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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不愿意去想那种可能,他让人打了冷水来,绞了冷毛巾敷在赵璨的额头上帮助散热。眼见毫无效果,又对两位太医提起酒精散热法。三人商讨片刻,决定姑且一试。

就这么折腾到了后半夜,烧依旧没有退,但是赵璨醒过来了!

赵璨做了个梦。

说是梦,但其实却更像是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梦见了上辈子的事,确切的说,是上辈子自己临死时的事。

那时皇帝的身体很糟糕,完全压制不住野心越来越大的儿子们,朝廷上也渐渐开始生出乱象。赵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浑水摸鱼,最后将几个兄弟都除掉了,满心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他也的确是应该骄傲的。

连天乾宫中的那位父皇在内,没有任何人想到他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如今几位成年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唯一还好好的赵璇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谁曾想,还没等他得意完,便被一直蛰伏的皇帝打入大牢之中,理由是他残害兄弟、丧心病狂。证据桩桩件件都是真的,赵璨连抵赖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定下罪名。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切的罪证,都是赵璇提供给皇帝的。而他自己手中的势力,也尽数都被赵璇接收。

——谁让他从不曾对这个人有半分防备呢?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兄弟齐心、有福同享,人人都觉得他会希望将这些东西留给赵璇,而赵璇亦不费吹灰之力便掌控住了。

不久之后,皇帝病逝,赵璇登基。

普天同庆的日子,赵璨却在大牢之中,迎来了一杯毒酒。

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好的兄长,其实不过是将他当成了一枚好用的棋子,一条忠心又愚蠢的狗!现在利用完了,也就该是时候送他上路了。

连这时候他都没有露面。

赵璨知道,等自己死后,想来外间的传闻一定是“畏罪自尽”,赵璇从不肯在自己的名声上面蒙上半点阴翳,何况是手足残杀的罪名?所以他用自己对付其他人,再让自己“自尽”,就算事情传出去,恐怕也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活该罢了。

赵璨胸中藏着一股气,他不甘心!

就在这不甘心的无边情绪之中,赵璨眼前一黑,身体一轻,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上去十分虚弱,一张脸煞白,就连唇色也淡得几近于无。如果说赵璨原本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作,那么现在,就是陈年褪色的古画。尤其是那双眼睛睁开之后,整幅画仿佛都有了灵气。

平安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两下,连忙凑过去,“殿下,你醒了!”

大概是病中脑子转得慢,赵璨盯着平安看了片刻,眼神才微微一动,声如蚊蚋的叫他,“平安……”说着就想要坐起来。

平安连忙把人按住,“殿下你正发烧呢,陛下和大伙儿都吓坏了,命太医们守在这里。现在烧还没退,你且先躺着吧。”顿了顿,又问,“口干吗?要不要喝点水?”

因为高烧的缘故,赵璨唇上干得裂开了口,看上去便十分缺水。

听到平安的问题,赵璨这才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得像是要冒烟。他微微点了点头,平安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喂进去。

嗓子有了滋润之后,赵璨才觉得自己好多了。

高烧让他的身体浑身无力,就连脑袋里也仿佛全是一团浆糊,迷迷蒙蒙,仿佛随时都能再失去意识。

平安握着他发烫的手,有些担忧的道,“殿下,让太医来扶一下脉吧?”

赵璨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动了动唇,平安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连忙将头凑过去,听见赵璨艰难的说出“长春真人”四个字。

这时太医已经过来了,平安只能让开地方,让他们诊脉。

之后又开了一剂退烧的药,让赵璨服下。

赵璨的身体很虚,喝过药之后很快又昏睡过去。平安用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感觉不如夜里那么烫人了,虽然还是烧,但情况显然有所好转。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直高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赵璨已经醒过来了,虽然反应有点慢,但看上去神思清明,显然并没有烧成傻子,之后退烧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再想到赵璨刚刚说过的话,平安略略琢磨之后,便站起身道,“有劳两位太医在此守候,既然殿下醒来过,我先去天乾宫那边通知一声,免得陛下悬心。”

