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章
当阿一处理了阿三再上来的时候,就发现同伴的情绪有些不太对,那种曾经萦绕着他的古怪感觉又出现了,他曾经就觉得李遇有问题,有时候巧合多了,哪怕再天衣无缝也会惹人疑窦。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开始渐渐和其他人一样,对少年的戒心没那么大。
就在方才,他甚至看到,主公垂下的手臂,那只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不安感卷土重来,李遇看着单纯凶悍,但这之前没有那么一个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从反感到慢慢有了好感的人,这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原地,他甚至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了,银色铠甲上残留着殷红的血液,铠甲下能看到森森白骨。大漠的余晖照在他身上的铠甲上反射着淡淡的余光,城墙上的数字护卫团目光都有些酸涩,有点不忍心撇开了视线。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多少是有些感伤的,哪怕没有阿三情绪那么激烈,但目光却时不时看一眼那个动也不动的少年。
他真的像死了一样。
这个平时看着特别凶悍坏脾气的小家伙,其实只要熟了就会发现他性格相当柔软,会给城里饥饿的百姓带去吃的,也会给外面和他非亲非故的士兵们带去冬日用品,就是遇到对他拳脚相向的,明明有阿三教的防身术,他却几乎不用,宁可挨打。这么一想一路上本来以为会忘记的记忆,却原来他们并没有忘了,只是平时并不会翻出来,在不知不觉中与小家伙有了那么多回忆了,那个在沙漠里冻得快死了都没有求救的倔强小家伙,想尽办法把东西做的好吃给他们,还有那一个个枯燥的夜晚说着一点都不好的笑话,还美其名曰那个叫冷笑话。
也许他们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特别的少年,一个缺点很多,但优点同样多的人。
从头到尾,主公都在观战,好似根本没看到下面曾经呼救过的李遇,而他们也只能当没看到,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主公的霸业。
乌鞅族的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根本像一个个不要命的疯子,面对戟国士兵金戈铁马的气势,毫不退缩。第三波进攻开始了,射到城墙上的箭越来越密集了,李變天身前出现了一排盾兵,瞬间就把李變天身边的危险降为零。在城墙上的士兵们的指挥下,扔着一块块巨石,砸落在一个个人头上,不分敌我,有些刚用梯子爬上城墙,就被石头给砸了下去。
而已经有前赴后继的乌鞅族人,又开始爬上城墙,他们根本不惜命。
在底下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怒吼着坚守到最后一刻,他们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悲壮的气氛感染着其他人,绝不让任何人攻破城门,他们的陛下就在他们身后!已经开始渐渐处于弱势的戟国士兵们坚毅的脸上出现了果决和疯狂,越来越越多的尸体叠在城下。
戟国有的士兵在生命最后一刻,睁大着眼看了眼城墙上的李皇,才缓缓阖上了眼。
城内的百姓们也都紧张地等待着,他们已经能听到敲击城门的声音,而此时站在城门上的不是他们荫突国的皇室,反而是完全可以弃城而去的戟国人,听说戟国皇帝也在其中,这次是他的秘密来访。
这让百姓们的感觉很复杂,自己国家的人逃了,反而是别国的人留了下来。
所有第五营疲于应对的将士们都怒吼着,爆发着自己的生命力,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光辉,从第一天进军营开始,他们就发誓,要誓死捍卫戟国的战士的荣耀,绝不会后退一步,因为在他们后方的是陛下,他们戟国的圣君。
但他们却忽略了,这次李變天甚至连鼓舞士气都没有。
就在戟国士兵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在远处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声音,铁甲重兵的铿锵声,李變天缓缓看向远方,眼底含着一抹笑意。
等待的援军来了,这是李變天放在百里之外的备用军队,也是十二主军的第二营,以野战著称。
戟国的士兵们表情放松了,乌鞅族的人自然也听到了,他们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朝着林子里跑去,就好像远处援军的到来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那声音更像是给乌鞅族人的信号,他们无论受伤还是不受伤,还是正在缠斗,都在撤退。
