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相处的吗?你救过他一次,而他与天狐共经生死却已有几十次!当幽云身中魔蛊时,是天狐每日取一碗自己的心头血为他解毒,连取数月!”
虎苍的瞳孔一阵收缩,呼吸开始急促。
“还有!昔年幽云与魔修大战,丢失了一魂二魄。也是天狐闯进鬼界,忍受被万鬼噬咬之苦,取回了幽云丢失的魂魄,他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臂都被啃得只剩苍苍白骨!”
虎苍心头巨震!这些事,他竟然全都不知!
“整整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啊,不是五天!他们在这五十年里是如何相处的?他们是如何在山中安度时光?他们是如何双修同练功法?他们是如何亲密无间?这些你知道吗?你想知道吗!”
虎苍脸色早已苍白如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心中绪海波涛汹涌,又有长孙子钧的剑气相胁,几乎呕出血来。他绝望道:“你所说种种,我竟从来不知……”
易希辰一字一顿道:“所以,天狐难道不值当幽云用自己的性命去续他的性命吗?你从未替幽云想过,他以命换命都要保护的人,却死在他挚友手中,他是否会有剜心之痛!”
虎苍颤声道:“这些事情,都是幽云告诉你的?”
“不是。”易希辰道,“是我瞎编的。”
虎苍:“……!!!”他心中正在翻涌的滔天巨浪被易希辰这句话一棍子给打懵了。瞎?!编?!的??!!
长孙子钧看着虎苍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也忍不住呵地笑了一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易希辰是瞎编的,因为那些事情都是他们小时候听药不毒讲的江湖故事,况且他们根本没见过幽云真人,连幽云真人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虎苍懵了很久,用一种极其飘忽茫然的语气问道:“你刚才是在耍我吗?”
“不。即便这些故事都是我编的,难道它们就没有可能是真的吗?我只是在告诉你某一种可能性罢了。幽云既然肯拿自己的命去续天狐的命,便说明天狐值得他这么做。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或许比我刚才所说的更加波澜壮阔、铭心刻骨。但你不知道,你也从来不关心。或者,你不愿知道!”
长孙子钧终于开口,冷冷道:“若你当真是为了他,你便不会如此陷他于不仁不义。”
不仁不义这四个字再一次击中了虎苍,让他的呼吸凝滞。他尤记得天狐死后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幽云相见,那天幽云本想折断苍云宝剑,但他最后没有这么做。他用一种令虎苍感到极其陌生的冰冷的口吻一字一顿道告诉他:“虎苍,你陷我于不仁不义。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后来,那把苍云宝剑便被拿出来悬赏,要换取他的妖丹。
“不仁不义……”虎苍颤声道,“为什么?我不明白呵……”幽云与妖修往来亲密,在正道人士眼中,他本来就是不仁不义之辈。就连虎苍,也曾拿这个同他开过玩笑。可什么时候,他竟在乎起仁义来了?所谓的仁义,又是什么?
“你杀了与他定下契约的道侣,他若不报仇,是为不仁;你对他曾有救命之恩,又曾是他的师父,他若杀你报仇,是为不义。”易希辰放轻了声音,“虎苍,你扪心自问,当你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并不是你在幽云和天狐的性命之中选择了保全一个,而是你逼着幽云,让他在你与天狐之间,做出抉择。”
他又道:“你一出手,就直接就把幽云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境界。你是生,天狐是死,你赌活着的你分量一定比死了的天狐更重!当你剜出天狐内丹的时候,你难道从没想过你强加给幽云的会是什么?”
虎苍怔怔地望着天际。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过,可易希辰与长孙子钧所言,却让他觉得心中最隐秘之处被人察觉。连他自己也是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对天狐出手时心中隐隐的一丝暗喜,竟是这样的缘故……
“幽云确实活了下来,可他难道会为他还活着而欢喜吗?为他活着而欢喜的人,是你!而他却日日夜夜活在背弃了道侣、与亦师亦友之人反目成仇的痛苦之中。那种剜心刺骨之痛,你会懂吗?”
他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在失去天狐之后幽云会有多伤心。当幽云把剑指向他的时候,他还觉得荒唐,为了区区一只天狐,幽云竟会罔顾与他的情谊。他一直以来只知道也只在乎自己的情义,仿佛只有他的情才是真情,而旁人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却只被他视作等闲。
原来是他管中窥豹,以为自己便是世界,可终究天地辽阔,他太不自量力。
“我错了吗?”他喃喃着,却依旧有些不服,“若是换做你们,难道你们便会袖手旁观吗?”