平安赶到天乾宫,发现宫内竟是灯火通明。等到被人请进去,一眼便看见皇帝斜靠在软榻上,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略想一想便也明白了,昨晚出了这样的事,皇帝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号称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出了刺客,事前没有人察觉,事后也没抓住活口,更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让皇帝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自然要督促着赶紧将这件事查出来。再说,皇帝还怀疑宫中有人和外人勾连,引狼入室,这是更要紧的地方。

所以宁可一夜不睡,也得趁着对方没有来得及毁灭证据之前,先将事情查清楚。

“陛下怎么还未安歇?”等到皇帝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平安才上前道,“保重龙体要紧,其他事情慢慢去查不迟。”

“平安来了?可是小七那里有什么事?”皇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问。

“陈王殿下方才醒过来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平安道。

皇帝闻言,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些,“好!总算老天有眼!”

这一两年来皇帝对赵璨本来就比以前要好得多,再有昨夜的事在,态度自然格外不同。

平安揣度了一下他的态度,又道,“只是殿下身上的烧却一直没有退,情形还是不容乐观。臣这里忽然有一个想法,这才亲自过来面见陛下。请陛下定夺。”

“什么想法?”

“之前终南山上天一观长春真人曾言殿下本命年必有灾厄,是死生大劫。臣后来思量昨夜之事,可不正是应了这个说法?所以打算请长春真人入宫一趟,为殿下看一看,或许他会有办法。”

皇帝眼神微动,立刻道,“有理,这便派人去请!”

他紷不相信这种东西,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了。

况且被平安这么一说,皇帝也觉得昨夜没准就是赵璨的死劫,既然他现在没事,那就算是度过去了。从前许多事因为这个问题,所以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若是赵璨身上的死劫消了,那么某些想法便能实现。

如此,请长春真人来看一看,让他铁口直断一番,皇帝自然才能放心。

孰料这边才定下要去请长春真人,那边张东远便急急来报,说是长春真人在宫门口求见。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宵禁未除,宫中也下了门钥,不能通报消息。但是今晚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许多大臣都未能归家,总是会打发人来探听消息。而宫里也少不得派人去通知一番,免得大家担心。如此一来,忙忙乱乱的就到了这时候,所以长春真人过来,才会有人代为通报。

“莫非真人是算到宫里出了事,便赶来了?”皇帝有些惊讶。

要知道从出事到现在,也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从终南山赶夜路过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么长时间。长春真人来得如此凑巧,让人想不多想都不行。

这么一想,皇帝对于长春真人的本事,更加将信将疑,连忙热情的让人将他请进来。

长春真人只要不开口说话,单从卖相上来看,是非常能够令人信服的。宽袍广袖,面容清癯,看上去便显得十分仙风道骨。而且该正经的时候他也十分靠谱,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将皇帝忽悠得似懂非懂,对他反倒更加敬重了,又请他去看看赵璨,设法救人。

一夜未睡,皇帝的精神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但他还是跟着一起去看了赵璨。不亲耳听到长春真人的话,皇帝实在是不能放心啊!

道家一般都会学习一些医药之理,古代医书上更是不少跟道家的道理相合的部分。不少道观都会兼职医馆,为周围的百姓看病。因为他们基本上不收钱,所以比城里的医馆更受欢迎。

当然,其中有不少人是用符水香灰之类的东西糊弄人,但其中也有不少精擅医理之人。

道家讲求修身,要做到对自己的身体彻底了解,所以越是得道高人,医理反而越是高妙。在这方面,长春真人自然也十分擅长。

一见到赵璨,扶过脉之后,他立刻道,“贫道这里有一粒清凉丸,正适宜此症,待贫道取出让殿下服下,两刻钟内便可退烧。等殿下醒来,便性命无虞了。此后只需细细调养数月,便可恢复。”

“殿下之前醒过一次。”平安道,“只是片刻功夫,喝了药就又睡过去了。可有妨碍么?”

