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口,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虽然大家都能猜到,这位木先生应当是有些东西的,但这才见了尸体多久,还没用其他的验尸工具,就能直接下断口的,这本事有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请先生指教。”许行知恭敬道。
木先生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脸我看你也是个懂礼的,就不跟你计较的神态:“我见识过无数被火烧的尸体,如果他是被活活烧死的,那么口腔耳鼻甚至内里应该全部都是烟灰和碳末,但是你看他,只是口鼻的表面处有,很显然是在死后才被灼烧的。”
佟有听的入迷,忙问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那如果是他家里人帮忙处理了,所以才比较干净呢。”
“不会的。”许行知摇摇头,回想起一点残存不多的常识:“烟灰是深入肺腑还是表面上附着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但是肯定不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能让先生如此断定吧。”
“那是自然。”木先生投过一个赞赏的眼神过去:“这里面区别可大了,你看他表面的皮肤,虽然大面积的烧伤看起来很可怖,但实际上并没有那种挣扎和痛苦的生活反应,还有他的眼睛。”
众人好奇的凑过去,木先生可能是很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了,这时候显得有些滔滔不绝:“我们祖上就是干仵作这一行的,有很多经验流传下来,一个人如果活着被烧死,会火光特别大,人是不是就会下意识的闭眼,不让烟灰进眼睛里。”
“对。”
“这种下意识反应,会让死者的眼睛变形,成为一种鹅爪状,但他却是非常平和甚至舒展开来的,这些种种加起来,还不够说明,他是他杀还是自然被烧死的?”
说这话的人身材矮小,手微微下垂,背部还有些佝偻,但话说出来的那种笃定和自信,在阴暗的牢房里,却是显得如此亮眼。
“那这么说,嫌疑最大的人,应当就是姚瓶了。”陈玉芝有些困惑:“可是姚瓶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还是和她非常恩爱的丈夫,难道真的和刘花说的那样,有姘头了。”
许行知看向木先生:“先生,您能看出来,吴宝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吗?”
“看不出来。”木深摇摇头:“尸体被烧毁的太过于彻底,全身都皮开肉绽了,不过多花点时间一点点去验,可能也能找出一些线索。”
“那么我们现在把所有的信息全部整合起来。”许行知开口道:“吴宝根确实是他杀,那么按照刘花所说的,如果姚瓶是凶手,那么她作案的动机是什么,以及她到底是怎么在有不在场证明的情况,杀死吴宝根的。”
众人冥思苦想,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陈玉芝补充道:“可以去查查姚瓶来南新县之前,是做什么的。”
“所以还是缺少关键信息,我们现在是从姚瓶有罪论倒推过去,都发现逻辑链是不完整的,更何况实际断案更需要证据存在。”
许行知吩咐下去:“文典,你带人去查查姚瓶当时是几时出的门,又是什么时候回去发现吴宝根的尸体的,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正和她相关的档案什么的都调出来。”
“王二胡和张麻子,你去他们两人说的送豆腐的那两家货郎家里问问,刘花和吴大柱是不是真去过了,估算一下中途大概多少脚程。”
“至于玉芝,你待会和我一起,单独去问问话。”
把事情安排好,许行知看着旁边的木先生:“这次多亏了木先生您,不然我们这一群门外汉都还在这边瞎忙活呢。”
“这是仵作应该做的。”木深倒是没有被这一句吹捧给迷了心神,尤其是见着他刚刚雷厉风行处理事情的姿态,和先前找上他时不要脸的样子,完全是两模两样,就知道这位许大人不简单。
“木先生做仵作多少年啦,来县衙做仵作不做。”许行知想都没想,边笑着凑上去问木先生,现在还只是一个案子,如果以后案子多了起来,县衙在这一方面太过薄弱,没点人才在怎么行。
“薪酬和福利待遇和县衙里的衙役一样,木先生,我们是真的需要你。”
看着他低下头,年轻的面容上格外真挚的眼神,一句需要,让原本还想要摆摆谱的木深一下软下来了,但还是非常冷静的开口:“你们知道我这手是怎么伤的吧。”
“我与林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县太爷想要和林家互不干扰,友好合作,留我一个残废,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主意。”
许行知双目含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在这里做官,会允许其他人越在我头上,在南新县鱼肉百姓。”
木先生深深的看了许行知一眼,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县太爷年纪轻轻却有鸿鹄之志,大人不嫌弃在下是个残废,木深自竭尽全力,为大人效力。 ”
也会在身后看着,现在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底会实现他的野望,还是最终被现实给彻彻底底打败。
忙活了一通,夕阳都已经慢慢的在天空中游荡,许行知随便的扒拉了几口饭,心里思索着到底应该从什么角度去问起。
