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七杀,这些人不过是一盘散沙。
就在将领们各自争辩的时候,李變天忽然勾起了唇角,说了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七杀……很不错。”
众将面面相觑,场面安静了下来,没听懂李變天的话,但却不妨碍他们知道几乎从不评价人的李變天在夸人。
七杀,是何许人?
几个亲信是知道的,那是【杀破狼】之首,也是帝王命盘更迭的关键人物。
之后的事情也的确让不少亲信都惊讶了,李皇不仅是戟国众所周知的书法家,也是政治家、军事家,这样的人物是不会信扉卿那一套宿命说,但现在居然开始着手找七杀了。
无论是不是七杀,的确有这样一个人物在搅乱他的局。
只要李變天认真起来,哪怕线索并不多,也能从中找出他人无法发现的疑点,如若其他人不是一合之敌,那么他就亲自来如何。
确认七杀最初始出现的地方,就是截杀当时还是七皇子的邵华池时,他们的死士被抓后用心头血感染了七杀,从而引起扉卿的关注,派出沈骁与蒋臣两将领前去击杀。
可以确定两点:一,七杀与邵华池有关,特别是那十二生肖命名的太监护卫里面可能性最大;二,七杀当时身份并不高,可能是谋士、护卫、太监、宫女,但绝不可能是高位者,高位者不可能出现在毫无势力的邵华池身边还能击杀刺客。
那么当时七皇子身边的人自然要完全调查。
只要是做情报工作的人就知道,想要查一个普通小官都是相当难的一件事,几乎所有的官方告身,里面只有简单的身高年纪描述,对于容貌也最多只有面有须面无须这样的形容,傅辰刚开始看到鄂洪峰的告身也是哭笑不得,感觉是个人都能冒充。
想要调查在皇子身边的人出没,几乎等于不可能的任务。
事情过去了五年,加上邵华池经常更换仆从,以七杀这几年低调的情势,往低位份的人身上找可能性更大,所以李變天干脆舍弃这个最便捷的路径,从那次国宴入手,所有与会的仆从名单,这要比调查当时还不算锋芒毕露七皇子身边人容易多了,因为是大宴会,名单本就由内务府制定,是有备案的,因此只要找到这份备案就行。
晋国皇宫的宫女太监接近三千,参与国宴的更是多达一千。
“扩大范围,只要有关联的都算上。”这是李變天的想法,七杀当时不一定在七皇子身边,他可能听命七皇子,却不一定会在宫里当差,以他对七杀几次暗中交手来看,越是明显的目标,越不可能是七杀,那人擅长隐匿。
有关联的,那就多了,什么送水送柴火的送小厨房的,偶尔来传命的,看护宫殿的士兵等等,这样两个范围重合起来的人,一共有二百八十位。
接过幕僚们递过来的名单,李變天慢条斯理地看着。
一个个名字看过去,在末尾处赫然有当时还只是四品大太监的傅辰的名字。
“把这些人能搜集到的资料都整合一下,分三类,最可疑,最不可疑,怀疑。”所谓搜集到的资料,自然不是类似告身的简短语言,这些搜集的人清楚上位者需要的是什么信息,只挑些重要的东西写。他们曾经五年前在晋国宫中埋了十几年的钉子,这些钉子已经大部分被晋成帝给除掉了,以前的底蕴加上后来的低调行事以及从内务府誊抄的部分,才能拿出这样一份名单。也可是说这是在吃老本,没人能否认,戟国在晋国的势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全部分好后,最可疑的,自然是现在职位升迁的最快或者各宫都有些联系的人,也有几个较为活跃的,这类人往往是情报人员,怀疑对象自然是活跃度一般容易被人忽略过去的,但也存在感的太监宫女,最不可疑的就是已死或者已经在冷宫里的。
看到上面的名单,跟随每个名字后的,还有此人的生平事迹。
李變天过目不忘,刚才二百八十人的名字早已稔熟于心,看了几页,连最不可疑的名单也一一过目,只要做事,他就奉行一丝不苟,不假他人手亲力亲为。
……
李祥英:三品太监,因参与祺贵嫔与二皇子之事,后被斩杀,疑似被七皇子的人暗中劫走,失踪。
傅辰:晋国开国以来升职最快的太监,先后伺候过德妃、七皇子,皆为近侍,为晋皇专属容礼太监,专职剪须。伺候太后之时救出最后一箱阿芙蓉,被内务府总管看好,疑为下一任继任者,在一次追随七皇子外出时,意外失踪,据调查实为死亡。
也许是调查之人对这个小太监特别惊奇,小小年纪能够周旋于多个主位人之中,所以对他的笔墨也要比旁人多两笔。
李變天微微一眯,看着这三份名单,在晋国失去五十八条暗线后,他现在必须尽快七shā • rén选,只要判断错误就有可能错失良机。
李變天首先报出了长达数十人的名字,“你们快马加鞭赶到晋国,我要在最短的时间拿到这些人的画像和更具体的信息。”
里面甚至还有调查结果是死亡的,亲信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死亡又如何,只要李變天不信的,照样要找出来。
“那您在西北的势力?”有亲信问道。
“只要二皇子得了皇位,区区西北能奈吾何?”