“无碍无碍,殿下能自行醒来,这是好事,说明他身体根底深厚,倒比贫道预想的更好些。”长春真人道,“病中昏睡,乃是身体自行调养之顾,并不会有害处。”

他说着便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给赵璨服下。

皇帝这才道,“如此便无碍了么?”

“自然。”长春真人道,“俗语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经此一劫,想来往后会有更大福报,可喜可贺啊!”

这句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皇帝眼神微微一闪,问道,“真人曾言小七今年内有一劫,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劫难本无定数,并非一定是什么样子。”长春真人解释了一句,意思是自己虽然推测出赵璨有劫,但巨具体的日期,劫难是什么样子,却是预测不到的。而后又道,“不过贫道观殿下面相,劫难的确已经过了。”

皇帝闻言大喜,“好,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有理!”

然后又对长春真人道,“有劳真人了。不如留在宫中消遣二三日,朕对道家经书,一向敬慕,惜无人指导。许多碍难处,正要向真人请教。”

“陛下谬赞了。”长春真人推辞道,“既是陛下开口,原不应辞。只是山中事杂,此番来得仓促,还是赶紧回山为宜,恐怕有负陛下重望。”

皇帝自然十分失望。只是长春真人才在他面前显露出来的手段,颇有几分仙家气象,所以暂时也不好开口强留,只思量着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人留下请教,然后便命人相送。

长春真人含笑捻须,指了平安道,“这个我见过,就让他送我吧。”

平安心中也有诸多问题要问他,正想去送。只是……真人你找的这个理由,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不过敷衍不敷衍都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好。皇帝见他开口,便立刻答允,“那平安你就代朕好生送一送真人,然后再回来照看小七吧。”

“是。”平安领命。

说是送长春真人,但显然不可能送他回终南山,不过送到宫门口,安排车马罢了。

所以能够说话的时间,只有出宫这一段路。

未免被人听了去,平安直等到了开阔无人处,才上前两步,问道,“真人怎么会这个时候赶来?莫非真是算着的?”

“算也的确是算着了,不过若非有人请,贫道不会来。”长春真人道。修道者求的是超脱凡世,自然不会管人间兴衰,更何况是赵璨一人的生死?

平安多少也猜到了一点,再联想到赵璨高烧之中还提醒自己长春真人,平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问,“是谁请你来的?”

“自然便是那位殿下。”长春真人道,“你不是已经猜着了?又何必多问。”

“他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请你的?”平安抿着唇,继续问。

长春真人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自然是昨晚宫宴开始之前便派了人去,否则贫道缘何能这般及时赶到?”

平安便沉默着,没有再问。

长春真人含笑道,“人世苦痴情,我从前说的话,你还记着么?”

“我不会出家当道士的,再说也不伦不类。”平安立刻道。

长春真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也罢,你自己既然能够看得清,贫道自然无话可说。可怜了贫道这一身本事、一脉传承,又不知该托付何人了!”

“道长,宫门到了。”平安道。

远远的便能够看到有人架了车在宫门口等候,想来便是之前送长春真人过来的人。虽然还离得远,但因为太过熟悉,平安几乎是立刻就将对方认出来了。

是开阳。

第163章

送了长春真人离开,平安独自转回。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一个人独行在宫中宽阔的道路上,周遭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自己脚下的足音,一下又一下。

眼前是一片漆黑,周围的建筑物只有朦胧的轮廓,就像是蛰伏在暗夜之中的猛兽。纵然是平安已经惯熟的路,但什么都看不清楚时,走在上面也仍旧不免令人心中忐忑。

这一刻平安脑子里似是有无数念头轮转,又似乎是彻底放空,什么都没有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