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从师学艺,剑术小有所成之后便到海外游历,师尊灵霄散人一共给了他三道乾坤挪移符作为保命手段。其中有两次陷入极度危险的困境,都是靠了这挪移符逃脱,渐渐修为境界和经验上来,就一直没再动用这第三道符。
这一次带着儿子从万雁城出来,楚琛也知那将发狂的妖物放入楚家内宅的幕后黑手未尝不会趁机出手,然而他总认定凭了手上一道乾坤挪移符,最起码也能保住儿子的命。剩下自己一人,哪怕是不敌,也可全力逃脱。
不想,对方派来的竟是两名元婴,他将儿子楚逍送走之后,竟是一点喘息之机都找不到,更别说是遁走。终究还是被小儿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碚灵二老的包围中救走,又以双目为代价发动了逆天秘术,将自己完好无损地从鬼门关抢回来。
“是为父太自大——”楚琛伸手将这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终于声音低哑地开口道,“才会害你这般……”
楚逍拍他肩背的手一顿,隔了一会儿才又显得很无所谓地拍了拍。
小秀爷虽然眼盲,心里却看得很开。他想道,不就是看不见了么,这世上牛哄哄的瞎子可多了去,难保小爷我以后也能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刚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而生出万丈雄心,下一秒就被他爹从地上抱起来,听他爹用低沉的声音道:“我们这就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为父一定会治好你。”
说完也没管别的,直接扯了床上的被单把只穿着单薄里衣的小儿子给裹住,就要推门出去。楚逍那一身衣服被他自己跌摸滚爬,四处挨挨蹭蹭的,刚洗好就又脏了,不穿也罢。
楚琛刚醒来就要抱着他走,这完全打乱了小秀爷的计划——
他的报酬还没收齐呢!
白夫人派手下去黄沙城找师公,他们这一走肯定又错过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走啊啊啊!
小秀爷急得想开口,又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拍打父亲的肩膀,下手还不敢重了。他这点小力气在楚琛看来简直跟小猫挠爪子差不多,完全没放在心上,薄唇在儿子脸上安抚地碰了碰,还是继续往门口走。
小秀爷平日里没少被亲脸,不过那都是些女性长辈,放在他爹身上这还是头一回。他就这么一呆,楚琛已经推开房门,放出星梭,就要带着他离开白府。小秀爷被逼急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而怪异。
这一嗓子成功地让楚琛停下了动作,也让白夫人正好从院门外走进来,视线与楚琛在明亮的月光下对上。
她手里牵着女儿,看上去丝毫不意外地朝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露出了微笑,轻轻颔首:“想不到楚先生这么快就醒了。”看了一眼微微发光的星梭,她又开口道,“楚先生与令公子都是我白府的贵客,何需如此急着离开?”
楚逍一出手就把白媛儿给彻底治好了,白夫人在确认这一点之后,才想起被冷落在一旁的小男孩,却听下人说他们竟是一个人也没顾上这孩子,让他独自一个摸索着回了他父亲所安置的院子里。
白夫人顿时心中倍感愧疚,听守在院中的侍从一回报,说院中人已醒,才立即带了女儿及一干酬谢的物品赶过来,正好遇上抱着儿子想要离开的楚琛。
楚琛看了她一眼,也看出这女子来历不俗,却不打算与她多言,只道:“我父子二人如今会在贵府,定然是多得贵府中人出手相救,只是在下急着赶路,改日有机会再报答贵府收留之恩。”
“楚先生——”白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上前一步,扬声道,“我知先生父子此番出门,目的地是北原府黄沙城,要去见先生的师尊。只是由此处到黄沙城路途遥远,为报答令公子于小女的救命之恩,我已派手下家臣去寻先生的师尊,只消半日就能将话语带到。在先生的师尊到来之前,还请二位在府中小住,有什么需要只管对侍候的人吩咐。”
楚琛微微皱眉,看向她手中牵着的那女童,又将目光转向两眼蒙着黑布的儿子,冷声道:“我儿于令嫒有救命之恩?”
