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抬的是谁?”
“何必问我,有宫女得了皇上的眼,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你在这其中,又充当了什么?”
“傅辰,别以为上次我好心提醒你一番咱们就哥俩好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咱们——不熟。”叶辛也不管傅辰,踏入西十二所之前,又转头对傅辰道:“你还是最好和以前一样,不归你管的闲事少管。”
第二日傅辰发现王富贵的床位没动过,一晚上没回来,问了其他人也都一脸迷茫。
白日里,经过陇虞西十二所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隐隐哭声,再仔细听有没了,傅辰打听了一下,却一无所获,没有特别规定好时间见面,梅姑姑也不可能随时出来。
傅辰本想去储秀宫时能碰到梅姑姑,可没想到梅姑姑当日让别的姑姑顶了一天职。直到这天晚上傅辰下了差回来,看到他们的小院大门紧闭,监栏院分有上百个小院落,一个院落紧闭并不十分惹人注意。
傅辰砰砰砰敲门,里面人开了一条缝,很紧张地从里头张望,发现是傅辰才将人放了进来。
傅辰闹不懂院子里的人怎么了,进了屋里,一群人围在他面前,满脸凝重,似乎欲言又止。
傅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还需要关门?不知道这更惹人注意吗,也不怕师傅回来询问,嗯?什么味道?。”傅辰脸色一变,他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傅辰,我们……”
“让开!”傅辰意识到了不对劲。
第22章
“辰子哥,不能看!”吉可被傅辰铁青的脸色吓得一脸煞白,扑到傅辰怀里紧紧抱着。
现在傅辰比他们高一级,能接触更上层的人。让他们本能地不想被傅辰发现,并非不信任,只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意识。
傅辰由着吉可那小身板挂在自己身上,只是看着所有人,一群小太监接触到他眼神时,都被那眼中的暗色激得浑身一抖,本来欲言又止的话都停了下来。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了?藏着掖着等到师傅过来看?”这些人待在宫里也不是一两天了,能让他们这样慌乱,这血腥味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我们这是急上火了,大家都让开,让辰子想想办法!”其中一个相熟的小太监喊道。
一听到傅辰的话,曾经被傅辰帮忙过的人都渐渐让开,其他人犹豫片刻,也挪了位置。虽说傅辰是这群小太监里年纪偏小的,但三年来这个人却帮过通铺里的大部分太监,在屋里他说的话是有分量的。
三年前,傅辰只是想尽快融入一个团体,而想尽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人觉得他是欠着你的,只是人与人之间不能单纯的用利益来衡量,时间久了傅辰也的确和这个屋子里的小太监产生了情谊。
人群划开一条道,傅辰走了过去,瞳孔渐渐放大。
血泊里,有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除了空气里那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就好像完全没存在感一样。
一个是傅辰几日前才刚见过,对方甚至还嘲讽了傅辰一番。叶辛躺在地上看上去凶多吉少,只有那微弱的胸口起伏才能确定此人还有一口气,肚子的地方被戳了好几个窟窿,血淋淋的。另一边是双手被两个小太监制住,脸上带着呆滞神情,全身溅满鲜血的王富贵,而他附近是一把残留血迹的剪刀,他似乎也被这血腥可吓蒙了。
小太监在宫里不可避免能见到死人,但自己动手的凤毛麟角,这也是刚才屋子里一群人乱了阵脚的原因。
这场景已无需多言,傅辰倒吸了一口气,才望向呆立着的众人,“出来一个能把整件事说清楚的人,现在,马上!”
他不知道这事发生了多久,却知道时间紧迫!
