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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庄子非便将被子里的凌思凡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嗯。”

“思凡,凡凡……”

“……”凌思凡问,“你刚叫我什么?”

“太多人叫你‘思凡’了……我想要特别一点点。”庄子非一边说,一边如宠物般在凌思凡的肩膀上磨蹭,“小思凡,凌小凡。”

“喂……”

此时,他的心里面竟然很柔和。

庄子非在他肩膀上胡蹭,在他耳边乱糟糟地撒娇,竟然让他有一点点想哭,感受到了梦幻般的安宁。

庄子非就像是一名园艺专家,精心地制造了小小一盆盆栽,以真情为假山石,以温柔为费利菊,以坚持为月见草,放置在他灵魂深最深的重重迷雾中。

这次失联事情之后,凌思凡感到自己更加地不坚定了。

过去,他还能克制着自己,现在却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意志的堡垒便开始迅速瓦解,城墙全部坍塌,炮台七零八落,只剩下指挥官声嘶力竭地让己方的人死守,但那完全是无济于事的、为了脸面的努力罢了。

如果他再假装,就会像商场里刻意展示自己的陈列品一般,越是拼命地秀,越是显得与真正的那些商品格格不入。

“思凡……”庄子非的声音低沉,“我在森林里时,一直替你担心。”

“替我担心什么?”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庄子非的理由倒是显得理直气壮:“担心你失去我。”

“……”凌思凡问,“我失去你,就那么令人担心么?”

“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班芙回来之后我想过了,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守着才能踏实。然我也好怕自己看不见你,还有我的父母。”

凌思凡没说话。他想:像现在这样被重新温暖起来的体温轻轻拥抱着,像是三九寒冬清晨时暖和的被窝一样,大约没有人能干脆利落地拒绝吧。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就是靠着这些想法坚持下来的。之前你不是说,就像胃酸过多会伤到胃一样,感情过剩会害到我?还说不论什么东西多了,都会波及自身。但是今天,我真的是靠这些感情救下了自己的,我对你的喜欢,是一样好东西。”

“……”是好的东西吗?凌思凡想:或许真的是吧。不仅是对子非,也是对他自己。过去他是很不喜欢他自己的,然而现在,因为他逐渐不自觉地相信起了庄子非,而庄子非爱他,让他有点觉得自己也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甚至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自己了,这种因为“我相信你,而你又相信我,所以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很奇妙。

“然后,”庄子非又继续阐述他是如何走出来的,“我就告诉自己,‘追逐你’这么难走的路我都走下来了,并且看到希望,那河边那条路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一定没问题的。果然没有前边那条路远,我进入到了村子的范围。”

“子非……”

庄子非又开始在凌思凡的肩膀上蹭:“思凡,我回来了,回到有你的世界来了。我又来黏你了,你甩也甩不掉,森林迷路都不能阻止我,大概没什么方法有用了。”

“……阻止你干吗啊,想黏就来黏啊…”

说完这话,凌思凡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有些东西是压不住的,就像是小树的种子,即使自己用檀木盒子将其一层层地封锁起来,又加上坚实的铁锁,然而,发起了芽的种子,还是会撑开那一层层的木盒,自顾自地生长到外边去。

想了一想,凌思凡说,“兔子国王,竟然会在森林里边差点死掉。”

“即……即使我是兔子国王,没有属下的话,独自在森林里,也是很难活下来的。”

凌思凡笑了声,发出了他一向很少会露出的真心的笑:“睡吧,累了。”

“哦,对,你应该也很累,那我们快睡觉。”

“嗯。”

在庄子非的怀抱中,凌思凡也沉沉睡去。

梦里他也回到那片森林,然而不同的是,这回那里并不阴暗,地上有丽春花轻轻摇曳,每一朵都又红又艳,好像是某见陈旧的房间被大火烧尽时的样子,他仿佛能看见坍塌了的外墙,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感觉到束缚被解除时的轻快。

……

第二天一大早,凌思凡比庄子非更先醒过来。

而庄子非,一直睡到中午,直到他的父母打电话来说要看他,他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凌思凡将枕头丢回了空床上,仔细地消除掉曾经共枕过的痕迹。

庄子非看着有一点好笑:“你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

庄子非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说:“哎呀,对了。”

“……怎么了?”

