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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芬的追悼仪式,并不是容易的事。

出云一现身,立即招来所有陈家人的怒目相视。

有热血亲友撩起衣袖,要教训出云,刚跨出一步,就被人制止了。

最冷静的,是陈父。

出云缓缓步至棺前,三鞠躬。

凄怆神伤。

当初结识慧芬,她还是个大女孩,刁蛮任性,但也算清纯可爱。

“曹出云?你就是曹出云?”第一次见面,慧芬对出云皱鼻子:“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未来的老板!”

慧芬,我负你。

她曾叹息:“出云,为何你是孤儿出身?你知道吗,这样我们很难结婚。”

她曾握拳:“出云,我决定了,要嫁给你。你一定要争气,让那些笑话我的人笑不出来,知道吗?”

她曾讥讽:“没我陈慧芬,有你曹出云今日?”

她曾哭倒床边,声声泣血:“出云,我爱你,我是那么爱你……”

慧芬,你死前,可有发下血誓,要这负心人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鞠躬完毕,出云转身,面对陈父。

陈父坐在轮椅上,似老了二十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哀大莫过于心死,面对仇人,他似乎已经提不起劲来报复。

出云嘴唇颤动,说不出一个字。

陈父开口,每一个字都缓慢沉重:“她留有遗书,要求墓碑上保留曹姓。这个傻女儿,死也要当曹出云的妻。”

万箭穿心。

出云僵立,脸色苍白,双手颤抖。

身边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出云。

是经世,他一直在身旁,不离寸步。

“出云,哀思已表,我们去吧。”

他握着出云的手,一步一步走出灵堂。

灵堂外,出云痛哭。

经世让他尽情流泪,直到筋疲力尽。

哭后,出云安静下来,他说:“锦辉也曾经如此痛哭,那次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你陪他到灵堂?”

“我不想和他出现在公众场合,在灵堂外的小路里等他。看他出来,钻出来接。他一看我,立即放声大哭,不能自制。”

“那你如何安慰?”

“我带他回家,煮了我亲手做的饺子,喂他吃完,哄他入睡。你知道吗,我甚少下厨,那是唯一一次。”

“一定很好吃。”

“难吃极了,锦辉尝它却如天上美食。”

“什么馅?”

“芹菜猪肉,还有一点冬菇。”

经世幽幽叹气:“若有一日能吃到,一定是天上美食。”

心脏仿佛被人用手轻轻捏了一下,出云凝视经世。

今夜,实在不忍再令经世失望。

出云说:“来,我做给你吃。”

他从路边阶梯站起来,伸手给经世。

今夜情感超越理智。

他把经世带到那个安静的小屋。

从无外人进来,这里曾经只属于他和锦辉。

经世站在门外犹豫:“真可以进入?”

“经世,为什么忽然多疑?”

“这是曹出云和田锦辉的圣地,方经世哪有资格进入。”

出云感动,为经世对这段爱情的尊重和认同。

经世终于还是进来了,环视,叹息:“一屋子的证人。”

“证人?”

“桌、床、窗帘、厚实的墙,想必把当日你们的恩爱,一一见证。”经世问:“出云,它们会否记住我们这夜。”他眼睛又大又亮,忧伤而渴望。

出云点头:“会,它们会的。”

饺子包得并不好,放到水里煮,好些开了口,里面的馅都漏了出来。

只有几个勉强捞了起来。

经世用筷子一个一个地点:“总共八个,你四只我四只。”

哀伤的夜,包满哀伤的饺子。

两人默然低头吃着。经世吃最后一只的时候,抬头徐徐望四周。

他喃喃:“墙啊,不要忘记了。”

出云的心,蓦然被酸楚的感觉吞噬。

属于锦辉的位置,正在逐渐被占据。

永远忘不了,锦辉的小心翼翼,把送到嘴边那些普通的饺子视为宝贝。

那一晚,锦辉被这些饺子感动得无以复加,入睡前,他说:“出云,包了爱的饺子真是美味,我很自私,居然盼望除了我,再不会有他人尝到。”

出云轻说:“除了你,再不会有他人尝到。”

那一晚,已成过去。

誓言,成千古谎言。

经婵二十天的婚礼过程尚未结束,经世陪出云出席慧芬追悼仪式后,需要立刻回去。

出云说:“你先去,我稍处理一下公司事务,迟两天到。答应和你一起参加到底,一定履行诺言。”

珍妮已经替经世定了头等机票。

经世行李不多,他来得匆忙,只有一个小手提箱。

走前,经世沉默良久,说:“出云,我有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我给你答案。”

“你是否恨我?”

