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林城步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抬头往楼上看着,看到了一个从窗口探出来的脑袋。
“车坏了吗?”元午问。
“……没,”林城步说,“我抽了根烟。”
“你要上来吗?”元午又问。
林城步心跳加快了三秒,但还是很快地说了一句:“不了,我明天要早起去店里。”
“哦,”元午的脑袋缩了回去,“那……再说吧。”
“怎么了?”林城步马上问,“有什么事儿?”
元午的脑袋又从窗口探了出来:“哪天有空了,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林城步愣了愣,“你想看什么电影?”
“……我不知道最近有什么片儿,”元午有些犹豫,“我就是说,去看场电影,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我……我查查吧。”林城步仰着头。
“直接去也行,时间撞上哪个就看哪个。”元午说。
“好。”林城步说。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缩回了脑袋,关上了窗。
林城步把车开出小区之后停在了以前来盯稍的时候停的位置,然后慢慢走到了那张他总坐的长椅上。
元午在安慰他。
什么看电影,元午根本不喜欢看电影,他宁可去听音乐会,也不愿意进电影院,很早以前林城步就听他说过,觉得看电影有压迫感,不舒服。
但现在元午突然说一起看电影。
太假了。
假得让他心疼。
林城步低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夜晚的冷风从指间吹到头皮上,凉意一直透到身体里,半天都缓不过来。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之前那种伪装着的平衡和平稳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打破了。
他突然有些烦躁,摸出手机拨了江承宇的号码。
“喂?”江承宇的声音混在18号的音浪里传了出来,“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没跟小午在一……”
“都他妈你害的!”林城步喊了一嗓子。
“我他妈害你什么了?”江承宇愣了愣。
“没事儿瞎他妈问什么问啊你!”林城步说。
“……你俩都是我朋友,搞一块儿那么长时间了,我问一句不是挺他妈正常的吗!”江承宇反应过来了,“你再他妈一句信不信我他妈找人办了你啊!”
“他妈他妈他妈!”林城步说。
“操,”江承宇听笑了,“不是,你到底躲外头都听到什么了啊?”
“全听到了,”林城步叹了口气,“一句都没少。”
“其实这事儿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元午那人你知道,一直都这样,”江承宇说,“要非说的话,他以前没对谁这么上心过,要不我也不会问。”
“那是因为我是恩公,恩公!”林城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人能这么对他了,以前没有,以后估计也没有,天父就一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承宇也叹了口气,“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说。”林城步说。
“你跟我过一夜,然后告诉他,”江承宇说,“看看他什么反应。”
“……江承宇,”林城步简直无语了,声音都懒得提高,“我跟你说,我要揍你的话,不会比常语下手轻。”
“别提那小子!我正找他呢。”江承宇声音恶狠狠的。
“你继续找,”林城步感觉有些无力,“我先挂了。”
“别这么郁闷,”江承宇换了正经的语气,“你想想,你俩现在波澜不惊的,就那么一条船水上漂着,慢悠悠地顺着水走,你急也没用,速度是得靠浪的。”
“啊?谁浪?”林城步愣了。
“浪,海浪,水里的浪,真正的浪,”江承宇说,“冲浪的浪,冲浪快么,那是因为有浪。”
因为有浪。
没浪就只能慢慢漂。
可谁知道能漂多久,就元午这么压着性子陪着他慢慢漂,万一是个回水湾,他俩就这么原地转圈了怎么办?
转烦了,元午可能就下船上岸了。
而且有可能晕船。
哦不,元午在船上住了两年……可是那条船是停着的……
停着的船会晕船吗?
林城步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回到了车上。
这脑子一开始不够用了就跑偏也是一种无奈啊。
11点10分。
林城步和元午站在影城的售票机前。
他觉得在挑时间这一点上,元午跟他运气一样烂,想看的电影11点5分有一场,下一场在中午1点半。
然而为了安心看电影,他俩已经把午饭给吃掉了。
“再吃一顿?”林城步说。
“我真的不想再陪你去医院打针。”元午说。
“那我们逛逛?”林城步说,“二层有个电玩城,去飚会儿车?”
“行吧。”元午点头。
俩人一路沉默着站在电梯上往下走,林城步犹豫了很久,轻声地问了一句:“叔啊,你烦吗?”
“嗯?”元午转过头看着他,“烦什么?”
“跟我这么在一起。”林城步说。
“还好,”元午说,“不烦,没什么可烦的。”
“一直都这样下去,会烦吗?”林城步又问,“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状态,对么。”
“我根本,”元午看着前面人的脑袋,“没想过,我想要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你也不用介意这些。”
“我不需要你这样,”林城步突然有些激动,拉着元午快步走下了电梯,到了旁边人少的地方,“元午我不需要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什么都顺着我!我也不需要你唱!”
“唱什么?”元午看着他。
“感恩的心——”林城步唱了一句,“感谢有你——”
“……要鼓掌么?”元午拍了两下手。
“你懂我意思,”林城步说,“我以前是说过要你以身相许,那是玩笑,你不会听不出来吧?”
“你能不纠结这些吗?”元午靠着墙。
“不是我在纠结这些,是……”林城步皱着眉头,想要找到母语,“是……”
“你就是在纠结,”元午突然有些不耐烦,“我不想去琢磨这些事儿,我不想分析我俩到底该怎么相处!为什么在一起,要怎么在一起!”
