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茶具,瓷瓶里插着一株丹桂,往来侍从较少,极为清静,倒不像是皇宫内,反而像是自家小院落似的,墙上那副“清净无为”的字画,似乎在昭示着这间主人的心态。
邵子瑜看着傅辰沉静的脸,见他动作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好像规划好似的,非常规矩,处处透着对上方人的尊重,的确哪儿哪儿都让人看着顺眼,这样的人就像空气,看着理所应当又不可或缺。
七哥手下有这样的人才,难怪宝贝着,他倒不是要抢那么个人,让傅辰来伺候不过是做个姿态,告诉邵华池,你要投诚的诚意实在是不够啊。
党羽是件比较微妙的事,特别是皇子间的。以前邵华池没拉拢的价值,自然没人争抢,但随着他在皇上面前越来越被重视,二皇子党羽正在偃旗息鼓的当口,老大现在可是卯足了劲和他抢老七。
这也是邵子瑜急切拉拢的缘故,他现在因为之前扫荡朝廷与沈骁有关联的官员,这事情刑部盯着,他也做不了什么太大的手脚,算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之前被老二拉下马的人,他现在正缺左膀右臂。
傅辰此时的主动揽下差事,也算是为七九联盟推波助澜。
试菜完毕,确定所有菜品无毒后,傅辰才开始为邵子瑜布菜。
夹得居然都是让他并不讨厌的,“你向谁打听来本殿的口味?”
“殿下爱饮茶,文采绝伦,雅士之名晋朝人皆知,又是极为养生之道,就连太后娘娘都多加赞赏,想来那些荤腥油腻之物沾不得。”傅辰说完,又道,“奴才擅自揣摩,望殿下宽恕。”
“好个刁钻的奴才,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降罪于你不成,继续布菜吧。”邵子瑜笑道,倒也不像生气。能这么用心伺候自己的奴才,谁能不喜欢呢。
他的喜好,众所皆知,这也是他想要表现出来的。
待布菜结束,所有仆人退下。
傅辰开始为邵子瑜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就是学过的。
“七哥可有什么话吩咐你?”
“殿下说,近日您可观察一番朝中二皇子党羽之人,也许能有所发现。”
“二哥,他早已被禁足,还能掀出什么风浪不成。”当然,不排除人为做什么事。
“想必大皇子殿下比殿下您更急。”不让二皇子翻身,可不是大殿下最急吗?
邵子瑜颔首,的确,若是他能查到什么,再透露给老大,就能把自己给摘出去,他们龙争虎斗,才能便利他。
“只是,七哥那颗心,确是难以捉摸。”这话,是试探。
试探邵华池的投诚之心。
七皇子能给九皇子什么,邵华池朝廷没人,民间没有可靠势力,有什么值得九皇子的拉拢的。
剩下的就是皇帝的宠爱了,但这毕竟筹码太少。
傅辰知道,该显露些底子,不然恐无法取信。
“其实殿下想要诚心,并不难。奴才知晓七殿下一些小秘密,有一浅薄想法,不知可否一说?”傅辰将泡好的茶端到邵子瑜面前,跪地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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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送走了两个两败俱伤的使团,宫里平静了一段时间,太后的病也愈发见好,呈现一片祥和之状。
接下来,迎接晋军就是头等要事了。
有了四皇子的阿芙蓉,太后如期与皇上一同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军。
这次与羌芜的战事可谓惨胜,而后以互换质子以换得短暂和平,但就算是惨胜对晋国来说也是胜利,所以一样大肆宣扬,鼓舞民心,京城才进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
只是太后的情况,却是皇帝心口一根刺,暨桑国,这笔账定然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此事由大皇子督办,得到朝内朝外一致认可,也使得他的威望进一步提升。
但这并不是此次征战西部的结束,所有人都忘了,除了那些四肢健全的将士外,还有那么一群被人遗忘在角落的人。伤军并不是正式回栾京的主军,他们是在迎接仪式后才到的,与大部队走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伤军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或是残疾或是无法行动的士兵将领的队伍,所有光鲜亮丽的封赏不会给他们,留给他们只是一些抚恤金和打发回老家的军令,若是轻伤或是养好了还有战斗力,那么还会继续被征用,若是不好了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晋国人民对此已麻木,这是制度下的战争后遗症。
但真的麻木了吗?