白夫人略一抬手,身后就鱼贯出来十几个人,手中均捧着红布盖住的托盘,看向楚琛道:“这是为了答谢小公子所准备的一些薄礼,其中包括三百滴天地元液,三千块上品元石,和一些调养身体恢复元气的灵丹仙草,望先生能够收下。”
楚琛的瞳孔微微一缩,且不说其他,光是这三百滴天地元液,三千块上品元石,这两样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算得上是大手笔。这眼前的女子眉头也不皱就拿出这么多东西,可见这白府底蕴之雄厚,另一方面,也可见小儿子于对方的救命之恩,不是普普通通就能揭过的事。
他看向怀中的儿子,有点不愿听见答案地开口道:“逍儿,你做了什么?”
楚逍攥着他的衣襟,半晌才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楚琛心下一凛,加重语气叫他的名字:“逍儿——”
这小东西还是抿着唇没有说话,一张脸显得稚弱又倔强。
白夫人略感意外地看着这对父子,白媛儿摇了摇母亲的手,娇憨地问道:“娘,弟弟为什么不愿说话?”
楚琛却是已经猜到,小儿子为了求眼前这位白夫人出手搭救,派人去黄沙城请动师尊灵霄散人,与她做了交易,要救活她手中牵着的女童,怕是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闭了闭眼,方低声道:“逍儿,你可是已经……不能说话了?”
小秀爷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贴上父亲的脸,让他不要太担心,不能说话,也就七天而已。
月光中,楚琛看到儿子小小的手上的一道道擦痕,割痕,手心手背都是这样不流血的小口子,心中更是痛楚难当。
他的孩子,就这样瞎了,哑了。自己躺在房中昏迷不醒的时候,这小小的孩子就这样看不到路,也磕磕碰碰地摸索回来,碰疼了,说不出话,自然也不能告诉他。在这种难捱的静默中,楚逍缩回了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搓了搓,有点明白父亲大概又看到了什么,想把两只手藏起来。就是因为不大疼,他才没去管,早知道会让他爹那么在意,刚才就不要偷懒,给自己上个翔舞愈合一下好了。
白夫人何等敏锐,一听便知楚逍出手治好自己的女儿,竟是要付出这般代价,难怪自己当时一提出要求,这小小的孩子会如此犹豫为难。目光再看向那蒙住双眼的黑布条,一时间也立刻联想到,恐怕这双眼睛以前也是充满灵气的,只不过为了保住父亲的命,才会变成这样罢了。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若是治不好,或者没有大机缘,这孩子这辈子恐怕也就废了,哪怕他是转世仙人又如何?
白媛儿仍旧懵懂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弟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白夫人却是苦笑一声,挥手示意院中的侍从退下去,等到院中只剩下自己母女与这对父子,才出声道:“抱歉,先前我不知道要令公子出手救媛儿,会让令公子……”
可就算知道,她还是会在那时候提出同样的要求,说是挟恩以报也好,趁人之危也好,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别无选择。
她轻吁一口气,说道:“如今的情况,先前送上来的那些东西就没意义了。”
楚琛明白现在儿子会这样也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算计的结果,目光就变得更加森冷,开口道:“既然如此,就无需再送这些东西过来。我父子便在府上再叨扰一宿,夜已深,我们也该休息了,夫人请回。”
下完逐客令,便不想再看到这将儿子算计成这样的女人,将星梭收回,抱着儿子转身要回到房中去。
白夫人连忙道:“且慢,我是真心想要补偿小公子。”
楚琛脚下一顿,背对着站在院中的人,听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若是楚先生愿意,我可以让小公子拜入清源宗。清源宗乃九州第一宗派,我垂星城引荐小公子入了清源宗,让族中长辈收他为记名弟子,他便是一世……如此,也不会受苦,先生不妨考虑。”清源宗,传说中的九州第一大派,莫说是记名弟子,便是随便一个外门弟子出来,在俗世中也是权力无限。
楚琛犹豫了一刻,这女人说得没错,逍儿若是能进这清源宗,成为其中的记名弟子,便是一世如此,也不会受苦。更何况楚家这次十分可能因楚凌云而招致灭门之灾,即便自己见了师尊,凭师尊一人之力,也不一定能保住整个楚家。让逍儿进了清源宗,这些人便是看在清源宗的面子上,也不好对他下手,反而能够保住逍儿一命。
自己该不该答应这个条件……
白夫人见楚琛对自己的提议心动,总算露出笑容,用温婉的声音道:“先生不必立刻回覆我,在府中休憩的日子,先生可以尽情地考虑。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小公子做一些补偿罢了,那我母女便不打扰——”
“不必。”她的话音尚未落下,就叫一个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清冷嗓音给打断。那人还未至,声音就先缥缈地传来,“他此生——只能是我的弟子。”
第34章
玉冠白衣,目若寒星,说话的人瞬息间便由九天之上飘然而至,足下剑光发出一声龙吟,如狡兔般腾起,化作一缕清光在周身一绕,剑光如丝,没入指尖。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那眼上蒙着黑布的小小身影上,只见这小小的孩子正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方向侧着头,像是想要将这边的动静听得清楚一些。崇云看着他抓着父亲衣领的小手和那张秀气的小脸,平静的心湖忽然生出一丝波动,这便是……他的弟子。
院中陡然多了一个白衣剑修,所有人心中都免不住有一丝紧张,那些被白夫人遣散开的侍从和护卫也纷纷从院子外围跑进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眸光清冷,样貌生得极其好看的白衣男子看。
白夫人习有独门观气之术,很轻易就看出面前这个白衣人虽然气度不凡,却只不过是金丹修为,与自己相当。她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侍从与护卫退后一些,才开口道:“不知阁下深夜来访城主府,有何目的?”