林城步看着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不该说,但我还是得说。”
元午看着他。
“我不要你感谢我喜欢我,我要你爱我。”林城步说。
第50章
爱。
这个字从林城步嘴里说出来的瞬间,元午就愣在了原地。
林城步也没再说话,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上之后发现他们就站在禁止吸烟的标志跟前儿,于是又把烟放回了兜里。
过了两秒钟又摸了出来,又放回去。
重复了四遍之后,他有些烦乱地小声骂了一句,拽着元午胳膊从消防通道下到一楼,出了商场侧门,然后点着了烟。
“要吗?”他问元午。
元午没说话,只是伸了手,林城步把烟盒放到了他手上,元午拿出一根点上了,坐到了旁边花坛的栏杆上,视线越过林城步,看着他身后的街道。
爱。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字。
元午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写过看过这个字了,也许看见了,也不会在眼睛里停留,更不会在它和别的字一块儿出现时单独对它有任何印象。
除去这是一个陌生的字,它也是更陌生的一种情感。
从小到大,元午对它的定义都是迷茫的。
我爱爸爸,我爱妈妈,我爱爷爷奶奶,我爱兄弟姐妹……这些跟着书本和老师机械地重复着的内容,对于元午来说,就像我爱天安门一样虚无飘渺。
现在林城步突然说,我要你爱我。
这句话并没有像林城步以为的那么重,因为元午几乎没有办法把握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喜欢林城步。
这点他可以确定,不讨厌他,不烦他,很多时候他会觉得林城步挺有意思,长得帅,身材好,做饭好吃。
能注意到一个人的这么多优点,就是喜欢。
不喜欢的人,他连续见上七八次也记不住长相,更别提其他的了。
可是,林城步说的是爱。
这让他猛地有些混乱。
他对各种正面情感的认知远远不如负面情感,愤怒,烦躁,厌恶,害怕,恐惧,失望,绝望……每一种他都体会过,直至麻木。
但林城步说的是爱。
他看着林城步的脸。
背着光,因为情绪低落而显得有些憔悴。
或者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情绪低落,从那天在春稚吃完饭到现在,一共间隔了不到三天时间,林城步却憔悴得厉害。
甚至比起以前在船上见到他时都要憔悴,那时劳心劳力还各种担心受怕的林城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短短两天时间,就满脸疲惫。
这个人对他的感情,当然不仅仅是喜欢他这么浅的程度。
光是这些年如影随行地付出,就早已经超出了喜欢能做到的范围。
这就是爱——
元午摇了摇头,把撑着脖子叫的羊驼从脑海里甩出去。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声,“我有补充说明,你要听吗?”
“啊,说吧,”元午抬起头,突然觉得逆光站在他面前的林城步非常高大,身体一圈都泛着金光,他不得不拉了拉林城步的衣角,“能低点儿么,看上去太伟大了。”
林城步在他面前蹲下了,叼着烟:“这样行么?”
“嗯。”元午点头。
“我为你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那什么,你,”林城步说得有点儿尴尬,但是没有太结巴,“我愿意为你做这些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在这儿,但是我说我要的是你……爱我,这个有点儿肉麻……我刚怎么说出来的……”
元午看着他没有说话。
“该怎么说呢,我想想,”林城步狠狠抽了口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看着他,“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我爱你,但是我要你爱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那些所以你应该爱我,我说这话,只是因为,爱都是希望得到回应的,我说的……仅仅是我希望得到的。”
元午还是看着他。
“是不是没听懂,我自己好像也没听懂,”林城步掐掉了烟,“就这么说吧,我为你做那些,是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爱我,也只是因为我爱你,跟做了什么无关。”
“我知道。”元午说。
林城步舒出一口气:“我这辈子都没一气儿说过这么多爱你爱我的。”
“我也没听过这么多。”元午说。
林城步的话有些混乱,但他还是能听得明白,他对情感有些陌生,但逻辑并不缺失。
林城步的这种状态,他似乎也能隐约理解一部分。
关于希望得到爱的那一部分。
他曾经体会过。
大概是的,时间太久远,这些记忆早就已经在他身体最深处一点点地消失掉了。
他希望像元申一样得到关心和关注,得到疼爱,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别人都有的来自亲人的关爱。
差不多吧,那种感觉。
但他最后也没有得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慢慢习惯了,慢慢就不再期待了?
经历了多久的等待和失望?
最后就不再揣着这份希望了?
记不清了。
元午看着林城步。
亲情和爱情不一样。
但希望和等待是一样的。
林城步已经等了这么久,还能等多久?
自己这种手足无措的状态,林城步要的爱情,他怎么给?
他连亲情都没有概念,拿什么来谈爱情?
每一个人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林城步的爱情是这样的,江承宇的爱情是那样的,大齐前阵儿交了个女朋友,小姑娘的爱情是每天亲手给他贴一张面膜……
每一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没有可以参照的样本,没有可以模仿的例子,不同的人,对待爱情有不同的反应。
那属于自己的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种烦乱而又似乎永远理不出头绪的思考,每次都会让元午陷入恐慌,恐慌他异于别人并且无从弥补的缺陷。
结局往往就是烦躁不堪。
就像现在。
“还有多久。”元午问。
“什么?”林城步一直蹲在他面前发呆。
“电影,还有多久开场。”元午说。
林城步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
“哦。”元午扔掉手里早已经灭掉的烟头,又点了根烟。
“去打电动吗?”林城步说,“你冷不冷啊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