“你还不明白吗。”长孙子钧微微摇头,“若今日遇上此事的人是他,”他抬眼看向易希辰,“他愿把他的命续给别人,我便把我的命续给他。”
易希辰深以为然,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虎苍最大的错,便是他无权替幽云做出选择,谁都无权这么做,每一个人有权处置的,只有自己。若是太过自负,便成了魔道。易希辰本待把这些话说出口,长孙子钧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长孙子钧淡然道:“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陷入为难之境。永远不会。因为会令他为难的,不是我对他的情谊,而是他对我的情谊。”所以,即便压抑自我,即便委屈难言,他也愿这世界永远是易希辰所喜欢的模样。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虎苍那已然动摇的心中继续插进一把刀子,剜得鲜血淋淋。
而易希辰则怔怔地望着长孙子钧,心绪荡漾。连他自己也无法体察他此刻的内心深处勃勃滋生的究竟是什么……
长孙子钧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红:“哼!不是说你!哼!”
易希辰:“……”
一波春水尽敛,此时此刻易希辰最想听见的声音,是药不毒喊长孙子钧吃药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虎苍突然狂笑起来。他握住长孙子钧那柄断了的木剑,掌心被剑气所伤,鲜血直流,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不过短短片刻,他的声音便已沙哑了许多,“小子,取我妖丹也好,杀我性命也好,我只有最后一个心愿,望你们满足。带我去见幽云,我的妖丹,我想亲手交给他。”
长孙子钧没有反对,将断剑收起。
幽云真人就住在云岫山,那是他昔年与天狐双修之地。这三年来他一直在此候着有人来取剑,然而若是虎苍来了,他便关闭云雾屏障拒之入内。
长孙子钧等人到了山外,幽云真人感觉到了虎苍的妖气,屏障未开。
长孙子钧朗声道:“幽云真人,我等前来取苍云宝剑。”
片刻后,云雾被风吹散去,露出一条上山之路。
两人一虎上到山顶,山顶有一座道邸,门口栽满了狐尾花,白彤彤地开了一片。一名修士就立在花田之外,满头银丝,面目苍老,几乎与那满地的白花融为一体。风从他身边拂过,宽大的道袍随风飘动,显出道袍之下那具身形的消瘦。
易希辰、长孙子钧与虎苍皆是瞠目结舌。传闻之中的幽云真人,龙潜凤采、意气风发,闯魔域如入无人之地,可眼前的这一位,却已无半点金丹修士之风采。金丹修士本该不老不衰,幽云真人能变作如此模样,只有一种可能——他丹碎在即,快要陨落了。
易希辰虽曾站在幽云的立场上思考,可看到人时,他才知他还是低估了这份痛楚。虎苍与天狐于幽云而言,或许就如同药不毒与长孙子钧于他,将二者对立……其残忍令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虎苍上前一步:“云儿……”然而也就只是这一步,他竟不敢再靠近,颤声道,“你……怎会……怎会……变成这样……”
幽云真人的目光沉静如水,却越过了虎苍,无波无澜地看向易希辰与长孙子钧,温和地开口:“二位小友不是说要来取剑?这是何故?”
虎苍忙道:“是我求他们带我来的,我的妖丹……我……”
他两眼死死盯着容貌大改的幽云,身体剧烈颤抖,眼睛变得通红。
突然间,他仰天长啸,虎啸声震彻整座山头!
他扑上去,跪在幽云脚边,抱住他的双腿,痛哭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你竟被我害成这副模样!啊!!!”
幽云真人的眼中的死水微微有了波澜。
“你的金丹、你的金丹到底怎么了!你不会死的,不可能的,怎样才能救你你告诉我!妖丹!!我的妖丹能不能补你的金丹!我这就给你!”
“虎苍啊……”他开口,轻轻叫着虎苍的名字。
虎苍终于从躁狂的情绪中渐渐平静,仰起头受宠若惊地看着幽云。这是三年来幽云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
幽云问他:“师父,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是正道?什么是仁义?”