崇云将目光从那小小的孩子身上移开,清冷地落在这说话的女子身上,启唇道:“我为我的弟子而来。”
他从宗门离开,来到九州大陆,就是为了寻这个与自己有师徒之缘的孩子。在天南府万雁城,楚老祖一说楚逍已经随楚琛一同上路去了黄沙城,他便又动身回到师兄灵霄散人所居之处,打算等这两父子,结果却有只噬空狐跑来传话,说他们在澜沧府遭了劫杀,为它的主人所救,正在他们府上养伤。
灵霄散人一听,自是立刻动身前往这垂星城看徒弟楚琛现在是什么情况。崇云的剑光快他一线,先来到了这城主府上空,却听这女人在说要将自己的徒弟引入清源宗,拜入她族中长辈的门下。他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徒弟拜入他人门墙,才没有等师兄灵霄散人,出声打断了白夫人的话,按下剑光落在这白府的院落之中。
白夫人迎上这白衣剑修的目光,四目相对,仿佛能从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看到无尽的落雪。
她不知为何感到心神一颤,定了定神才能够不落下风地开口道:“阁下来此,意欲收楚小公子为徒,却不知是何方的名门高足。俗语有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女蒙小公子出手相救,却害他付出如此代价。我身为人母,亦是怜惜这孩子,想代整个白家对他做出一些补偿。”
不得不说,白夫人之所以有此举,除了是为了补偿楚逍,还有一部分则是出于私心。
她看得清楚,楚逍如今还未真正踏入修行之门,就已经有了如此逆天的手段。若是入了清源宗,拜入族中长老的门下,有了真正的大机缘,来日一飞冲天,也将牢牢地绑在白家这艘战船上。这般既是弥补了自己设计他的愧疚,又能为白家增添助力,何乐而不为?
所以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将这白衣男子古井无波的神情收在眼底,不由地皱了皱眉,又道,“清源宗乃是九州第一大宗,我族中长辈乃是门中太上长老,早已是洞虚后期的修为,小公子拜入他门下,只会得到更多的机缘,更好的庇佑。阁下不过是一届金丹,又不曾言明师承何派,便是收了楚小公子入你门墙,恐怕也只能耽误了他。”
“笑话——”崇云冷然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目中的凛然剑意叫白夫人险些惊得后退了一步。
她牵着女儿温热的小手,强自稳住心神,才见眼前这白衣男子嘴唇不动,清冷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区区一个清源宗,还不配叫本座放在眼内。”
在修真界中,金丹期的修士可尊称一声真人,元婴期的修士则称老祖,能够自称本座的,却必然是权倾一门的高阶修士。这些人或掌管杀伐,或掌管门派机要,由于常年身居高位,身上自然有一股凌人的威势。
白夫人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老怪物,他们个个都修行了上万载的岁月,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便是那位洞虚后期的族中长辈在他们面前,也得像孩子一样乖巧。而这个白衣男子在一瞬间给自己的压迫感,竟然是同那些老怪物是一样的,仿佛只消一个念头,他就能轻易地杀死自己,将整个城主府夷为平地。
她背脊僵直,几乎要维持不住唇边端庄温婉的笑容,若是如此,面前的人定然是用秘法掩盖了修为,让她即使用上白家的观气之术,也无法看出他真正的境界。只是他既然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为何现在又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