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错吧,他跟薛二公子要一千两?就算薛家不缺这点银子,他还真敢伸手拿么?”
“有什么不敢?凭本事拿啊……”
“我看,他是穷疯了!难怪上回给林大公子送什么破烂护膝。”
“我爹说的没错!庶子从娘胎里就歪了,天生不如嫡子品行好!这庶孙啊,也一样,自以为读了点圣贤书,就高人一等?他依旧是见识短啊,竟然想用考试来讹钱!笑死人了!”
丙子班门口传来些嘲讽的哄笑声。
元若甫扭头看去,不少同窗已经用完午饭,提着食盒回来,应是无意中听到刚才的一番谈话。
这原是他与薛钏之间的私事,并不想闹到人尽皆知,如今他想隐瞒,也是藏不住了的。
不过,他也不怕,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薛钏便越赖不了账。
再看薛钏,亦是吃惊地怔住,随即冷笑了下,“我还当你是君子呢!没想到,也不过一个俗人。国公府苛待你一家四口,到这步田地,竟逼得你来书院里讹诈银子?”
元若甫被人误会,却未做回答,只言辞灼灼向薛钏确认,“我已说明了赌注,你,可是要拒绝么?”
问题又利落地丢回给薛钏。
薛钏抿着唇,低下头去,似在认真盘算。
正如元若甫的推测,薛钏现在是骑虎难下。
一千两对他来讲,不是多巨大的金额,他找娘要来就是。
他也不想再被拘在藏书阁里,抄什么书,手腕要酸死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自己一直追着问元若甫要赌注的。
如今元若甫提出来了,那他只能爽快地答应,不可能认怂退缩。
“好,咱们一言为定,若我这月考核输给你,给你一千两!”
听薛钏笃定地应下这个赌约,元若甫却还不放心。
他抬手指了指薛钏面前的纸笔,“口说无凭,还请薛二公子写个字据。”
又转向另一边的林苏,会心一笑,“正好林公子帮着做个见证人,如何?”
林苏自然愿意,当即拍着胸脯同意。
“那薛二公子愿意么?”元若甫继续对薛钏施压。
他还摸不准薛钏的脾性,不到最后一刻,不敢放松警惕。
若薛钏自愿做了他的瓮中鳖,他就放手去做后续的事。
但若是薛钏就此逃走了,他就另外寻求拯救书院的办法。
薛钏虽说有些不情不愿,还是写下了一份字据。
元若甫和林苏也一一署上名字。
这场赌约,便正式启动。
好消息却不止这一个。
元若甫担忧中的春雨,并未落下,真真应了那句“只打雷不下雨”的俗语。
听陆夫子的安排,三人今日抄完最后一部分注释本,任务便顺利结束。
从藏书阁出来,天色依旧阴沉着,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雨。
元若甫想起那个大窟窿,始终没法安心,催促着没带伞的林苏赶紧回家,自己则折返回去,和夫子们一起,把墙壁上的油纸加固了好几层。
说起最近的气候,夫子们难免忧心忡忡,元若甫宽慰,“陈监院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要相信陈监院。”
回到清荷院,元若甫用完晚饭直接进书房,加紧练习书道。
他好不容易钓上的大鱼,万万不能再放走了。
这回在藏书阁抄誊往年的注释本,他收获颇丰,不仅得到智力加成点,还对四书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特别是在林父的那一册上,他看到一首试帖诗。
格律严谨,用词精准,寓意高远,短短六句,共三十字,始于春草发芽,收于坚韧品格。
元若甫算过上面署名的年份,当年林父写下那首诗,也才十三岁。
那是否,他也可以试一试?
隔日到书院,他将自己在这个世界写出的第一首五言六韵诗,拿给陈监院看过。
陈裕沉默许久,终是评价了句:“不太行。”
此外,还直白点出他用字的不严谨,以及声韵平仄格式的不工整。
又耐心建议他从最简的四句诗开始练习,不必追求华丽辞藻,能表达意思就可。
“但是……老夫发觉,比起其他孩子,你有一项突出的优势。”陈裕最后笑道。
元若甫想了会,答:“夫子是不是想说,无知者无畏?”
陈裕眯起眼眸,眉间显出深刻的皱纹,“你和薛钏之间的事,我听说了。”
恐怕这件事早在书院里传开。
元若甫听了也只是笑笑,行礼道:“夫子也不看好我,想劝我放弃?”