出云惊讶:“怎么可能?经世,为什么这样想?”

“我是锦辉的侵略者,”经世悲哀地笑:“你令我感觉我是一个第三者,正在抢夺属于锦辉的东西。”

出云愕然。

他内疚。

他将经世扯了进来,利用经世的温暖抚平伤口,却不忘时时刻刻告诉经世他还没有忘记锦辉。

“经世,你不是第三者。”

“那是替身?”

“不,不是替身。”

经世凝望出云,说:“你可以忘记他吗?给我一个希望,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完全放开心中那个影子。否则,我们不必再见面。”

“经世,不要逼我。莫说我还没有下决定忘记锦辉,你又何尝已经做好准备?随便找一个人,并不代表他可以接替你心中的女神。”出云说:“你有时候象一个大男孩,教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经世露出被伤害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经世问:“你认为我利用你忘记另一人,你认为我在和你玩游戏?”

“经世,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吻我,带我去你最宝贵隐私的小屋,亲手做饺子给我吃,然后说:你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云无法辩解。

他离弃锦辉,娶了慧芬,两年来坚信自己仍爱锦辉。

今天,遇到方经世,却赫然发觉自己要对锦辉做另一次更大的背叛。

“出云,你是最可怕的毒药,纵然无情,也教人不能离开。”经世语气无奈,他分享了负心的曹出云,为锦辉保留的最后一份完整的爱。

不知该喜该忧。

经世认真地说:“出云,负心不够彻底,只会害了后来人。”

他走后,出云把这句话,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

两天后,出云总算在烦恼之中把公司的事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叫珍妮定了机票,准备再去见经世一面。

该说些什么?

不能否认,他有点情不自禁地思念经世。

若经世受到伤害,出云会很心疼。

不料上机之前,接到电话。

是个绝对猜想不到的人。

“出云,我是方经婵,还记得吗?经世的姐姐。”

出云愕然:“哦,方小姐,是你?”

“冒昧打搅,真不好意思。我想问一问,经世什么回来?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他正和你在一起吧?”

出云吃了一惊:“经世两天前已经赶回去了,怎么,你没有见到他?”

方经婵也一愣:“两天前?我根本没有见过他。出云,你确定他已经回来?”

“两天前的飞机,是我秘书定的机票。这样吧,我立即找人到机场查一查,等下再联系。”出云匆匆挂了电话,立即拨通机场查询电话。

机场答复:方经世没有登机。

他居然还在香港,出云再拨电话查问经世开始入住的酒店。

酒店答复:方经世两天前已经退房。

这个经世,到底要干什么?在香港闹失踪?

出云心烦,又担心,还要向方经婵报告结果。

“方小姐,经世没有登机,但是他两天前已经离开酒店。请不要担心,他可能转了酒店,我会向其他酒店查询,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哦……”方经婵倒不怎么担心,悠然说:“出云,不要焦急。我对这弟弟知之甚详,他任性惯了,连大哥都管不住的。”

听方经婵这么一说,出云倒无端为经世不平起来:“方小姐,有人关心爱护,经世自己会懂得珍惜自己一点。”

方经婵不料出云会这么说,在电话里沉默一阵,才说:“那么,拜托你照顾经世。我会通知方家在港企业负责人也加入搜查的。我实在走不开,麻烦你了。”

出云这才想起来方经婵正在二十天的婚期中。

“不要客气,我会尽力而为。”

挂了电话,出云即刻要下属把全香港的大酒店电话全部打一遍,查问是否有房客名方经世。

调查徒劳无功,上档次的酒店问完了,连一个可疑对象都找不到。

“把一般的酒店也问一次吧,还有度假屋也问一下。”

忙到人仰马翻,结果还是一样。

珍妮问是否要报警,出云摇头。

经世是方家人,一旦报警,事件性质立即扩大,而且,经世可能是心情不好,或者喝醉倒在哪个酒家里了。

这么一想,出云立即派人到各处酒吧查看,自己也放下公务参与其中。

香港娱乐场地何其多,忙了快十天也不见经世影子,出云渐渐紧张起来。

难道经世遭遇不测?或,被绑架?

