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人对于自家县令又开始折腾了表示习以为常,别看他平时不怎么喜欢待在这边处理公务,实际上上上下下的事,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从曲辕犁开始,到后面的堆肥,大家心里都默认,这位是个爱扮猪吃虎的主,只是这次的折腾有点不太一样,只是在衙役里面进行。
“所以我们以后每天都得抽出半个时辰,来学字?跟谁学?”
“你听没听。”贺应路叹气:“许大人旁边的两个书童教,他会不定期的来抽查,下个月月底的时候进行考核,学字最多的前三名,分别奖励三两、二两和一两。”
“这么多,那文典不是必拿,他可是秀才,孙主簿和陈县丞呢,他们参加不。”
“不参加,就我们八个衙役。”王二胡听着顺口接道:“因为文典和大拿会写字,所以县令大人另外有更难一点的考核,而且还设了一个进步最大奖,也是二两银子。”
“就是和自己比,看看谁进步的最大,奖银子。”
有人嘿嘿一笑: “这哪里是县令,这是散财童子下凡啊,要知道我小时候,爹娘都不乐意花钱去私塾上学,现在学还有银子奖。”
佟有摸了摸脑袋,虽然也眼馋这银子,但这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家里条件还挺好的,爹娘从小赞成他去私塾读书的,只不过平时里为了躲懒,同僚也没人问,所有人都自动默认在座的各位都是文盲。
退一万步来讲,他这个笨蛋脑子,也学不来啊,当初学三字经学了整整一个月才背下来,到现在也就记得‘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话了。
他爹娘当初那么雄心勃勃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去考科举,从梦想到被现实的冷水给浇醒,从家里的好大儿未来的希望,到直接放弃备孕养小号,只需要一年,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得疯魔了,好在小老弟出生,吸引了那夫妻俩绝大部分火力。
现在县衙的生活挺好的,怎么还要学字读书,佟有长叹一口气,忧愁的看着同僚们喜笑颜开的脸,乐吧乐吧,等吃了读书的苦,就知道到底有多难了。
“有奖励,自然也是有惩处的。”贺应路在旁边补充道:“最基础的必须要认会常用300个字,这个是底线,然后县令大人说了,最后一名,帮整个县衙里的人,洗半个月的袜子。”
所有人当即痛苦面具,但又不由想道,八个人,只要不是最后一名,有人帮忙洗半个月的袜子诶,岂不是美滋滋。
所有的衙役平时都是有自己的活的,许行知也没打算用学习给大家加多大负担,每天抽出半个时辰,让书白和书画轮流教一些基础的字词,打好基础浅显的学点东西,等到入门了,以后自己学什么都很快的。
五个村子的堆肥工作都在稳中向好的进行着,许行知知道,堆肥这事现在只有他懂,还没教出人来,不是躲懒的时候,这段时间一直在几个村子来回的奔波着。
其实问题都不是很大,只是几个村子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些,找茬五分钟,赶路一时辰,原本就有些晕车,这路破的更是让人想直接骂人。
等前中期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许行知难得呆在县城里面,睡到早上十点才堪堪爬起来,穿着睡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少爷,你今日穿官服去县衙吗?”