“不是,”陈裕转开目光,长呼了口气,“我的态度不变!一切在你自己的选择,相应的,结果也由你自己把握。”
从陈监院的书屋出来,元若甫越想越觉得,监院这人,好不简单。
即使最近雨水缠绵,藏书阁墙上破了那么大的窟窿,他依旧稳稳坐定,巍峨不动。
仿佛早料准了事情的走向。
元若甫回元国公府时,从门房的嘴里,听到了些堂哥的消息。
这几日他忙着在藏书阁抄书,堂哥也忙完了县试第二轮考试,还正常发挥,拿到案首。
与母亲赵氏说起此事,元若甫征得赵氏的许可,带着赵氏亲手做的冰糖雪梨膏,到大伯的院子恭贺。
院门前依旧没挂什么喜庆的灯笼,地上也不见爆竹的燃放痕迹。
元若甫已经猜到,他堂哥应是不太满意这回的县试结果。
李氏见他登了门,简单聊两句,便叫丫鬟引他去书房找堂哥。
这是元若甫第一次踏进堂哥的书房。
不愧是公府嫡长孙,比自己那个书房不知宽敞几倍,书柜上的书册,也全是他没见过的。
更别提书案上摆放的各种笔墨纸砚。
单就这些东西的直观成色,甚至比薛家薛钏用的还要贵重不少。
元若甫转眸,见堂哥正坐在案前静思,手里捏着一支名贵的狼毫毛笔。
“恭喜堂哥拿得案首。”元若甫上了前,拱手道。
元若显眼神微茫,站起了身,又顺着元若甫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上的笔。
“这是祖父叫人送来的。”
可除了这支该死的破毛笔,祖父没给他多带半句祝贺……
落得如今这个局面,只怪自己第一轮考试中,情绪不稳,发挥失常。
原本祖父对他期望深厚,他自己也极有信心,谁知半路杀出个……元若甫!
元若显收紧手指,几乎要将手里那只狼毫笔折断。
面上却维持了和气,对元若甫浅笑道:“没什么值得羡慕的,等你明年考中县试,祖父肯定会送你更好的贺礼!说不定,往后我俩还能变成同场竞争的同年!”
元若甫半点不虚让,“借堂哥吉言,弟弟不奢望像堂哥一样优秀,只盼明年能在县试中有些成绩,也好让爹娘跟着开心开心。”
元若显听了心下冷笑,却也不好叫元若甫空着手走,让身边的小厮宜兴,取来一方精致的徽砚,作为回礼送给元若甫。
等人一走,元若显便跌坐在椅子上,连连深呼吸了好几下。
“大公子,三房这小子好生张狂!”小厮宜兴给他倒了杯茶,“您跟他客气,他就敢顺杆往上爬!”
元若显喝了口,边给自己顺气,边问:“这两日,书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宜兴点头,趴在元若显耳边,小声说起来。
元若显渐渐怔住,“居然有这等鲁莽事,他还敢去讹诈薛家人?”
“正是!”宜兴继续道:“小的另外打听了,薛二公子本人升班的决心很大,必定让三房小子输得惨!您就安心等着呗。对了,需要小的再去提点一下陈监院么?”
元若显最近不想再见陈监院,只摆了摆手。
上回在白马书院闹出的动静,已经让祖父对他生了嫌隙,他还为此去祠堂罚跪了两个时辰,膝盖上如今还留着淤青印子!
他从出生起,就是国公府的宠孙,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但祖母说的没错,他不可继续用些低端手段去对付三房小子,要学会利用自己的长处,去戳三房小子的短。
思及此,元若显情绪终是稳定下来,他笑了笑,“既然堂弟如此英勇,敢于向薛家人发起挑战,咱们当然要摇旗呐喊,让更多人知道此事。尤其是……薛临山,和祖父。”
宜兴听懂意思,退出书房去张罗散布消息。
天光微熹,又是新的一日。
元若甫正在院子里背诵,赵氏现身,将他拉入房里,悄声问他,是否又在书院里招惹了薛家?
没料到自己与薛钏打赌之事,散播得这般迅速,连赵氏一个内堂妇人都知晓了。
元若甫稳住心神,正要解释几句,却见父亲也推门进来。
“说说!你要一千两银子做什么用?”元父的脸色可比赵氏严肃一百倍。
身为这个院子的男主人,养家糊口的责任,必定是由元父一人撑起来,不可能落在儿子元若甫的肩上。
所以,元父有此一问,完全在元若甫的意料之中。
可还不等元若甫说什么,元父又焦虑道:“我不管你如何打算的,赶紧撤销这次赌约!否则,此事一旦传到你祖父耳朵里,你就等着挨罚吧!国公府穷到这份上了?!”
元若甫却心意已决,他不可能看着书院继续破败下去,只好斗胆与父亲争辩,“请父亲相信我,我如此决定,有我的正当理由。只等下月书院考核完放了榜,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爹娘。”
“你!还听不听得懂话?”元父欲抽了腰带打,幸好被赵氏拦住。
赵氏一边劝元父消气,一边给元若甫使眼色。
元若甫便施礼退出屋门,快速坐上马车赶去书院。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也听说了此事。
薛临山坐在桌边,吃了口莲子小米粥,朝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子薛钏瞄了眼。
“哼,好嘛,都叫元家那小子骑到头上来挑衅了!”
薛钏抬起头,直愣愣看着父亲,“儿子未必会输!”
薛临山扔了喝粥的勺子,指着薛钏,气愤道:“你他娘的,输一个试试?”
输掉一千两银子,是小。
堂堂尚书府的嫡子,输给元家一个庶孙,那可丢人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