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看着小姐长大,自然不能让小姐再重蹈覆辙,自古无情总是读书人。
这个秦郎君身无分文,无权无势,如果小姐真的看上他,万一他再让小姐伤心,她九泉之下岂不是无脸再见夫人。
思及此,她警惕地看着秦砚,决定等会儿还是要跟小姐说一说。
阮慕青让掌柜得给秦砚一些银两,也算是多谢他这些日子的帮忙。
秦砚又怎会收,当即摆手拒绝:“小姐,我来此是自愿的,不是为了银钱。”
“我知道,只是你不是要去商城参加秋闱,如今已是五月,你要上路怎可没有盘缠,这些银两你拿着,算是侯府相赠。”阮慕青道。
秦砚心中一沉,她这是要赶自己走。
崔嬷嬷闻听阮慕青此言放了心:“对啊,秦郎君,这银子你就拿着吧,也算是我们侯府的一份心意,祝秦郎君早日高中状元。”
崔嬷嬷直接将银子放在了秦砚的手上。
秦砚脸色微变,如果他此时再要拒绝的话,恐怕会引起二人的疑心。
他看着阮慕青,一脸的欲言又止,而后收下银子道:“如此多谢阮小姐嬷嬷。”
他真的收了,也就意味着人要离开了。
阮慕青不知为何,本应松口气的,可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不太舒服。
可能是今天的这身衣衫,让她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怪异吧。
她对秦砚微微颔首,而后一行人准备去看赛龙舟。
秦砚急跟两步,“阮小姐?”
崔嬷嬷隔开了二人,笑着问秦砚道:“秦郎君还有何话?”
阮慕青也已经停了下来,秦砚从怀中取出千丝缕道:“这是刚刚在摊位上买的千丝缕,编织得十分新奇,我知道小姐喜欢有趣的东西,便买了来赠予小姐,希望小姐以后都能顺遂安康。”
五彩的千丝缕躺在秦砚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仿佛玉刻。
崔嬷嬷替阮慕青拒绝了:“不用了,这东西还是秦郎君留着吧。”
言毕,便簇拥着阮慕青往香满楼走去。
阮慕青来不及回答,仓促间回头一眼,见秦砚握紧了千丝缕,站在原地,微风吹起他的衣袖,又慢慢地垂落下来,行人在他前后走过,碰撞到他的身体,他也不动,只朝前面望着,整个人显出几分失落。
她想解释,崔嬷嬷在一旁道:“小姐,秦郎君是要去商城参加秋闱的,以后与我们也并无多少瓜葛。”
小心思被看穿,阮慕青脸色微红,她道:“我知道的,嬷嬷。”
心里略有一些遗憾,又觉得这样也好,不合适的念头及时打消才是最好的。
谁也没料到身后的秦砚只不过一瞬脸色阴沉,眼中如同凝了雷暴,只待将人劈成齑粉。
苍东现身道:“主上,阮小姐好像不喜欢你,还让你走。”
“滚。”秦砚怒喝一声。
苍东一颤,随即要滚。
“回来。”
他麻溜地又滚了回来。
“如今怕是不能徐徐图之,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打听到,往日阮小姐会在香满楼看龙舟。”
“嗯。”
他低声吩咐苍东两句,苍东惊愕,不是要参加龙舟比赛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听完他又对秦砚五体投地,不愧是他们主上,什么馊主意都能想到。
他立刻去办,秦砚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脸上重新挂上了淡笑,随即朝着香满楼走去。
香满楼就坐落在影照湖的旁边,是信阳城的第一酒楼,来往的皆是达官贵人和客商,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每年龙舟都会在影照湖上举行,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湖上各色龙舟已经等待多时。
龙舟上的划桨手和鼓手都正在进行比赛前的演练。
湖边全部围满了人,就连树上也有调皮的小儿爬上去,只为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赛龙舟。
香满楼上也已经是人声鼎沸,临湖的雅间早已被预订。
侯府单独有一间,刘氏带着一双儿女和馨姨娘、阮重阳早就到了。
阮慕青不想与他们挤,悄悄定了另外一间,与崔嬷嬷、常福等人落得个自在。
他们进去之后,小二已经按照之前的预订上了菜肴和酒水过来。
随后又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有各个龙舟的序号,贵人可以看哪条龙舟顺眼,赢面大一些,自主下注。
其实很多时候人都只是看个热闹,下注也是图个意趣。
今日端午,阮慕青不拘着她们,初荷、秋锦等人就下了注,连崔嬷嬷也凑趣玩了一下。
阮慕青随意往下看一眼龙舟,不期然看到了秦砚,他似乎正往上面瞧,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正巧该轮到阮慕青下注,她心思不属,拿了块银子放上去,一圈人都吃了一惊。
阮慕青察觉不对,低头瞧着自己居然放了五十两银子,这委实有点多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换回来,门外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
“阮小姐,你倒是真看得起这条黑龙舟,可惜,你这下怕是要血本无归了。”
是柳真真。
她今日穿着坦领大红薄春衫,腰下豆绿色的石榴长裙,外罩薄纱银色大袖衫,梳着高髻,其上插满了黄金首饰,点了花钿和面靥,唇色红得彷如滴血。
如此张扬又轻佻的装扮,是柳真真一贯的风格。
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阮慕青道一声:“柳娘子此话何意?”