最后四个字,砸在所有人心上,傅辰很懂得控制语速,知道什么样的语气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没人见过傅辰发怒的模样,至少现在看上去满脸冷酷的傅辰,他们觉得他是发怒了。
有人说一个整日发脾气的人并不可怕,可一个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忽然板起脸的时候,比怒骂更令人畏惧。
站出来的是赵拙,一个国字脸的小太监。大多太监在进宫前都是没名字的,或是名字都是小名,所以几乎都是慕睿达等掌事太监赐名的。赵拙相对比其他人更冷静些,把整件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件事情甚至和梅姑姑也有点关系,简单点说就是李祥英当年很喜欢梅姑姑,想与之相好,但梅姑姑在后宫也不是白待的,知道李祥英是个惯会折磨人的主,宫里不少小宫女都遭过罪,偶尔弄死几个就着管事的地位将人扔到乱葬岗算完事了。
李祥英这人除了特别爱抽大烟外,就是好虐待这口,特别是漂亮的女子。大约太监少了那东西,对女性渐渐产生异乎寻常的执着和扭曲的人生观。
梅姑姑也是后来当上了姑姑,才没让李祥英得逞。前些日子被院子里闹鬼吓得夜不能寐的李祥英,精神上受了刺激,就越发会折磨人了。他看中了小央,小央为人害羞内向,很能勾起人的保护欲,这样的人折磨起来才更有味道。李祥英刚想打听却得知小央与王富贵居然是一对儿,那种内心想要破坏他人的欲望和凌虐感更加肆无忌惮。
傅辰听到这里,心中一阵荒凉,他是否也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始作俑者之一。
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他也不会在精神上刺激了李祥英。
李祥英在太后跟前有了脸面后,在后宫越发吃得开。他让叶辛准备下,把小央送到了皇帝面前侍膳,又给她打扮得格外漂亮,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一样,皇帝大鱼大肉吃惯了,偶然看到个清粥小菜,就尝了尝鲜。
他们只要以王富贵生命为要挟,小央只能就范,含泪笑着伺候了皇帝。
也正是傅辰那天在陇虞西十二所外边看到的那样,那布里头包着的正是已经伺候完被送回来的小央。
小央第二天回来,和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人发现异常,就是梅姑姑也只知道她去侍膳了,回来的有些晚。
她不敢自杀,宫里自杀是要追责的,如果自杀没有成功,救活后被发配极苦之地为奴,刑法在邯朝最为严苛,到了晋朝后,两代皇帝都算是从轻发落的。
她不想连累他人,但对贞洁的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对王富贵的愧疚,将这个姑娘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等梅姑姑发现的时候,小姑娘开始认不出周围人,甚至出现了幻听、幻视,且恶化得非常快。
傅辰路过听到哭声的时候,就是这个小姑娘开始无意识的自残,但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不能自杀,她不敢完全死掉,只能不停地自残,偶尔还伴有间歇性的抽搐,十二所的宫女们都说小央已经得了癫症,梅姑姑不想把她送到冷宫,这事正在僵持着。
傅辰知道,这是精神受到极大创伤后人对外界的自我屏蔽,创伤性的遗忘,在现代是癔症的临床表现。
宫女找不来太医医治,但是姑姑是正三品的职位,她请来了医女,属正八品,过来说若是小央这情况会持续到她真正死亡为止,但她潜意识里是不敢死的,所以这过程会持续很久。
王富贵知道这消息后,几乎是疯了,居然忍着性子,找了个借口将叶辛带到这室内。王富贵从商前是个读书人,以前好歹也是个童生,要说完全没心眼儿自然不可能,在极端的痛苦的情绪下,他冷静异常,甚至没让叶辛看出端倪来。
叶辛自然知道王富贵是恨毒了自己,但他只是从犯,听命行事,而且在那么多人在的屋子,他也不担心王富贵闹什么事出来。
可王富贵简直发了疯,自己这条命也不管了,没了小央他也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只是在死前,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欺辱她的人。
居然就在屋里直接动起手,将叶辛戳了好几刀,要不是屋里人多,发现不对劲把他拿下,现在情况更加严重。
那之后就是他们院里的人,把门锁了起来,而傅辰进来看到了这一幕。
“傅辰,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死吗?”
是的,他们把门锁起来后,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觉得叶辛如果醒来也不会放过他们,还不如干脆将人弄死了,直接让其失踪,他们都当不知道这事,但他们都只是小太监,都没当过罪犯,不知道要怎么做;剩下的一部分则认为应该把叶辛带出去治疗,而王富贵自己承担责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把所有人都害了。
这两派僵持不下,一派说另一派巴着李祥英,没一点骨气,另一派则说他们这是为了保全所有人的无奈办法。
渐渐的,有人开始绝望地哭,无论选择哪一种,他们都只是想将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去吧,你们所有人都赶紧离开这里,要死就死我一个,是我捅的叶辛,富贵你还有小央要照顾,你不能死!”忽然一个小太监说道,王富贵的差事是监管净身,许多小太监都承过他的情,这时候也格外能看出人情冷暖。
这时候,他们居然开始争先恐后,争着谁去死。
谁说这宫里没温情的,它有,也一直存在着,只是比起宫中的大人物来说,太过渺小罢了。
“安静!你们都在这里好好待着,这件事我会处理,给我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谁敲门都别开!今日师傅他还没那么早下差,那么你们只要挡住其他院里的人串门就可以了。”傅辰那依旧平稳的语气给在场的所有人一根强心针,不自觉地听从了他的话。
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他,“傅、傅辰,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你只是从四品啊!”