他们的仇恨心理的确重,却不代表会冲动行事,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荫突和和暨桑国之间周旋那么久,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方势力,一个缓冲带。圣子很明确对他们说过,如果李皇没有别的援军,那么这次战斗他们有七成可能性会赢,如果李皇是有援军的,那么绝对不能恋战,发现有援军,就要在第一时撤退,以保全绝大多数族人,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对付戟国人还有别的机会。
现在果然如圣子所说的那样,真的有援军,他们在心中更信服圣子,料事如神,不愧是几百年都难以出现的圣子,只要他在,就有希望!卑鄙的李皇,他居然只是把一支小队伍留在外面当幌子,真正的兵力一直守在外面,等待随时支援,这让他们想到曾经的一个很荒谬的传言,据说李皇是一个杀不死的帝王,所以也有恨他的人喊他“不死”。
原本强壮凶悍、单兵作战最强的乌鞅族嗤之以鼻,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但他们今天听到那山崩地裂的声音,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想的太天真了,有些人他天生就有敏锐的感觉,能把所有意外都算进去,无论这个意外会不会发生。
这才是李皇真正令人害怕的地方,他本人甚至比那上万雄狮更令人忌惮,因为没人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而那个乌鞅族的射艺高手,原本打算射杀李皇的他,却没料到圣子会半路冲出来,他内心的悔恨几乎快要淹没他,圣子是整个部落振兴的希望,几位长老说过,就是牺牲部落所有人都必须保下圣子,只要圣子在,他们就永远不会灭绝,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看了眼圣子倒下的地方,在一个戟国士兵追杀上来的时候,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自己撞上了刀口上,以伤换伤,再一把捅入那戟国士兵身上,就是死也要拉一垫背的,这位射艺高手,死前的目光理含着一抹解脱。
乌鞅族的人看到他以这种自杀的方式杀了前来追杀的戟国人,似乎也都明白了。大长老巴雅尔看到还想要回去的乌鞅人,哪里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是想回去把圣子给带回来,无论什么代价,就是真的死了也应该死在乌鞅族。
“走啊!不准回头!!!别忘了你们的誓言!你们胆敢违背誓言,就不是我们乌鞅族的人!”大长老边喊着,边抵挡着攻击,身上已经中了戟国人的好几箭,他依旧屹立不倒,回头对还一动不动的族人说,“都走!别让我们白白牺牲,永远不要忘了和戟国人的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
最后那句话,响彻了荫突和乌鞅部落的边界处,让所有乌鞅人都刻骨铭心,回荡在他们心中,永生难忘这段种族仇恨。
大长老巴雅尔最终受伤过重,倒下了,但在他的手下,却死了多达十来个乌鞅人。
他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但此刻却令人肃然起敬。
眼看着乌鞅族伤的伤,逃的逃,居然陆陆续续地在往林子深处撤退,一点都不像他们曾经的作战风格,他们向来不管不顾,哪怕全灭也会尽全力消灭敌人。
“他们居然逃了!”真是不可思议。
李變天淡漠视线看着远处,“阿一,让他们不必追,退回来。到了林子里就是乌鞅人的天下,他们进去反而会中计。”
然后又吩咐身边的亲信,迎接第二营将士,打开城门,他需要下去。
离开城墙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林子深处,沉甸甸的目光,“果然是有高手在他们背后指点。”
藏头露尾的,真以为你能一直躲下去吗?只要你再出手,就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李變天眼底爆发着凶狠冷厉的光芒,充斥着杀气。
当李變天下了城门时,下方还残留了一部分第五营战士,已经整理好队形,哪怕伤亡惨重,哪怕身边有许多同泽的兄弟都死去了,他们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维持着戟国战士的尊严,他们共同高举手上的武器,敲击着地面,居然形成了微微震动,口中整齐地喊着:“戟国必胜,圣君万安!““戟国必胜,圣君万安!”
这些口号倒不是李變天命令的,而是戟国军队自发的。
坐在轮椅上的李變天抬起手,瞬间场面安静了,隆将军等主将们都站了出来,“清点一下人数,所有受伤的士兵提前送回大本营,死去的将士都好好入殓,他们都是我们戟国所有人的英雄!朕亦以他们为荣!”