人心所向,人民富足安乐,才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
而这迎接伤军,皇子们往往会被皇帝派来做做些许门面功夫,这也是皇子们最为逃避的,谁愿意看到这么多缺胳膊断腿的,特别是前些年还出现过民众聚众反抗军队,与朝廷士兵起了冲突,死伤无数,积怨已久。
往年这事就像是一只蹴鞠,被踢来踢去,无人去接管。
这次这蹴鞠落到七皇子头上,看好戏的人可不少。
三年前是二皇子前去安抚,他也是做得不太厚道,不但扣下了朝廷给的抚恤金,甚至没让民间召集的大夫前去医治就赶走了这群人,本来也没邵华阳什么事,这种迎接的事二皇子只是去走个过场,但他却觉得新鲜自己跑下去,一个受伤的士兵一瘸一拐过来向他讨要一点吃的,他们走回来这一路实在太累了,朝廷不让伤军进城,若不是为了那一点抚恤金可以回家赡养家人,他们根本坚持不到这里,却不料被二皇子嫌那人身上有血,沾了自己的衣服,极为不悦将之推开,不料那人饿的头晕眼花,这么一推就倒下了,刚好脑袋着地,被地上的石头磕破了头当场死亡,这下可算闯了祸,本来就民心不稳,还死了人,这才引起了民愤。你说我们的丈夫/父亲/兄弟/儿子为了朝廷,为了国家被征用,现在有的死了,有的伤了,你们不给半点活路就要把我们赶走,还出手打死了征战回来的将领,这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于是这群人毫无防备地对二皇子一群人进行了攻击,拳脚无眼,多有伤害。
听闻二皇子被误伤了,导致晋成帝大怒,对那些聚众殴斗伤及皇室的民众予以杖罚,其他没参与的倒是加倍补偿,并且给予了较为宽松的赋税政策,也算一定程度平息了民愤,其他的却是略过不提了。
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令人欢喜的。
今年,亦是如此,邵华池与傅辰一身铠甲战衣站在城门西口的城墙上,眺望过去。
看着一队人马在夕阳笼罩下慢慢靠近这里,他们的速度很慢。
城墙下,是隐隐期盼的老弱妇孺还有等着父亲爷爷回归的小儿,他们眼中的期盼太容易打动人。
“殿下,伤军到了。”
“是啊。”邵华池目光始终看向远处归来的伤军,上方飘舞着晋国的旗帜,夕阳的光晕点染在他棕色的眼眸中,明亮动人,“傅辰,你说他们心中有怨吗?”
有,怎么会没有。
只是他们不敢,他们必须麻木自己。
“百姓多数单纯,愿望简单,他们只想要活着,如果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会拼命。”
“他们为晋国征而战,不该得到如此待遇。”伤军,也是军。他想到祝良朋回来形容西部的形式,还有傅辰家人的情形,若是傅辰还在那个家,也会被征兵吧,也这般去征战,等待他的无望回归。
邵华池感到心脏猛地一缩,忽然像是明白了墙下这些家人的想法与感受。
“去准备热粥与帐篷,再召集京城内所有大夫,账往我这里走,我会出双倍的银子。”邵华池吩咐身后的将领,今日由鄂洪峰带队前来一起迎接伤军。
这会儿在后面听命的将领叫良策,就是曾经因关押祺贵嫔在棣刑处与傅辰相识的小士兵,现在在鄂洪峰的手下混的也算风生水起,比起原来可是上升了两个职位了。
“可,这不符合规矩。”从来没有迎接伤军的时候还有这样的待遇,上面要是问罪起来可如何是好。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这次我是最高将领,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听令,按我说的马上去做,快!”邵华池厉声道,良策立马领命去督办。
傅辰看着邵华池,像是不认识这个男人一般,本来他向邵华池提议这个差事,并不认为常年生活在内廷环境中的邵华池会体会民间,只是想用此事为他加一些筹码罢了,来一场政治表演秀。
但他的本意又何尝想要一个只衡量利弊的君主,若是真心相待,百姓必会回报你,殿下。
“你是否也觉得我做错了?”见傅辰在一旁不语,邵华池问道。
傅辰摇头,缓缓地,浮上一抹笑容,一个愿意真正为百姓考虑的君主,才是值得效忠的人。
“殿下就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第86章
身后的暖阳为傅辰渡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平静无波的眸中此刻犹如冰雪消融,些许暖意从眼底流淌出来。
邵华池目光停顿须臾,喉咙有些发干,这是傅辰第一次对他笑得那么坦诚,那层厚厚的隔阂正在裂开。
知我为何称你是国士而非谋士,谋士多为诡谲狡诈之辈,以自身利益为第一要务而不顾他人,从你能说出水能载舟的话便知你是不同的。
两人下了城门,几个士兵在城下百姓的目光中端着一叠叠蒸笼来回走动,食物的香气从蒸笼细缝中溢出,令人食指大动,城墙下的百姓阵阵骚动,他们眼中异彩涟涟,看向七皇子的目光从陌生木然害怕悄然变化,这样的变化对于这些千里迢迢赶来栾京的百姓来说无疑是难能可贵的。
至少从现在开始,这个七皇子不仅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他还不是个怪物,甚至他是与三年前的二皇子是不同的。
不远处几个带着医药箱的大夫候在那儿等待差遣,若是良策听了他的命令而去找来的,就是坐最快的马车也是不够折腾的。邵华池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怕也只有那人才会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思,“是你找来的?”