“我的包呢?”

“包?”凌思凡说,“向导给你拿的那个?Audrey替你带过来了,放在那边的柜子里,你现在就需要它么?”

“对……”

“好吧。”

凌思凡走到柜子前,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又轻轻地拉开锁链,并递到庄子非面前——庄子非的十指在隔藤条的时候全都被划伤了,不太灵活,此时都包裹着一层医疗用的白色纱布。

“唔……”庄子非在包里翻了一翻,暴躁了一下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是两朵被放置在笔记本中的极漂亮的花朵,保存十分完好。

凌思凡:“……?”

“思凡,这送给你。”庄子非说,“我在森林摘的。”

凌思凡依然是:“……?”

“我觉得好漂亮,就想要送给你……”

“……”

“我想,我想……”庄子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以后我出门时,如果看见特别漂亮的花,就全都送给你。”

“……”

“以后你会有一整本我采来给你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花,来自各个大洲、各种海拔,如果你喜欢立体的,也可以原样保存的,放在架子上面,这样过不几年,整个架子上就都是我送的花。”

凌思凡看了看那两朵花,没有说话。

“你喜欢么?”

凌思凡说:“别人全都送玫瑰啊。”

“那是别人,”庄子非道,“你和别人的爱人不一样——不止玫瑰,我要把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全部都献给你。”

第44章野外失联(七)、(八)

凌思凡看着庄子非,觉得眼前这人真的特别天真、美好,他甚至有一些怀疑,世界上再没有像这样的人了。

庄子非身上有一种孩童般的气质,同时,又充满了经历过大风浪的自豪的气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竟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毫不违和地被体现出来。到底需要如何坚强,才能让心中那些花在被暴雨洗礼后依然显得一尘不染。

“子非……”凌思凡伸手接过笔记本,低头仔细看着里面的花,“果然是好漂亮。”

“对吧?”庄子非说,“这些花更配你,比玫瑰要好看。”

凌思凡又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今天,和庄子非说话,他总忍不住笑。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东西,好像长了翅膀,忽然之间就轻盈了许多。

“怎么就不是啦……”

“你别讲瞎话了。玫瑰都配不上,需要用地球上最美的花来衬,怎么也要是能惊艳世界那种吧?”海伦啊,之类的。

“不是瞎话。”庄子非小声说,“你惊艳了我的世界。”

“……”这一句一句的,讲的凌思凡头都有些晕了。

我果然是喜欢被夸奖的,凌思凡忍不住地想:小的时候总是被人忽视,所以渴望更多目光。

他并不排斥记者的采访。每次有文章称赞他,他都会感觉到更多意义,好像在与过往剥离。

然而,过去听过所有的话,都不如庄子非的话让他心颤,可能,对方是真情、是假意,当事的人是完全可以辨明的。

以往他很清楚,这么大的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离不开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原来其实在某个世界中他依然还是不可或缺的吗?

病床上的庄子非又说道:“立体标本,也容易的。”庄子非说,“干燥处理之后放进盒子,或者干脆配好环氧树脂,商品名称叫水晶滴胶的,将花朵封在透明立方体中。”

“那样好像更好一些。”

“是呀,那样可以保有花朵本来形状,不会因为被压平而变得丑了。”庄子非接过了话头,“那我以后就都送给你立体的,你一个一个地摆在架子上。”

凌思凡垂下了眸子,问对方道,“这花是什么花?”