傅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东西,他走向王富贵。
“天无绝人之路,你会因为小央失贞而抛弃她吗?”他蹲在了地上,望着像是木偶一样的王富贵。
听到小央的名字,王富贵忽然暴躁起来,身后的小太监忙制住了他,“不会!她变成什么样都不会!”
“她得的是癔症,是有几率治好的,你愿意试试吗?”
王富贵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盯着傅辰,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你是说真的?”
“是,富贵,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死亡非常容易,一了百了,但只要还有希望,就要活着,无论有多难。”傅辰轻轻抹掉王富贵空洞双眼中落下的泪,“别忘了,叶辛只是从犯。”
傅辰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王富贵拉住了,“傅辰,你要去做什么!?你别冲动。”
“我不会冲动,也没机会让我冲动,富贵,还记得三年前你救过我一命吗?那时候我说过,这条命迟早还你,你说我永远都没这个机会,但有时候,世事无常。”傅辰笑了起来,云淡风轻下,透着震慑人的决然和坚定,那气场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傅辰,如果叶辛在这段时间……”
傅辰看着已经完全昏死过去的叶辛,“那就是他的命,关上门,等我回来!”
傅辰离开前,赵拙忽然问道:“若一时辰后你没出现的话……”
“那就一起捅了这篓子。”再糟,也不过如此了。
第23章
傅辰经过西十二所的时候,目光停留片刻。
门口出现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他们拖着一个人从门口出来。太监并非后世影视那般,都是柔弱纤细的,他们除了比正常男人少了部件外,其余都是一样的,所以有些甚至人高马大,这些太监一般在需要武力和守卫的地方当值。
他们拖着的人是小央,她的裤腿和地面摩擦,上面磨破了好些破洞,皮肉绽开,却好似无知觉。脸很苍白,白如鬼,脖子上带有很深的淤痕,地面还有她手腕上滴落的血水,宛若在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如果不是还睁着眼,看上去就像没了生气的娃娃。她没让自己丢了命,因为不敢,也不能。
梅姑姑从里面追了出来,急匆匆收拾了一些银两递上去,“几位大爷,请你们不要拖着,可否抬着她,稍微轻一些?”
她已经尽力在保全手底下的小宫女了,可是小央得了癫病的事情还是被总司姑姑知道了,小央就要被遣到冷宫中自生自灭。
宫里的奴才,最不能做的事有两件,一是生病,二是逃跑。
收了钱就要办事,宫里的规矩,所以两太监也改拖为扛。
小央毫无所觉的眼瞳在注视到梅姑姑的时候,滑下一行泪,沿着颧骨到下颚。
得了癔症的人,对外界是没有感觉的,也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们身体机能还在运转,会记住所有对她好的人,因为拥有得太少,一点温度就能刻骨铭心。
梅姑姑又吩咐了几句,诸如拿绳子捆住小央的手脚,不让她自残等等,两太监有些不耐烦,“这位姑姑,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你别再为难我们了。你嘱咐的事我们会做,但只能尽力。”
目送小央等人走远,她转身看到了站在那儿,毫无存在感的傅辰,笑了起来,姿态依旧文雅优美,在错身而过时,她的目光翻搅着某种激烈的情绪,红唇微动,“今晚,亥时。”
梅姑姑走进了西十二所,没再回头。
傅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带着粗茧的大拇指摩挲上面针脚细密的纹路,眼前还能浮现当日小央那双充满感激羞涩的眼,将这只熬夜绣好的荷包递给他时的欢欣期待。里面放的是那天西十二所宫女们自制的芝麻糖,糖虽吃完了,但包装却留着不舍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