“不穿,晚点再换。”
没错,许行知现在已经不住在县衙了,靠着家里一夜暴富的他,非常大手笔的在县衙不远处买了一个大宅子,从胡同口走个五分钟,就能直接到县衙的后门处。
当初天□□八晚八的生活过的太久了,连续几年早上六点四十起床的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想想就一把辛酸泪。
好不容易这几个村子的事进入了正轨,他县衙老大,给自己放一个小小的假怎么了!其实主要还是县衙里有陈县丞挑大梁,有人替他负重前行,放肆一点也没关系。
南新县太穷了,穷的整个县城其实没什么店,也没什么娱乐设施,许行知来到卖馄饨的老夫妻那边,熟练的吆喝:“阿婆,我要一碗馄饨,给我包双倍肉馅,待会给你付16文。”
“好嘞,您坐下等会,给您现包出来,绝对是最新鲜的。”
陆续吃了很多家的早点,还是这对夫妻的汤最鲜最香,至于馅素多肉少,只沾了一点肉味,许行知表示没关系,他可以用双倍钞能力,吃到更好的体验感,等呼噜噜的吃完这碗鲜香扑鼻的馄饨,回到宅子里换上官服,才慢悠悠的走进县衙。
案桌上翻看着这段时间的报告,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处理掉,外面却突然掀起了一阵波澜。
“大人,这是有人报官。”
许行知微微颔首,这算是他当县令之后,第一次有人找上县衙上来告官的,自己身上已经穿上官服了,用不着再去换衣服:“让人进来吧。”
来者三人,是一对看着微大的夫妻,约莫四十岁来岁,低眉柔顺的女子正好是如花一般的年龄,伴随着惊堂木一拍,大喊一声升堂,平时嘻嘻哈哈玩闹的衙役也都拿着棍棒,左右皆排列齐整,大喊着‘威武——’。
小县城里面,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片轰动,更何况是有人告官这种稀奇的大事,百姓们听见县衙的喧闹声,立马就往这边赶,就怕抢不到一个好位置,距离近的有时间,还能抓一把瓜子果干过来。
人虽然多,但等到案子真正开审,众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县衙处理案件时,百姓虽然能在后四排围观,但你若是敢大吵大闹,遭别人唾弃不说,还会直接被衙役给丢出去。
“来着何人,状告何事?”
为首眉目凶悍的妇人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手指甲在地上划过响起难听的声音,语气尖锐的吼道:“大人,我要告官,这个贱妇谋杀我儿子!”
许行知看着递上来的状子,一看就是找其他人代写的,事情的过程倒是很简单,这家人平日里靠着一门做豆腐的手艺为生,因为豆腐做的好,经常会有一些小货郎买上一些担到乡下去卖。
最近来了几个大订单,所以全家都比较忙碌,就在前天,刘花和吴大柱给顾客送豆腐去了,留下儿子吴宝根和儿媳妇姚瓶在家。
吴宝根在家里煮豆腐,姚瓶则出门买菜去了,没想到回家路上,就听见周围的人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应是这段时间熬夜太多太拼命,吴宝根没忍住在厨房打了个盹,没想到直接失火烧了起来,厨房里柴火又多,整个人清醒的时候,已经跑不出来不行了。
这是比较客观的说法,但是报官者刘花,也就是吴宝根的母亲,执意认为是儿媳妇姚瓶蓄意谋杀,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睡死到周边都着大火了都不知道跑。
“娘,你别闹了,我知道夫君去世了你很难过,但是你胡闹也别闹到县衙来啊。”女子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简单簪着一根木兰花簪子,俏生生的脸颊上几个鲜红的巴掌印,看着更是楚楚可怜。
“贱蹄子,别给我在这边装模做样,你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当初宝根把你给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个漂亮的还未婚先孕勾引人的女人,绝对会闹得家宅不宁,你说,谁是你的奸夫,你们联合起来一起谋害我们家宝根,好远走高飞再嫁是吧,我就偏偏不让你如意!”
刘花边冷笑边扬起手,一看就力道不小,但还没等扇出去,就被旁边的佟有给阻止了:“这是县衙,不是你家,别给我在这边动手动脚,有什么罪证给说清楚就可以。”
外面的百姓兴奋的瞪大眼睛,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开口,只能互相对视,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眉眼之间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对话。
有人还是没忍住,语气压低的和旁边的人咬耳朵:“原来当初那姚瓶是未婚先孕啊,我就说当初吴家突然就娶了媳妇,还那么急,这女人真不检点。”
“是啊是啊,说不定以前,干的就是不让人知道的烂勾当。”
“这事都怪我,是我不仔细。”女郎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哀伤,缓缓流出眼泪:“我嫁进吴家三年,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和夫君感情是极好的。”
“我知道磨豆子煮豆子都是极其熬人的活,夫君熬了半晚肯定累,但当时只想着买完菜回去替换他,让他早点去休息,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走,意外就发生了,都是我的错。”
“你放屁!!!”刘花指着她骂:“怎么早不出意外晚不出意外,偏偏我和大柱去送豆腐的时候出意外,肯定是你学了我们家的豆腐手艺,就想杀了我们家宝根同你的奸夫私奔。”
“娘,我嫁进吴家也快两年了,你有看过我和其他男人说过除去卖豆腐上的话吗,就这样一口一个奸夫,你说我有外遇,那你倒是说我的奸夫是谁啊!”