虎苍答不出话来。
幽云轻轻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些年,一直没有答案。直到那一天,我才想明白。或许所谓仁义,并没有那么多条文规矩,无非就只是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虎苍愣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清泪纵横,哽咽道:“云儿……对不起……”
幽云真人取下腰间的苍云宝剑,虎苍以为他要亲自动手了,只是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剑穿刺自己的心脏。然而幽云却将苍云宝剑递到长孙子钧的手中:“小友,此剑赠与你,望你好好对它。”
长孙子钧默默将剑收下:“我会的。”
幽云真人轻轻点头:“我与他的恩怨,今日也该了了。二位小友且去吧,往下的事……便由我们自行了断吧。”
终究是他们的事,长孙子钧与易希辰也不便再插手。两人道过谢,往山下走了几步,易希辰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望着幽云真人道:“真人……放过你自己吧。”
幽云真人不置可否,淡笑道:“多谢小友。”
易希辰怔怔地立在原地。虽然明知别人的事他无权插话,然而看见幽云真人如此,他终究还是不忍,想要再多劝上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幽云真人已背过身去,易希辰感到有一股力量将他向山外推去,那是幽云真人无言地送客。
长孙子钧低声道:“让他们自己说些话吧。”
易希辰叹了口气,摇摇头,终究还是随长孙子钧下山去了。幽云真人与虎苍的事难免令他们有些情绪低落,然而转念一想,长孙子钧在记忆中骑过雪虎,那未必不是真的,或许他二人此番敞开心扉,能过度过这道劫去。这样一想,脚步便也轻快了许多。
两人走出云岫山的山门,才驱动宝剑,开始御剑飞行。山主之地不上空,此乃对高阶修士的尊重。
长孙子钧新得宝剑,将灵力注入剑中,便觉一种从未有过的适手感。他跳至剑上,以意念催动宝剑,瞬间便飞出数里远,将易希辰远远抛在之后。他亦吓了一跳,连忙停下等待易希辰跟上。
两人回到住处,歇了片刻方从苍冥洞中的种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易希辰开始细细清点从魔修和洞中捡回的灵石仙材,而长孙子钧则开始观察苍云宝剑。
易希辰天生开朗,没一会儿便将不快的事抛诸脑后,数钱数得口水直流。他有多个乾坤袋,将灵石、仙材、法器等分门别类地归置好。原本乾坤袋上就有使用者的封印,然而易希辰却又另外在每个乾坤袋上加了十道封印。
肥唧正挺着个滚圆的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注意到易希辰的举动,它当然明白这是针对它的,却唧一声把头扭开,显示它的不屑:区区几道封印就想拦住它?哼!
易希辰把脸一沉:“肥唧,你若再敢吃我的东西,我就拔光你的毛!”
肥唧黑黑圆圆的眼珠转了转,身体一扭,拿屁股对着他。
“唧!!!”
肥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易希辰真的从他屁股上拔了一根毛!
易希辰拿着拿根鸟毛看了看,颇有些新奇:“咦,这外头的毛是黑色的,靠近根部的地方怎么有些红?该不是出血了吧?还是得病了?”他一脸担忧,“子钧,肥唧要是得病,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呀!”
肥唧尾羽遭人亵渎,颜面尽失,恼羞成怒,扑扇着翅膀飞起来,冲过去对着易希辰就要啄!然而他还没碰到易希辰呢,一道剑光横在他面前,吓得它在空中狂拍翅膀往后退,又被那剑气削下半截毛来。
长孙子钧丢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气得肥唧叽叽乱叫一通,又飞到柜子顶上躲起来了。
易希辰数钱的时候,长孙子钧也在观察他的新剑。炼火海取来的精铁,剑锋犀利,火气燎人,无坚不摧。然而每一把剑在不同的使用者手里,有不同的用法。不同灵根的人会选择强化不同的属性。幽云真人是三阳之体,这造剑精铁本就是火属性,他在打造剑时又特意强化了火属性。而长孙子钧是天灵根,幽云真人的打造之法对他而言自然不是坏事,只是有些缺憾。
易希辰数完钱便凑到他身边陪他一起赏剑,看得也是啧啧赞叹:“果真是一把宝剑。”
长孙子钧道:“我想将它打造成斩虹剑。”
斩虹剑不是一把剑的名字,而是一种剑的品类的名字。昔年凤莲小祖的爱徒云长真人以精铁制得一把宝剑,名曰“锋侯”。云长真人亦是天灵根之人,他将锋侯剑尽炼五行属性,以那宝剑斩杀魔头无数,甚至在与无相天魔大战时,他一剑斩断彩虹。从那之后,五行齐长的极品宝剑都被称为“斩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