“奴才想着,殿下心系百姓疾苦,便擅做主张,请殿下责罚。”傅辰躬身回复,不骄不躁。
身后几个被内务府调派给重华宫的伺候太监也跟了来,他们一路跟着,以傅辰马首为瞻,绝不干什么没头没脑的挑衅事儿。心想老太监让他们多与傅辰学着点儿并非没道理,七殿下不惜从皇贵妃那儿要来的太监定然有过人之处。贵主子们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太监,那么聪明还当什么奴才,但又不能不聪明,太过驽钝贵主子用着不顺手,这个度要把握好,要看上去笨,实际上能熨帖到主子的心里,主子没想到的就已经提前做好了,这般下人才能真正被贵主子看在眼里,就如眼前这般。
“你这样体察本殿的心思,何罪之有?”一身戎装的邵华池笑语,眼底的温和怎么都遮不住,显然在他面前的太监是颇受宠的。在看到身上的铠甲,表情微微一滞。
“殿下可是不喜这身铠甲?”傅辰发现这细微变化,已大约猜到其中结症,在确定夺储之心后,每每上完骑射课,邵华池总是会与老师谈论西部战况,谈之泛泛,只做一个对此有兴趣的皇子,也无人觉得一个容貌尽毁无母族支撑的皇子能走到那条路上,反而忽略了七皇子对军情的在意。
回到重华宫后就会与傅辰深入探讨,傅辰对百姓的现状较为了解,结合风土人情和兵法策略谈起来从不空泛,往往能令邵华池深思良久。
从太祖皇帝开创这晋朝盛世后,在位五十六年,后期歌舞升平,国力看似是诸国之最,娇奢风便逐渐养成并日益严重,就连领兵打仗的戎装与铠甲都渐渐开始追求美观,反而忽略了其真正功用。
不得不说邵华池穿上这一身,英姿飒爽,若不是半边面具的遮挡,分明是个能够吸引栾京众多女儿家争相抢夺的少年郎。
“知我者非傅辰也。”他用着无人听到的声音轻声回应,他的确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铠甲,就像傅辰说的,战场上可不会因为你穿得金贵点就少坎你几刀,这种铠甲到了战场岂不累赘?
拍了拍傅辰的肩膀,很多时候他都会觉得傅辰话虽不多却能句句切中心中所想,这样的契合令人上瘾。
城门下,有一人牵着马走来,不料却是熟人。
六皇子邵瑾潭一脸微笑,有些刻意地忽略了身后低眉顺目的傅辰,其实一个下人还轮不到他刻意忽略,这做法已代表他在乎,这在乎有可能是喜欢但更有可能是厌弃不屑。
“七弟,不会不欢迎我不请自来吧!”他先发制人。
“怎会,六哥能来弟弟喜出望外,这次还要多谢你仗义相助,只是弟弟一下子还无法还你。”他素来与老六无甚瓜葛,这次迎接伤军却是不得不扯上关系了,能给伤军准备军帐与热粥的银子里头还有一大部分是问六皇子支出的。要说这么多兄弟里老六也就和老二老三走的比较近,作为从小到大的兄弟他再清楚不过,老六生来就是个钻进钱眼子里的人,无利不起早。
不过这次邵瑾潭过来还真不是为了银子,他是奉母之命。
母妃容昭仪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陛下自然是最高兴的人,对这一胎亦是格外重视,今日他去宫里请安,不料被母妃告知此次能顺利保下孩子,有一个人不得不谢。
让邵瑾潭万万想不到的是,容昭仪要谢的人是个奴才,还是个他没什么好感的奴才。
“他只是个奴才,此乃他份内之事,您堂堂昭仪,何必自降身份言谢?”一听是傅辰,四姐姐那么温柔的人都反感的奴才,他怎么都觉得这个奴才是有问题的,若不是有皇贵妃娘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