“我怎么可能做出杀害夫君这种事,谁会想要年纪轻轻当寡妇啊,就算……也不能红口白牙这般污蔑于我啊。”
姚瓶咬牙,脸上的哀伤和坚毅让外面的看客扭转了想法:“好像是这样,她们成亲那么久,也没见吵过什么架,日子也过的和和美美,不至于杀夫吧。”
“我觉得肯定是之前孩子不小心流掉了,这一两年肚皮都没个动静,唯一的儿子又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刘花肯定受不了,像现在这样没发疯已经很好了。”
后排的百姓的讨论声越发大了起来,眼看有越演越烈的情况出现,王二胡和张麻子利落的走过去,比划了一个手势,表示再吵就全给我滚出去,所有人立马闭嘴噤声。
“肯定是有新姘头,这颗心蠢蠢欲动了呗。”刘花完全不听她的话:“我和你住了那么久,每天只知道花言巧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许行知听完了两人争吵的,拍了下惊堂木,让人安静下来:“刘花,你来报官说你儿子是被姚瓶杀害的,那么你有什么证据来表明,或者说姚瓶有什么杀人的作案动机,县衙判案,不可能凭借着你疑心的一句话来定罪的。”
“绝对是她动的手。”刘花语气斩钉截铁:“我怀疑她嫁到我们家,就是早有预谋的,就算不是亲手动手,也一定和她有关系。”
“不可能这么巧合,当初她来南新县投奔亲戚,结果不小心撞倒了我儿子的豆腐摊子,然后又接二连三的碰见,把我家宝根迷的不知四六,忤逆我也要娶这个贱女人。”
“南永县这么穷,投奔也不会来这啊,谁家好人家的女儿会这般不知廉耻勾引人,还没成婚就怀了,现在这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显露出原型了,就是可怜我家大儿——”
刘花越说越恨,盯着姚瓶的眼睛都姚冒火了:“至于姘头,我在她房间里找到了一件缝了一半的衣物,很明显不是我们家宝根的尺寸。”
视线落在姚瓶身上,她眼神凄切:“娘,我都解释过了,那是我给公爹缝的,给夫君缝了一套衣物之后,我就打算给您和公爹一个惊喜,谁曾想,您会这样误会。”
旁边看着憨厚老实,进来后一直打哆嗦没说话的吴大柱肯定了姚瓶的这句话:“我当初也听儿子儿媳妇说给我们一个惊喜,可能就是这衣物,这老娘们就是一天天的想多了在那瞎胡闹,脸都给她丢到县衙来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说着扭头看向身侧的人,暴起抓着刘花的头发扇了一巴掌过去,看起来格外的可怖,等众人想要阻止,他自己却已经松开手,跪着不停磕头,脸上带着卑微又谄媚的笑容:“县太爷,我家宝根就是没注意,被火烧死的,我现在就把他带回去,保证不碍大人的事。”
许行知握着笔的手陡然一紧,而后又松开,不疾不徐的问道:“在南新县的地界,儿子被烧死心里有怀疑来县衙报官,碍本大人什么事了?”
“还是你觉得,本官是那种是非不分,什么都不管的狗官?”
“这——大人,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啊,大人日理万机,天天要处理那么多事,还要管我们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许行知见派去坊间打探消息的几人回了,把前面的话题全部收束回来:“你们说说,吴宝根死的时候,你们分别在哪里,有什么人可以作证。”
姚瓶率先开口:“回大人的话,我当时去街上买猪肉了,想着夫君这段时间这么辛苦,做点肉好好补补,张屠夫和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证。”
“我去城西送豆腐了,城西的纪货郎可以作证。”吴大柱也连忙补充道:“还在路上碰见了出门上工的许家小子,他也能证明。”
刘花道:“我去城东送豆腐了,吴货郎可以作证,一大清早就出发了。”
“你们今天说的话,全都记录下来了,县衙之后会去调查核实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并对吴宝柱验尸,看是被自然烧死的还是他杀。”
“因为你们都是嫌疑人,所以暂且要留在县衙,查明真相之后,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大人。”刘花跪在地上:“宝根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劝我看开点,觉得我就是疯了受不了打击。”
“但是大人,我儿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不可能会因为不小心被火烧死。”刘花浑浊的双眼凄厉绝望中带着恳切,声音嘶哑,头部撞击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求县太爷为我儿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