西北,自然是边塞关卡,只是如今七杀出手打乱他的步骤,没了暗线的他在那一片区域就犹如断了翅膀的鸟,无论是西北的局势,还是传递消息都比以往难了百倍。七杀用杀鸡取卵的手段逼迫他放弃了西北的利益,转而将重点移到京城。
无疑,七杀这一招是明招,他生生吃下了。
但只要七杀动了,他在西北剩下的人手定然能察觉到端倪,予以反击。
忖度片刻后白皙有力的手指朝着那两个不可疑名单上的名字滑了几圈,“再补两个名额,特别注意这个李祥英和傅辰,如果来不及将画像送回来,只要看到画像上的人,杀无赦。”
杀无赦,迟则生变。
换位思考一下,如若七杀面对他,恐怕也是一样的想法。
为傅辰解了穴,邵华池几个身法就快要追到劫持叶惠莉的人,两人一前一后越来越近,这些年邵华池除了上战场外的时间,几乎全沉浸于兵法及武学中,让自己忙得没时间去思念,将对那人的所有感情都掩埋之,他不会给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机会。
那逮人见邵华池身手如此了得,也是心惊无比,再不走那男人的凌厉的攻击就要过来,堪堪躲过男人剑锋,如果他反应慢一拍,就有可能直接被砍了头。
这么下去,要不了几步就要被追上了。
将手中已经昏迷过去的女人抛向邵华池,一溜烟就提速逃窜。
接过叶惠莉,邵华池的速度放慢,再回头看哪里还有逮人的踪迹,冷哼一声,便往原路返回。
只要此人在西北活动,就不可能不被隐王的人手发现。
邵华池知道他只要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就能追到那逮人,可一想到傅辰还在上头,分别五年他现在不想离开那人半步。
邵华池几度快要晕厥过去,背后的伤太重,并没有及时包扎,此时他的体力在迅速下降,不由加快了步子。
空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爆破后的硫磺味,飘散着粉尘和雾气,烟雾袅袅,满地洒落着残肢断臂,几个大大小小的坑里是重伤的人,血液几乎浸染了这片土地。
邵华池看着还剩一口气的几位管事,心脏突突地跳,呼吸急促起来,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原本傅辰躺着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那个地方还滴落着几滴新鲜的血液,他好像听到了血液撞击的咚咚声,埋于肌肤浅层下的经脉微微鼓起。
受了重伤的几个管事抬头,就看到不发一言的男人,男人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显得有些狰狞,那平凡的容貌上忽然生出无法直视的气息,似乎此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
“还活着的,都起来。”锋利的几近喋血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因为疼痛,他忍不住弯下了腰,倒抽了一口气,又重新站了起来。
正想要说话的几个管事,在看到那双充血的眼时,几乎反射性地问:“你……是谁?”
原本有犀雀,那么就有可能找到七杀。
但所有在西北养着的犀雀,被人一把火全烧没了,现在抓到七杀,要证明其身,只有最古老的办法——拷问。
把人从泰常山带出来后,并没有把他立刻送到戟国,如若任何一个可能是七杀的嫌疑之人都送走,那么李皇还不得忙死,也不需要如此无能的属下。
当务之急,他们必须首先确认此人的真实身份。
之前在泰常山下骑马女子,看到被锁在木架上的青年依旧未醒,出了地下牢笼,身旁护卫就报道,“大人,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一样东西。”
此物实在不是能等闲待之,这居然是一块令牌,还是只有李皇亲信的人才能拥有的。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女子发现了不同之处,亲信的令牌是精铁,通体黑色又加入了其他金属,在阳光下能反射出金光,这是模仿不了的,眼前这块只是被涂成了黑色,“不对,这是仿冒的!”
