终还是放下了。
叹了口气,大叔道,“走,我带你去。”
麻利地收摊回家,大叔换了电瓶车出来,一溜烟地上了山。
墓碑上的女人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但她笑容柔和又温婉。不是自己的母亲,但又像自己的母亲。
桑落盯着出了会儿神,才起身。
大叔半蹲在墓园门口,脚边零星散落着几个烟头。见桑落出来,很不好意思地熄了手上的烟,又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嗓音微哑,“喊我李叔吧。”
李叔和桑母算半个邻居。之所以算半个,是因为桑家的农家乐,周围一圈都是田地。离得最近的李家,也差了几十米。
一路送桑落回去,李叔始终沉默着,直到农家乐的轮廓清晰可见,李叔才开口,“雪宁呢?她怎么没来?你什么时候走?”
前两句满满的关心,而后一句就泛了冷意。
果然,和书里描述的一样,就连小镇的居民,都更喜欢真千金许雪宁,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姑娘,了解她的心性和为人。
而桑落?
生母去世都不在乎的人,小镇人对她自然印象不好,李叔已经很客气了。
剧情里有一段,许雪宁拉着原身来祭拜桑母,许雪宁哭得肝肠寸断,原身却冷漠得不行,被小镇人指着鼻子骂,让她滚。
原主走得没有丝毫留恋。
“许雪宁在许家过得很好,暂时不会回来,”桑落平静道,“而且,我没打算离开。”
李叔瞪大了眼,“你打算留下?”
“对,李叔。”桑落一时没解释太多,只顾跑路打许家的脸,身上只剩原主兼职来的几千块钱,先不说整修农家乐,上学都是个问题。
种地归种地,桑落可没打算辍学,于是她问,“镇上的高中在哪啊?”
距离宴会已有四五天,可许家上方仍有阴云萦绕。
说他们苛责桑落,还往小姑娘头上泼脏水的流言挥之不去。
说人贪财惦记许家?
人走的时候可没拿你一分钱,连手机都在控制室放着呢。
就连常合作的生意伙伴,都打趣问一句,“你们家那个养女,真的回老家种田了啊?”
许父哑口无言。
回家后又发了好大的脾气,生意上有伙伴,就也有对手,伙伴还在打趣,竞争对手说话就相当难听。“又不是亲生的,当初我就说把人送走,你偏不!现在可好,他们都觉得人是遭了虐待,跑了!甚至有人问,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我一把年纪能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啊?能做什么?”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许母呜呜地哭,“可、可毕竟是我们……”
“没什么可是!”许父狠厉地瞪了许母一眼,“你最好把这话给我咽肚子里去!”
“就说桑落那死丫头,知道了是她亲妈为了让她过好日子,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太过羞愧才跑的!”
许母目露震惊。
“这样的话,那丫头跑就跑了,我们不追究,是我们大度,”许父冷笑,“她不要钱,也是应该的!”
“最近有个两亿的项目要谈,我可不想因为什么风言风语给黄了。”
许雪宁躲在卧室门后,不断绞着手指,她的亲生父母在吵架,但她像个外人一样不敢加入。这是她渴求已久的完整的家庭,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但也真实。
然后她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互换的人生竟然是桑母有意为之?
原本对桑落不受疼爱的同情,对她分文不取回家种地的敬佩,在怒火中燃烧殆尽。记忆中的温柔桑母,成了许雪宁憎恨的模样,桑落,也成了许雪宁最讨厌的人之一。
在许父许母有意的推波助澜下,“真假千金”从医院的无心之过变成了桑母的有意为之,许家的名声渐渐回转,着手筹办起许雪宁与梁彦的订婚宴。
至于桑落对许家的控诉?
受害者一家人都不追究责任了还不够善良吗?况且一个能做换掉孩子女人的女儿,话里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桑落并不知道自己人都跑了,污水还在继续往她身上泼——她正认真寻着找《本草集》列出来的植物。
选择来桑树镇种田,除了要离男女主远一点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本草集》列出的植物,这里都有,就是有点难找。
直到入学手续办好,收到上课的通知,桑落也不过找到三株半日花的幼苗。
半日花,超旱生植物,亚洲中部荒漠的特有种,同时也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的野生濒危植物,按理说是生长在荒漠碎石上的灌木丛。【注】
但桑落在石头缝里,找到了其纤弱的幼苗。每株都来之不易,桑落珍惜得要命,甚至申请走读,就为了照顾这三颗看起来跟野草没什么区别的宝贝。
所幸镇子上的高中不大,管理也不严格,全校三百来号人,只要离家不是太远,就都能走读。
于是除了日常上课,桑落的其余时间,不是整理她的农家乐,就是捣鼓田地,给半日花或者还没来的草本,创造生长环境。
先是去除杂草,然后翻土、整地,好让土地松软,方便种子发芽生根。
李叔的儿子李义拎着鸡蛋灌饼过来时,见到的就是桑落在田里卖力苦干的样子。他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喂,过来吃饭。”
李义比桑落小不了几岁,正处青春期,脾气最是别扭的时候。他很小就喜欢许雪宁了,可一夜之间,邻居家的率真小姐姐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家的掌上千金,自己却是煎饼摊贩的儿子。
云泥之别。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学习、工作,都配不上许雪宁了。
李义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
哪想本该是真正的“邻居小姐姐”,明明也能在有钱人家待着的人,什么都不要,跑回来种地了!
李义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是他,能有这样的机遇和好运,他一定会留下,出人头地!好报答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而不是灰溜溜地跑回来种地,就连三四岁的小孩都知道种地没什么前途!
所以李义始终用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眼神看桑落,送饭也送得不情不愿。
桑落懒得和小孩计较,接过煎饼嗅到扑鼻的焦香,嘴角勾起满足的惬意,“替我谢谢李叔。”
灰扑扑的衣服衬得她面容更显白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李义脸不觉一红,随即恶狠狠地想,果然人越美就越没有脑子!
不止李义,桑落的新同学大多这样想。都升高三了,走读不是为了熬夜学习,就是为了在家吃饭。
哪有桑落这种,早晚自习都不上,认认真真在家里种地的?
平时上课就更不用说,不是从图书室借书看,就是偷偷摸摸看手机,别人问,也只淡定说一句。
“查资料。”
同学:“……”都高三了重心难道不是复习么!
不是没有人冷漠提醒,但桑落笑着道谢,谢完仍旧我行我素。
在老师眼里,桑落的行为等同于自我放弃,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家里有点小生意,就不想吃上学的苦,索性就随她去。
很快,桑落迎来入学的第一次月考,听同学们兴奋的说,这次月考,第一能有奖学金,三百呢!
据说是新上任的校长干劲满满,自掏腰包搞出来的。镇上的高中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一个一本生了,但今年有几个好苗子,很有希望!奖学金就是为了鼓励那几个学霸才设置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
为了上学和农家乐连饭都快吃不起的桑落,默默捧起了课本。
同学们发现这一变化,不由嗤笑,桑落不仅财迷,还有点不自量力,打算看书看两天就拿奖学金?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桑落学得也有点吃力,毕竟高中毕业太久,知识点都忘得差不多了。成绩出来时,桑落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才五百分出头,简直是她有史以来学业的最低分。
但周围的同学目瞪口呆。
“桑落!你考了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注】:摘自百家号宜花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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