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若是不愿意,他估计还得想法子先愿了这小童的心愿不可!
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晚了,两人决定还是先回山间的那房子里住一晚,明日再下山。
“神秀施主宅心仁厚。”了凡推开门,看见趴在地方呼呼大睡的小猫,忍不住夸赞道,“这小猫怕是小施主在路边捡来的罢。”
“嗯,在山里捡的。”神秀点点头道。
“小施主常常做这些事么?”了凡欣喜问道,这可是积德的大好事啊。没有任何清规戒律的束缚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对方又有佛名,实在是好极了。
“遇见了会搭把手。”神秀神色平静,淡然回答道。
“善哉善哉。”了凡合十道,“小施主当真是了不起,不求回报……”
“不是不求回报。”神秀打断了凡的话说道,“我有所求,所以才会救它们。”
“……此话何意?”了凡难以理解。
“生老病死,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必须要走这一遭。我偶尔看见有些夫人心地好,不愿意吃兔吃狗,便将它们给放了,被称为是菩萨心肠。但鸡鸭鱼,莫非就不是生命了不成?那些夫人没有吃兔子,自然会吃鸡鸭补回来。在我看来,这些善事,根本算不得是功德,顶多也只能算自以为是的心安而已。”
了凡有些讪讪,“施主说得对,众生平等,众生平等。”
“可我还是顺手救了它们。”神秀垂下眼帘,声音出奇的淡漠,冷静的几乎不像是个小孩子,“因为我有所求,我希望我积德行善可以让我早日找到我的小牡丹。我希望在我没有找到它之前,它可以过得很好。所以哪怕我知道这些善事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愿意去做。”
“因此,我愿意和你去护国寺。”神秀抬起头,一双眼睛几乎能够将了凡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全部看个通透,“了凡大师,我话说的直白,还请你不要介意。我愿意即刻随你前行,只是路途中若我想要停下,还请大师不要阻拦。”
“阿弥陀佛,贫僧,贫僧明白了。”了凡见神秀闭上眼休息,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他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孩子的气势给压制住了?
了凡觉得很惊讶。
他更惊讶这个小孩子的淡漠和冷静。
他说的话,了凡全都相信。
神秀从进门开始,几乎没有看过那个小猫一眼。若当真是那些心善之人,应当会急于确定小猫是否安好才是。但神秀不然,他知道小猫活着,其他的便不怎么在意了。
若非听见神秀说他在寻找一株牡丹,看见了他脸上坚持和决绝,了凡几乎以为对方是没有感情的。
了凡按下心中的疑惑,两人相对无言,在小屋子呆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了凡看见那小猫正窝在神秀的身边,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神秀偶尔会摸摸那小猫的头,却从来不抱它,可及时如此,那小猫喜欢神秀可比喜欢他这个老头子多多了。
了凡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只好将之前的想法放下。
就算这神秀性子古怪,但既然小猫如此喜欢他,想来他本质上还是十分仁善的。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以看事才这么冷清罢。
神秀在小镇里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只是和左邻右舍打个招呼,将自己带不走的东西送人,收拾了个小包袱就跟着了凡走了。
反倒是了凡不忍心,拿出了点钱财买了一头毛驴,给神秀当代步用。他走惯了山路没事,但要一个小孩子千里迢迢的跟着自己一路走到护国寺,了凡自认为还干不出来。
神秀道完谢之后,除非必要,不然一般也是牵着毛驴和了凡一起走。而那小猫则是在半路上送给了一位爱猫的少女抚养。辞去路途遥远,这一大一小都没有养猫的经验,何必折腾一条性命呢?
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凡知道很多东西。比如神秀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护国寺到底方丈是一个公认的高深莫测的人。
他从来不收徒弟,也很少在寺庙里出现。但他却十分受皇帝器重,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都以见他一面为荣。他开光的佛珠更是卖到了天价。这样一个人,在护国寺的其他僧人们眼中,无疑是极为神秘的。
了凡刚刚到护国寺的时候,方丈就已经成名了。
方丈的年纪,也一直都是个秘密。
直到三年前,白发苍苍的方丈突然出现,说要从护国寺的几个优秀弟子里挑选一个成为下一任的主持。了凡正好在这几个弟子之内。而这些弟子能够成为下一任方丈的条件,就是要去找一个灵童回来。但这个灵童姓甚名谁,有什么特点方丈却一个字都没说。而是让他们几个抽签,抽到哪个方向,就一直往哪个方向找,找到觉得可能是灵童的人就带回来让方丈自己判定。
了凡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神秀。
他觉得,不会有人比神秀更加适合灵童这个称呼了。接触过后更是如此。
他了解的很清楚,小镇上根本没有什么寺庙,过来游历的和尚也很少停留,换言之,神秀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学到什么佛经。但这一路上,但凡他做功课之时背过的经文,神秀都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
过目不忘什么的虽然少见,但自古有之。京城人杰地灵,也有这样的神童出现。但佛法一向晦涩难懂,精于此道的几乎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师,了凡学习佛法多年,也只觉得自己学的不过皮毛。
但神秀不一样。
他对佛法几乎有着天然的领悟力,一学就会,举一反三,一个月的时间,了凡觉得对方对佛的了解比他这个修行了二十几年的和尚还要多得多。
原来世界上当真有人是可以将你比到泥土里的!
