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耀眼的金红色泽。
楚逍掩着唇,微闭着眼低咳几声,眉宇间因痛楚而呈现出纠结,不断有同样闪烁着金红色泽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他身后的四名侍女惊呼着叫了一声主上,从背后迎上来,伸手扶住他,连声追问:
“主上!主上你怎么样了?”
“可是方才那些歹人下的毒手——”
楚逍站直了身体,泛着金红色泽的血液却依然不断地从指缝间溢出,像是止也止不住一样。
仙人的血与寻常人无异,只有心头最珍贵的精血才会呈现出这样的色泽,若非受伤极重,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久咳不止。
他掩着唇,直到咳嗽止住才放下了手,淡淡道:“无碍。”
这一口精血吐出之后,他的精神就迅速地委顿下去,额头上冒出冷汗,一点也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无碍。
江衡的手在袖中握紧,沉默地压下了心中关切,没有上前去扶住他。
城主的沉默,倒是让那群正关注这边的仙人心中颇为失望。
云逍仙君都这样了,城主居然还能隐忍不发,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冲上去就把人打横抱起,然后再向整个仙天宣告谁敢动他就是跟青帝做对,就是跟无双城做对,让胆敢伤他的人洗干净脖子等着吗?
就是要这样旗帜鲜明地表态,才能赢得美人芳心,抱得美人归啊!
当然了,那些人可能也等不到来自无双城的报复。
他们应该早就被正在吐血的云逍仙君给做掉了,可能现在已经死相凄惨地被暴晒在某个荒野上,成为了正在被野兽啃食的肉块。
毕竟他们城主的心上人凶名在外,心狠手辣的程度跟他脸好看的程度完全成正比。
这仙天之中但凡有和他相关的消息传来,定然都会伴随一群死法各异死相难看的尸体现世。你看就连今天他来无双城之前,都还绕路去杀了自己的仇家,剑上的血都还没干透呢。
眼前云逍仙君由他的侍女搀扶着,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真是同他的凶名难以相称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跟方才一袭红衣满身煞气的他相比,穿着玄色长袍的云逍仙君看起来更加柔弱呢。被这样深沉的颜色压着,似乎被巨大的痛楚所折磨,看起来是如此的楚楚可怜,简直就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是那样的令人心生爱怜。
哪怕云逍仙君是个男人,哪怕他真正的性情再凶残,也难以阻止这群痴汉在脑内毫无压力地将一朵食人花脑补成一朵柔弱小白花。
啊啊,被人打成这样真是太可怜了,要是以后都得重伤卧床,不能再出来怎么办?
要知道,例来百美图的前十位都是妹子,而且个个都大有来头,不是仙帝的后代就是仙帝的弟子。她们大多端庄娴静,在师门的庇护下修行,无需同一般修士那样去秘境中争夺资源,更无需抛头露面,所以她们鲜少出现在人前,哪怕偶尔出现都要戴上面纱,让人难睹真容。
只有云逍仙君能够无拘无束,逍遥仙天,无惧于直面自己的美貌,果然是条汉子!
若是他受了什么重伤,以后不肯再露面,他们能见到美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仙人寿命悠长,像他们这样没有什么野心,只想留在仙界过些平淡的生活的人,就会选择进入各大城池,成为各位仙帝麾下的子民,接受他们的庇佑,一生就可以安居乐业,安枕无忧。若是找到了合适的对象,还可共结连理,在仙天之上生儿育女。
同样的,选择了安逸的生活,他们的人生也就变得相对平淡,少了很多乐趣。若是以后都看不到云逍仙君每隔几年就固定在无双城露面,满足不了八卦之心,那真是整个人生都会黯淡不少!
城主你果然还是快点表明态度,把人拉到你(爹)的庇护下吧!
人群的阴影里,魔尊的身形未动,看不见他隐藏在面具下的脸是什么表情。
这个云逍仙君的神识比寻常仙人强大,感知也更加敏锐,连九转金仙都看不破自己的隐匿之术,他却能够发现。他尚无法判断他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究竟是真的受伤不轻,还是想将自己讹出来。
在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仙君这般关注之前,魔尊并不想露面。
为什么自己在看到他时,会生出那样复杂难明的情感?