在回到晋国之前,傅辰就将身上属于李遇的令牌交给薛睿,而后自己身上带的是这块仿冒的令牌,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只是就连他自己都料到那么快就派上了用。
“目前整个西部,拥有这块令牌的只有五个人,休翰学、陆明、我、扉卿大人和……李遇大人。”这个级别,几乎都是亲信。
“大人,您的意思是……”
“休翰学和陆明死因不明,他们的令牌已被回收,我的令牌没有用过,扉卿大人本身就是比令牌更好的存在,能随身携带令牌,只有刚刚来到晋国的李遇大人,里面的人肯定见过李遇大人,如果只是一块仿冒令牌,让工匠赶工只需要七天……”闭着眼,女子缓缓分析道。
“那李遇大人,难道被他们抓了?”
“生死难料,出了羊暮城,李遇大人就失去了踪迹,他的职位除了扉卿大人外,无人能指使他,他不与我联系也是正常。”女子的声音透着一抹事不关己的冷意,若不是大家都为李皇做事,她真是乐见其成。
下属听出了女子语气中的讥诮,自然是对李遇对他们的忽视感到气愤,这样一个靠着谄媚功夫直接近了李皇身边的人,没人看得起,但谁叫李皇就是看中他,甚至直接空降在他们所有人头上,要说不服气是必然,不过现在吗……
一个被人抓起来的李遇,真是无能,如果她运用得当,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先不要上刑,李遇若是在那儿,我们不能动他。待会,我亲自审问此人,肉体的折磨才是下下策。”
傅辰醒来的时候,周围格外寂静,有人的呼吸声,还是两个,另一个如果不是傅辰刻意关注也许发现不了。
他被挂在木桩上,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全身用不出太多力气,犹如一块死肉。昏迷前的记忆还刻在脑海里,留下的隐痛依旧孜孜不倦地提醒着他曾经被如何对待,哪怕现在还在无意识的落泪。
心像是被压着千斤巨石,艰难撕开眼皮,果然,什么看不到。
这是与闭眼完全不同的感受,视线中所有物体都消失了,只留一片空旷的虚无,那样的感觉能让任何人崩溃,心理防线无线趋于负能量,刚睁眼的时候是最适合谈判的。
眼前像是有一团黑色浓雾,暗无边际,好似深不见底的暗夜深海,黑色并不是最恐惧的,恐惧的是这团黑色里只有自己。
这时候的犯人心理罪脆弱。
“中了迷香能醒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要一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心情好说不定能放你走呢?”
傅辰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犹如被钉在原地的耶稣。
“你几年前是否有到过栾京,参加了当时的国宴?”
“这些年,你有出现在荫突边境吧,比如乌鞅族圣子?”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至少也让我知道为何把我毒瞎吧,我的确帮了泰常山上的人,但那是六皇子派我来的,为的是有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傅辰透着怨恨和冰冷的怒火,“无论你们什么目的,马上治疗我的眼。”这是最需要的临场愤怒。
也许因为被下了药,他的愤怒看上去很绵软。
“与其想眼睛的事,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吧,我现在轻轻一刀,就能让你见阎王,这里可不是你的泰常山,命令我?你别不识抬举。”冰冷坚硬的刀柄搁在傅辰的脖子上,他似乎很快冷静下来,抿了抿嘴,不再开口。
女人身边坐着测谎人,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测谎专家,他在傅辰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线,测试此人在刚才一连串炮竹似的话中,是否有特别的反应。
其实这是比较有科学依据的测试方法,虽然简陋,但却帮他们抓到了不少细作。换做任何一个人,醒来后全身都在痛,眼睛还瞎了,又换了地方,几乎都会在崩溃下被人没有任何思考的状态问了那么多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哪怕不崩溃,神情也不可能毫无端倪,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控制的了自己的脉搏。
女子看过来,测谎人摇了摇头,无异样。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在遇到与自己无关的事时,才会如此。
“我们来说点故事吧。”女子并不提眼睛,她们知道,男人的眼睛已经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