李變天真真切切地表达了,虽死犹荣的概念,潜移默化地灌输着。
不少士兵在李變天说完这话时,目光迸射出强烈的忠君忠国目光,显然李變天的话太有感染力。能被戟国神一般的存在认可,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值得疯狂的事,哪怕是死了,家人也会以他们为荣。
乌鞅族似乎早就有所安排,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当第二营的士兵追击而去的时候,果然如李變天所料,他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甚至在林子里有多处陷阱。
他们只能撤退,丛林战,并不适合现在,保住李皇的生命才是第一要务。
现场开始进行清理工作。
这里的动静,让本来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一人,手指微微动了动,并不明显,但如果一直有在关注的他的人,能够发现。
已经准备离开的李變天目光一凝,他让身后推着轮椅的几个亲信先退下,自己亲自推了过去,夕阳余晖最后一丝光线照在少年身上,萧瑟气息弥漫开来,他被折了羽翼,毫无生气地躺着,就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自己的错觉。
李變天在少年身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小家伙,那背后几乎血肉模糊,特别是背部露出的白骨,看着都毛骨悚然,背上还插着一把箭。李變天目光中隐约透着一抹复杂和一丝庆幸,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李遇?”他的声音很轻,李變天从来没有这样有些后怕,有些期待的模样,哪怕是没道理的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定然是极有说服力的,但现在他却是有些不确定的,。
下方的人好像听到了,手指又动了动,看上去非常艰难,就像已经完全生锈了的车轱辘。
李變天嘴角微微一抿,“如果你还活着,那么就靠着自己醒来,我就再把你带在身边。”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能,他依旧不会带上李遇这个累赘,让他自生自灭。
李皇的话太过残忍,任何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有可能受不了这种被多次重视的人抛弃的感觉,但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也是李變天第一次对身边亲信如此苛刻,甚至是刻薄的。大部分人对外人反而会宽容,却会对最亲近的人才会偶尔刻薄,这种现象出现在李變天身上,更像是奇迹,哪怕只有零星那一丝丝裂缝,随时都有可能缝合。
至少在遇到李遇前,他的眼里只分三种人:有用的,没用的,用完后的。
少年艰难地动了动,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的意志力,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居然还能动弹,只见他像是卡壳了似的,抬起了鲜血模糊的脸,脸上都是尘土,甚至已经看不清他原本清朗的模样了,“……陛……下。”
哪怕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恳求却很明显,好像在说,不要丢下我,我想继续待在你身边,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憎恨和怨恨,还是那么纯粹如清水。
李變天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缓缓弯下了身,一手拖着少年的脖子,一手穿入少年的膝盖,轻轻将少年抱在自己怀里,两人一同坐在四轮椅上,李變天虚抱着着他,不碰到那些狰狞的伤口。
大漠的夕阳下,影子拖着极长,最后一丝光芒渲染着整片天际,暖橘的光线中漂浮着深紫色的云层,整个气氛交织着日落后的萧条和暗夜前的生机,有什么情绪在缓缓酝酿着,浅浅的,绵长的。
完全不介意少年身上的脏污,不假他人之手。
少年被抱入男人梅香的怀里,虚弱地笑了起来,暖阳给他苍白的脸上铺了一层活力的红,但哪怕是笑也能牵动伤口,他皱了皱眉,忍着痛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轻了,李變天凑近了听,只见少年用气说着:“不……要再抛下……我,好吗……”
李變天一愣,看着少年盈出的水光,柔柔抹去他眼角的泪水,缓声道:“好……”
少年扬起格外幸福的笑容,好像已经完全满足了,李變天居然忍不住蹭了蹭少年的脸颊,软软的,好像有一种能戳中内心最柔软部分的错觉,李變天淡眉扬起上扬的弧度,刮了刮少年的秀鼻,“小傻子。”
即使他知道,这句答应只是谎言而已。
男人只要在感动的时候,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一定会视线,因为那只是当下那一刻的触动。
傅辰最后昏迷过去前,转开了视线,看到的是沙漠边的最后一缕光线,那个是晋国的方向。
赌的只是这一点不同。
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也许已经赌赢了……
接下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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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仁图雅夫妻听从傅辰的意见,在设计了乌鞅和戟国后,完全消失了踪影,乌仁图雅正在坐传说中的月子,虽然她们族人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