为什么区区一个仙君竟然能够这么轻易地影响到自己,光是听到那些话,心中都会生出强烈的怒火和妒意?
他是否入幕之宾遍布仙天,与他何干?
他是否来者不拒,yín • mǐ至极,又与他何干?
那四名侍女中的一人取出手帕来为他擦拭嘴角血迹,那美得如同画中人的青年却按下了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我自己来,不甚在意地将血迹擦去。
这样连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伤,为什么看在自己眼里,会让自己感到不悦,感到怒意,感到心脏在隐隐作痛?
这些强烈而陌生的情感,究竟是因何而生,从何而起——他五千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一般困惑,失去冷静,竟会毫不理智地跟了过来。
因为楚逍伤势发作,两人并未在城主府门前多叙旧停留,很快便由他的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进去了。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木门再次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在众人面前缓缓阖上,魔尊的眼中闪过沉思的光芒,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人群散开的时候,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忘仙楼上正在无声无息地进行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云逍仙君的到来在无双城中引起的议论和热潮还未褪去,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在讨论他这次会在无双城停留多久的居民。魔尊戴着面具走在其间,显得很是低调,并不起眼,只有露出的一截下巴和脖子线条优美,白得耀眼,偶尔会吸引来几个女仙的目光。
他的脑海中仍然回放着楚逍吐血的场景和他脸上隐忍的表情,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走着,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脸虽然没有表情,但却觉得心绪难平,眼底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在天魔之中,他这一族算是戾气最轻,最不容易被杀欲操控的魔,但此刻戾气却有些失控。魔尊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三层高的朴素楼阁,在无双城的建筑当中,这里显得很不起眼,进出的人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多。敞开的大门上方挂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古朴的大字:千机楼。
虽然不起眼,但这里确实仙妖魔界中最出色的情报收集地,来的人无论是想卖出情报还是想收集情报,只要你手中的情报有足够的价值,只要你出得起价,什么样的交易条件都能够得到满足。
魔尊低头走了进去,关于那位云逍仙君,他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情。
这个时间来千机楼的人虽然不多,千机楼的侍者却依然打醒十二分精神,这身穿玄色衣袍面覆银色面具的男子一走进门,他就扬起了得体的笑容,上前接待:“这位客人来千机楼,不知是想出售情报,还是想购买情报?”
对方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里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魔魅气息:“我要知道一个人的所有信息。”
侍者的神情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好的客人,请跟我到楼上去,很快就会有执事跟你接洽。”
他说完,转身领着这位客人向二楼走去,脑子里对这位客人的印象变得朦朦胧胧,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雾一样。
跟着千机楼的侍者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典雅的厢房以后,侍者很快就退了出去。
魔尊在厢房中站立了片刻,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方停驻了片刻,身后就传来两个脚步声。他站在原地,转过身来,只见一名穿着墨绿色衣袍的青年从门外走进来,五官俊美,气质温润,目如春水,微微一笑就让人生出春风拂面之感。
他身后跟着一名奉茶的侍从,奉上茶水以后很快就低头退了出去,替两人把门关上。这气质温润的俊美青年周身气息平和,看不出他真实的修为境界,他微笑着向魔尊示意:“请坐,据说阁下来我们千机楼,是为了了解一个人的信息?”
“不错。”
魔尊并不拘泥,随他入座,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有关云逍仙君的所有信息。”
青年笑了笑:“有关云逍仙君的事,除了坊间那些不可尽信的传言,我们千机楼当然还收集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隐秘消息,只不过这些信息的价格却不低。本来,这些信息在楼内的分级不过属于无关紧要,但万仙阁既将信息的主人放在了百美图榜首上,我们千机楼的价位也自然只好跟着水涨船高。所以不知客人愿不愿意出,觉得值不值得出这个价。”
他说完,就看到眼前戴着面具的男子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开口问道:“够不够?”
“万年冰髓?”青年一眼就认出了他所取的是何物,笑道,“看来阁下果然是对云逍仙君十分感兴趣,这块万年冰髓足够了。不知阁下想从哪个部分开始说起?”