“不知道哎……”庄子非说,“我只懂得动物的事……”他是个野生动物摄影师,非常了解野生动物习性,平时也喜欢看相关节目,听那些他早已知道的事,不过对于植物,他懂的也只比普通人多一点而已。

凌思凡伸手摸着花朵细软的花瓣,说:“不知名字,有点可惜。”

“嗯……”庄子非想了想,“好像,可以发到微博上面,@一些专业人士,问问。”

“好啊。”因为不平,花朵总是滑到笔记本中缝去,让人于是看得清楚全貌,于是凌思凡用手将花朵捧着,让庄子非拍了张照。

接着,凌思凡就代替庄子非发微博询问花的种类,他说:“在南美的森林里面发现的花,谁知道这个花的名字或种类?”

还不到五分钟,就有多条留言。在一大堆的“不知道”中,有条评论异常突兀:“呵呵,捧花的手不是你的,你的手没有这么白。在和谁一起做标本?上条微博里那个人?”

……“”凌思凡震惊于网络这东西的可怕。庄子非很久没有去拍照,也很久没有发新的微博,上一条还是班芙回来后他整理出的“最爱的照片”。

又是五分钟后,有个账户回复了他,给了花的名称,也伴了句奇怪的话:“非常罕见的花,可以拿去撩妹。”

“……”凌思凡忽略掉后边的那句话,说,“原来是叫这名,搜索了下,应该没错,确实长得很像。”

“嗯……”人家说他撩妹,庄子非脸上稍微有点红。

凌思凡放下了手机,又对庄子非说道:“你父母还没来,你再睡一下吧。”

“睡不着啦。”方才一直睡到将近中午才起。

“那你休息一下。”

“好。”庄子非将被子往脖颈处拉了一拉,突然又轻声说:“思凡。”

“嗯?”

“拉手……”

“……什么?”

“拉手……”庄子非又重复了句,“拉手好么?”

“……”凌思凡叹了一口气,稍微偶遇了下,不过还是伸出收去,与庄子非相握。

刚一碰到对方手心,就被紧紧地攥住了。

凌思凡本来只是想拍一下,类似安慰那种,没想到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宛如情侣一般。

南美的阳光十分地灿烂。庄子非与凌思凡在病房当中,两手相握但却没有说话,流逝的时间温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细沙。

“思凡,”庄子非看着脸微微发红并低着头的凌思凡,“上次你说,内斗的事忙完之后就会给我一个答复”,我说等我从南美洲回去之后再谈好了……你想好了没有?”

“……”凌思凡没说话。

如果有天失去了庄子非,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凌思凡好像可以想象到,毕竟,庄子非的失联就是一次模拟。

在找不到庄子非时,他许久都没有过的孤独感又陡然降临。他也突然间意识到,他过去不喜欢与人产生羁绊的因为并不是他自己认为的没有欲望,而是恰恰相反——欲望才是他孤独的根源,并且强烈到了一边渴望、一边无法忍受失去。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什么——录取通知、晋升决定、婚姻、孩子、一栋房子、一辆车子……他自己呢,也许,内心深处所向往的,就是十三岁之前的家庭生活中的温暖,可他看不到实现的希望,因此他感受不到继续存在的意义。

被普通人羡慕的他,所期望的,竟是普通人的生活。

而这时候,庄子非让这件事显得不是如以往般遥不可及。

在尝过了这滋味后,放手显得无比艰难,就像一个原始村庄的小村民,无意之中走到外面,冷不防看见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在漆黑的暗夜中呼啸而过,那种震撼和向往很难再从心中抹去。

爱情是什么呢?凌思凡说不清。

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被牢牢拴住了,他爱上了对方、爱上了庄子非对自己的感情、爱上了两个人相处时的安宁、爱上了这段关系中的自己。

凌思凡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也根本就不想要了解。如果“爱情”这个东西具有它自己的意识,它也一定不会希望世人给它确定定义。它是广阔的、自由的,绝不会被定义束缚。

他已经想要和那人一起,尝试着改变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