“一瞧阮小姐就是对此一无所知,这黑色的龙舟是城里的百姓自己花钱做的,你看他们的穿着都是粗布衣衫,龙舟不伦不类,他们哪里会拿第一?今日这香满楼的客人都不曾下注与黑龙舟,想不到阮小姐如此眼光独到,一来就选中了必定会输的龙舟。”柳真真丝毫不掩嘲讽之意。
阮慕青却问:“不知柳娘子下注的是哪一条?”
柳真真道:“这个嘛,自然是我们柳家的龙舟。”
她伸手一指下面的赤色龙舟道:“喏,就是那条红色的,我们柳家的自然会是第一,你如果想要转投,倒也不是不行。”
阮慕青婉拒:“不用了,我还是下注黑色龙舟。”
柳真真似乎是没听懂:“你不改?”
“不改。”
“呵呵,随便你,反正那条黑色龙舟输定了。”
说完她笃定地离开了雅间。
小二捧着托盘,见阮慕青果真不改便也下去了。
崔嬷嬷开始心疼这打水漂的五十两,嘴里念叨了两句,阮慕青安慰道:“嬷嬷别急,我看这黑色龙舟上面的划桨手都严阵以待,鼓手一直在不停地与他们说些什么。而龙舟船身略有划痕,可以看出是经常训练的。反观其他的龙舟,上面的人都懒懒散散,这黑色龙舟即使不能大胜,也万不会是最后一名。”
崔嬷嬷几人仔细打量了黑龙舟,果然同阮慕青说得一样,遂夸赞阮慕青观察入微,安心看赛。
阮慕青其实也只是不想让他们心里不痛快才如此一说,她又往下一瞧,发现秦砚不知何时不见了。
随着一声锣响,七艘龙舟齐头并进,船上的人也是牟足了劲划水。
岸上人头涌动,喊声如雷。
可谓鼙鼓动时雷隐隐,兽头凌处雪微微。
常福等人不错眼珠地盯着龙舟看,一开始黑色的龙舟被甩在了黑面,仅仅过了一刻钟,局势逆转,黑色龙舟如同入水蛟龙一般,稳步向前,速速将前面的龙舟都抛在了身后。
一艘、两艘、三艘……
最后黑色龙舟竟然与红色并排而行,常福与初荷两人都开始忍不住喊出声。
秋锦紧张地盯着,只有阮慕青笑了笑,视线仍然扫过岸上攒动的人流。
“赢了,赢了,小姐,我们赢了。”初荷惊呼一声。
阮慕青看到黑色的龙舟先于红色龙舟一步,提前到达了终点。
岸上爆发出惊呼声,阮慕青也被感染笑了笑道:“赢了好,等会儿大家都有银子分。”
话音刚落,小二就过来喜滋滋地报喜:“恭喜大小姐,这是您的银子。”
初荷接过来,喜道:“小姐,足足有五百两。”
如此多,阮慕青道:“那你们今日见者有份,每人十两。”
常福、初荷等人高兴极了:“谢谢小姐。”
看了龙舟,阮慕青略有疲惫,崔嬷嬷看出来,一行人准备回去。
刚走到三楼的惜林阁,又碰见了柳真真,此时她不复刚刚的志满意得,反倒是满脸怒气。
看到阮慕青,她出言讽刺:“这下阮小姐可高兴了。”
“的确意外。”阮慕青道。
“就是,还真以为红色龙舟能赢呢,还不是被黑龙舟给扔后面了。”初荷嘲讽道。
柳真真本就气恼,如今被一个侍女讽刺,哪里能忍得?
她突然笑道:“那恭喜阮小姐,这下可以赶紧回去找你的情郎。”
崔嬷嬷喝道:“柳娘子慎言,我们小姐冰清玉洁,你怎可胡乱泼脏水?”
“什么泼脏水,那一天她护着那个白面书生,难道不是她的情郎,我可是知道那人就是她救的,这些日子我找不见那秦砚,必定是她藏起来,学别人养外室。”
“住口,”崔嬷嬷气坏了,“你一个商贾之女,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这么跟管家小姐说话,初荷,给我掌她的嘴。”
初荷立刻上前,对着柳真真左右开弓,清脆的两声下去,柳真真的脸肿了。
作者有话要说:鼙鼓动时雷隐隐,兽头凌处雪微微。
出自《竞渡诗 / 及第后江宁观竞渡寄袁州剌史成应元 唐·卢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