魔尊抿了抿唇:“从他的出身开始说起。”
“那我们便从他的出身说起。”青年应承得十分爽快,“距离现今四千三百四十一年前,云逍仙君初入仙界,他的跟脚是剑修,擅用双兵,出身于一个剑道鼎盛的小世界,名唤浮黎。他本名叫楚逍,云逍是他在下界的道号,自飞升之日起,他的相貌便是如今的模样,没有过半分变化。”
从那时起便生成这副模样……
魔尊在面具后皱了皱眉,开口道:“他飞升上来之后,可有宗门?”
青年似是沉吟了片刻,方重新露出了微笑,点头道:“有。玄天剑门之中飞升的剑修不在少数,在仙界算得上是一个小型宗门,拥有自己的一座城。玄天剑门飞升的剑仙中也出过七八位仙帝,除去已经飞升神界的那位,剩下的战死的战死,在秘境中陨落的陨落,如今只剩一名初入仙帝境界的剑仙独撑大局,形势可危。云逍仙君骁勇善战之名,在他的宗门之中也算排得上前三,他的剑术精妙,又有奇遇,练成了秘技,能在多人围剿中屡次突围,保住自身,反将对手灭杀。他杀的人当中,大多是觊觎玄天剑门管辖之地的势力所派来的人,剩下的才是因他的长相起了别样心思,出手冒犯的人。”
第164章
如今楚逍已经是四转玄仙,实力强横,剑下亡魂无数,在仙天之中也算得上凶名赫赫,仍然有人想要在封神冢中伺机对他出手,不难想象彼时他刚飞升仙界,尚是一名实力低微的人仙时,身后无人庇护,会有多少心术不正者对他下手。
他会变成今日这样杀戮成性,逞凶好斗,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魔尊的目光渐转深沉,问道:“他可有道侣?”
青年回答道:“没有,坊间传言他入幕之宾无数,也不尽实。”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在秘境之中冒险,妙龄仙子为方飞升上界的剑仙所救,两人相互扶持,共度难关,仙子芳心暗许,成为救了自己的俊美青年的红颜知己,这种事倒也不奇怪。虽被万仙阁排在了百美图榜首,但云逍仙君依然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极为出色的男子,有几个红颜知己很正常。”
魔尊冷冷地道:“他与无双城城主是怎么回事?算是他的蓝颜知己?”
青年笑了笑,道:“个中自然有缘故——无双城城主江衡与云逍仙君,有着半师之谊。”
——
江衡时常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楚逍的时候,那时他尚是一个修行不足二十载的少年。
因为遭逢大变,亲眼目睹自己的师尊死在天劫之威之下,神魂俱灭,而他却无法相救,所以变得浑浑噩噩,无心修行,修为境界在之后的百年当中毫无寸进,令所有看好他的人都大失所望。
不仅仅是他的师门长辈,就连他们这二十七个奉命从仙界下来保护这个珍贵的传承者的金仙,也对这次的任务感到失望。像这样轻易就因外物而陷入心障,放弃自己的道的传承者,即使让他得到了完整传承,也无法担当起重任,成为三界轮回新的执掌者,还不如放弃他,再另寻适合的人。
江衡理解众人对传承者寄望颇深的心情。
像楚逍这个样子,也绝对不是那位大人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进了天魔窟,以前辈的身份坐到了他面前,给他讲起了道。
他是青帝之子,同父亲一样参悟生死之道中的“生”,境界高深,领悟深厚,他就从自己所参悟的“生”之一道开始讲起,并不在乎面前的人听不听得进去,这一讲就足足讲了三天三夜。
三日之期一到,他便起身离开,并不在这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少年面前多停留。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这个少年听进去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只是他既然被选作了传承者,自然就会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只需讲便可。
江衡讲道三日之后即离去,时隔三日又再次飘然而至,接着上次讲过的内容继续讲下去,又是三日。这样三日讲,三日停,三日复三日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三年。
直到第三年的最后一天,他讲完了三天三夜的道,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去时,一直没有反应的楚逍忽然抬眼看他,用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变得生涩暗哑的声音对他说了两个字:“唐……僧。”
江衡一愣,那是谁?
他虽然游历仙天,眼界开阔,但却从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