正考虑是否要报警,方经婵又打电话过来。

听出云提出要报警,方经婵笑道:“千万不可。不怕你笑话,经世一下消失几个月,是寻常事,他本来就无拘无束。要消失,谁也找不着的,消失够了,就会自动出现。”

淡淡的悲哀,弥漫起来。

经世怎会快乐?他最亲最爱的人对他毫不重视。

出云气急:“方小姐,那个是你弟弟,难道你一点也不紧张他的人身安全?”

“你怕经世被绑架?那也太小看我们方家人了。”方经婵想了一会,说:“这样吧,请你到这里来。婚期还有两天就结束,我和你打赌,结束前,经世一定出现。”

“方小姐……”

“出云,你怎么不想想,经世为什么失踪?或者他就是希望你着急一下,而且希望你到这里来。”

出云一怔,不由有点认同。

经世或者真有这个打算。他要出云给限期、给答案,没有答案便不相见。

“好,我本来就应该去的。我答应经世会陪他把你的婚礼参加到底。”

上次到达,是经世亲自驾车来接。

这日,接出云的是方经婵派来的管家。

在车上,出云就问:“经世还没有消息?”

“没有。”

出云停顿一下,又问:“他经常这样消失?”

管家笑:“三少爷性子就是这样,大家都习惯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三少爷的心思,比哪个都难猜。”

出云没有再问。

经世痛苦,身在方家,背负荣耀,却爱着绝不可能有机会在一起的姐姐。

他真爱方经婵?或,他不过是一直渴望被某人爱而已。

和姐姐最亲近,便选择了她。

到了别墅,散布各处的宾客少了一半。二十天都跟随到底的,都是和方家关系密切的亲戚朋友。

方经婵亲自出迎。

“出云,谢谢你肯来。”

她穿一件天蓝色的长裙,斯文大方。

苏明也来了,那与锦辉有点相似的面孔温和一笑:“欢迎你,出云。”

大家到楼上专用的小会客室坐下,仆人端来茶和糕点。

出云见他们都如此悠闲,毫不担心,也放下一半心来,说:“方小姐,我是为了你的打赌而来的。经世是否会在婚期结束前出现?”

“一定。”方经婵肯定:“他不会缺席我婚礼的最后一天。”

苏明握着方经婵的手,喜洋洋对出云说:“二十天,我们熬得好辛苦。等时间一到,立即飞去二人世界,躲开传媒渡蜜月。到时候这里就全部要拜托经世处理。所以经世一定会出来的,他怎么舍得让新婚的姐姐操心?”

他这么豪爽大方,出人所料。

“对,早点逃开多好。这么多宾客,我头也要昏了。明,幸亏有你。”方经婵转头,一个绝美笑容,已经让苏明甘心为她赴汤蹈火。

出云问:“准备去哪里渡蜜月?”

苏明说:“行踪不定,绕着加勒比海边到处去,因为经婵极爱加勒比海。”他眼里满是宠溺,看着方经婵。

好一幅新婚恩爱图。

可惜方经婵不爱苏明,就如曹出云不爱陈慧芬。

从一开始就是假相,连变心这个词也派不上用场。

出云想起经世的话,不禁心下黯然。

三五个参加婚礼的好友找苏明,显然安排了其他节目,邀苏明一同参加。

苏明为难地看方经婵一眼,方经婵落落大方道:“去吧,我知道你们有男人的说话要讲,我在场不方便。”

苏明不禁再次感激上天赐自己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愉快和出云打声招呼,走了。

“方小姐,我们好好谈谈。”苏明一走,出云就认真诚恳地提出要求。

方经婵说:“好好谈可以,先提一个要求。”

不愧是姐弟,她语气用词都象经世。

出云笑:“请说。”

“不要叫我方小姐。我叫你出云,你便应该叫我经婵。”

“没问题,经婵。”

方经婵对出云笑一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你想谈什么?”

“关于经世。”

“你很关心他?”

“我希望有人关心他,爱护他,尤其是你,经婵。”出云说:“你对他很重要,请不要漠视他。”

“我没有漠视他。方经婵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爱他还来不及。他要玩,便让他玩;他要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