姚瓶应该是最为棘手的人物,所以许行知和陈玉芝打算从吴大柱问起,再到刘花和姚瓶。
周围的邻里对吴大柱的评价还是挺高的,说他老黄牛一样,肯干又顾家,衙役问的细,许行知也才知道,看着老实的吴大柱,其实平时会有喝酒的坏习惯,而一喝醉,就喜欢在家里打人。
一旦他在外面喝酒,那天晚上家中绝对会产生激烈的争吵和各种厮打的声音,虽然刘花极力遮掩,但手臂上的伤痕和脸上的淤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吴大柱的态度一直很坚决甚至诚恳:“县太爷,我知道您明察秋毫,但这是我的家事,叫刘花那婆娘不要再发疯了。”
许行知反问道:“你这么反对刘花来县衙,是知道吴宝根不是真的被烧死的,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吴大柱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甚至看着显得有些滑稽:“大人,这空口无凭的,就算是您也不能随随便便冤枉人,宝根可是我们吴家唯一的苗苗,什么原因能让我给自己断子绝孙啊。”
“你说我们家宝根不是被烧死的,那凶手是谁,你总得给我找出来,是姚瓶吗,还是刘花那个婆娘贼喊捉贼。”
“宝根是我从小疼到大的,我就那么一个儿子,肯定是姚瓶干的,大人你把那个女人给抓住打入大牢,让她给我们家宝根陪葬。”
他嘴里来来回回倒腾着说着这几句话,整个人像是被自己的思绪魇住了,许行知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能带着陈玉芝先离开。
两人见到刘花的时候,屋子里的窗死死紧闭,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安静的坐在床上,直到光线从门口撒入,里面的人才眯着眼睛抬起头。
“大人。”
许行知把窗户微微打开,等她有些适应了才开口:“我们现在是来问你一些话的,你要是想要找到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就仔仔细细的把一切全都说出来。”
刘花却一下抓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是确定宝根是被其他人杀死,而不是被烧死的吗?”
“是。”许行知肯定了她:“但我们只能初步确定吴宝根是他杀,真正要找到谁是凶手,还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什么啊,凶手肯定就是姚瓶那个贱女人,你们把她抓起来,这案子不就破了。”刘花一脸不能理解,当即大声嚷嚷起来。
“你说姚瓶是凶手,那她为什么要杀吴宝根,人早上去买菜了,又是怎么杀的他。”
“反正肯定是她杀的。”刘花一时语塞,但还是很快开口:“至于怎么杀的,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县衙应该查的吗?”
许行知示意陈玉芝记下来:“没有关键性证据,不能指认出凶手。”
刘花一下急了,整个五官扭曲了起来:“等等,我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奸夫仇杀的,我曾经见过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去竹林里和其他人会面。”
这条讯息一出来,两人立马振奋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陈玉芝假意提笔记录下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拆穿,不在公堂上说出来。”
“这我怎么说啊。”刘花眼神颓废:“我当初在家里就说了,结果宝根说那人是他,吴大柱那个死鬼也跟没事人一样把事给翻篇过去,但那个身影不可能是宝根的,要矮一点也更胖一点。”
“再加上这么久了,我都想是不是我当初看错了,但现在想就是那姚瓶找了个奸夫,瞧上我们家豆腐方子,害了人夺走方子就想跑。”
“这我们记下了,那你知道,姚瓶在逃荒到南新县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刘花嘀嘀咕咕:“她说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勾引主家被打出来的。”
“大户人家,那她有说过是哪家吗?平时有没有显露出一点。”陈玉芝继续问道。
“这谁知道啊,天天遮遮掩掩的,好像还挺远的,都不在应山州里,姚瓶手艺还不错,会做一些糕点之类的,就是真的贵啊,要不是给宝根补身子,我才舍不得花这钱。”
越说刘花越心痛:“结果呢,我这个当娘的都吃不上一口,宝根被那姚瓶蛊惑,做好了都进那个贱人的嘴里了,现在好了,人还被害死了吧。”
嘴里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最后后知后觉的问:“大人,这些和案件也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的,你提供的越多,就越有利于我们寻找凶手。”许行知安抚道,这次确实从刘花获取了不少信息:“再来说说吧,你事发那天,去城西那边送货,送完就赶回来了吗?”
“是啊,我送完就回来了,路上没有歇一会,城西远一点,倒是城东那家近一点,本来是叫吴大柱送完豆腐再去买上一些柴火的,那边的柴火要价便宜一点,谁知道发生了这档子事。”
“好的,我们知道了,如果你之后还想起什么重要的讯息可以让衙役立马联系我们。”
“大人,您们这就走了?那凶手呢。”刘花急问道。
“我们现在正在搜集证据找到真正的凶手,你不要急,等事情水落石出了,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