了凡花了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心里却也在高兴。这么一来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大师,我想要去那座山里看看。”神秀突然出声说道。
了凡顺着神秀的目光看去,不由的有些惊讶,连连摇头道,“神秀,那座山我知道,很是危险,野兽无数,附近有经验的老猎户都不会轻易进去,听说还有断崖存在。你现在太小了,不如等过些年,做好万全准备再进去不迟。”
神秀盯着那座山没有说话。
了凡知道神秀的性子,连忙劝到,“不如你先随我回护国寺,届时再请人随你一起,也安全一些。”
“大师,你先走罢,我想要去那山里看看。”神秀摇头道。
“神秀!”了凡有些生气,“我知你聪明伶俐,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座山不是轻易能够进去的。”
“正是如此,我才要进去。”神秀看着了凡,认真回答道,“大师可以先行一步,等我下山自会去护国寺找大师。”
“胡闹!”了凡愠怒,“难道你能确定你要找的那株牡丹就在那座山上?”
“不确定。”
“不确定?不确定你为何还要冒险?”了凡气的笑了,反而淡定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会有些不听话,于是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还小,时间还很长,不用太着急。”
“大师,我心意已决。”神秀起身朝着了凡鞠躬道,“有任何的可能我都不会轻易错过。”
“贫僧并非拦着你,只是你如今太年幼,自保之力也无,不如多等上几年,那山危险,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人进去。”
“大师。”神秀看着了凡苦口婆心的脸,忽然笑了,“大师,多谢你。只是我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你这么着急作甚?”
“我怕他等不及。”神秀轻声回答道,“大师,我若是你,此刻不会回护国寺。”
“恩?”了凡被神秀突然转变的话题带歪,“此话从何说起?”
“只是直觉罢了。”神秀笑道,“大师难得有机会出来,不如去其他有名的寺庙里瞧瞧,晚几年回去也不迟。”
说完,神秀朝着了凡拜了拜,就一个人朝着那座山走去了。
“哎,神秀,你等等,你等等!”了凡还想再说什么,正想追上去,脚忽然开始抽筋,难以动弹。
等到神秀的身影慢慢消失,他的脚才恢复如初,可以自由行动。但眼前哪里还有神秀的影子?
真邪了门了!
了凡捂住额头,长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灵童哪里不会这么好找!
罢,既然神秀让他先去其他寺庙里游历一番,那他就去吧。
了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相信神秀的话,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小童身上,察觉到了和住持差不多的气息吧。
神秀一路通畅无阻的上了山。
他对这座山并不熟悉,只能按照自己的感觉走。
好在神秀从小往山里跑得多,山里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他都清清楚楚。走进这样一座宝山之中,还是能够顺利活下来的。
这座山远比神秀以为的要大得多。
他按照自己的感觉不断前行,走走停停,竟然没有走岔过一次路!
父母在世之时常说,神秀是个有福气的。
不管多么复杂的路,他永远都不会走丢,而且都能凭着感觉找到最近也直接的那一条路。
在这座山里,自然也不例外。
吃人的猛虎,吓人的豺狼,它们都不会过来靠近神秀那么一点儿。若是了凡还在此处,恐怕更要为此惊讶不已。神秀却好像习惯了一番,并不放在心上。
“啧。”
神秀忽然停了下来,眉头微皱。
原来是他的鞋已经破了。
衣服倒还好,他找到水源洗一洗烤干也就是了。但鞋却不那么耐磨,在山路里走了这么许久,已经支撑不住了。
神秀只好停了下来,一步步挪到周围找些干枯泛黄的柔软的枝条,给自己重新编一双鞋。
他以前看见隔壁的大婶编的一手好草鞋,他见着好玩看见过。如今这里没有枯草,用柔软的树枝暂时编一下也还能凑合。
虽然见过那位大婶编过,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神秀编了几次觉得不对,第七次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熟练的编了起来。
草鞋编的不是很好,再柔软的树枝和干草也还是有区别的。神秀将原来的鞋拆了,在树枝上又扑了一层,打个结,竟然也还能凑合着用。
他原地蹦跶了两下,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这几天他没有梦见那朵牡丹。
神秀习以为常了。每一次他进山的时候,牡丹都不会出现,等到他出山了的时候,又会出来。
每一次在梦里,那朵牡丹都会很小心翼翼的抚摸上神秀身上的伤口,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神秀不希望看见它垂头丧气,却也说不出“我以后不进山”了的话。
不进山,他永远都不可能将他的牡丹抱在怀里。
春夏季节的雨水永远是最多的。
山里的雨水还未消去,经常会溅一些到神秀身上,小路也有些打滑。等到了深处,连小路也没有了,只好自己开路。
这么一来,速度也就慢了。
神秀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有了伤口。
衣裳破破烂烂,头发也干脆的披了下来,手脚上还有些红痕。这样在山里几乎过了将近一个月,哪怕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但神秀却坚持了下来,而且精神奕奕。
越是困难艰苦,神秀的脸色就越发的好,他有预感,他在这山里一定能够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早上神秀迷迷糊糊醒来,前行了一段路程,抬头看见前面的断崖缝隙中有什么东西在摇晃。
那是还未开花的一朵花苞。
比山壁颜色更深,如没有星辰月光的暗夜幕布。
那是一朵还未开放的黑牡丹!
神秀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朝着前方跑去,拦路的枝条在他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他连停下拨开的时间都没有。
近了,更近了。
神秀不知道那顺着脸颊留到嘴边的带着点咸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身上传来的丝丝疼痛究竟什么地方,更不在乎他脚下的“草鞋”已经散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跑丢了。
他只是摔倒了再爬起,半点都没有停留,然后来到断崖下,顺着山壁上的凹凸之处,一点点的往上挪。
神秀的好运气似乎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