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让许行知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有五个村子选择过来,询问堆肥的事宜。

陈家村是其中一个,其余村长看见对方熟悉的脸,原本高高悬挂着的心都稍稍放了下来。整打整算,他们对于县衙的信任度没那么高,引进新的堆肥,还得自己出原料,谁知道后面的结果怎么样,还不如先等其他人试过,好用的话,作为南新县的父母官,还能不教他们?

大家都不想承担风险,抱着观望观望的态度,好不好到时候再说呗,这次来的五家,陈家村和王家村是隔壁村,日子过的都还行。

陈县丞在给村长传消息的那天,回了陈家村一趟,和村长在房间里呆了半个时辰,大家也不知道他们聊了啥,只是出来召集村民说这事的时候,老村长特别强调了:“县令是从京城来的,拿出了曲辕犁这种好东西,我也愿意赌一把,相信他不会骗我们。”

“县太爷需要一支像他所想,为他所用的村子,我们要努力在他心里挂上名,以后有什么好事,人家第一反应不得想着咱们村。”

………

“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要有要是没有好结果的,大家好好想想,按照自己的方法施肥,最后也就这样了,试试新县令的堆肥法,他可是说,产量至少能往上涨个一成。”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对新县令最多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信,要他们去冒险,肯定是不划算的,但他们也知道,自家村长是个有远见的人,人家的脑子和自家不一样,总要等很久之后,大家才能理解当初村长做决定的用意。

老村长挥挥手,陈二狗拿了个香炉在桌上,把香给点上:“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想一想,到时候来选择,有半数以上的人同意,我就去县城走一遭,少数不乐意你们自己堆,其余人就和我一起,跟着县太爷拼一把。”

“要是大家都不想要弄这事,那我也不费什么心思,算了就算了,大家爱怎么搞怎么搞。”

现场一下陷入了安静,然后开始出现嘈嘈杂杂的议论声,在香燃到三分之二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站了出来:“村长啊,我不相信县令,也不知道那什么肥,但我信你,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家村,这就够了。”

“是啊村长,我们相信你,你觉得可以,我们就跟你走。”

老村长面对这些支持声,却不见得高兴,拐杖在地面上敲了三下,大家才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信我,我很感动,也知道我这三十四年村长,不是白当的,我为村子里做事,大家都看得见,相互信任相互体谅,大家一起齐心协力让村子变得更好,让生活过的红红火火。”

“但是这一句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的,这堆肥谁也没见过,不知道效果,到时候要是赌输了,别来我家门口泼东西,指着我这张老脸骂。”

“这老东西,都是你在这搞七搞八,才导致现在这结果,好处你们自己享了,坏处全推我头上了。”

“肯定不会的,你可是村长。”有人大声嚷嚷。

“不关村长不村长的事,我只是想说,这是关乎到你们所有人的大事,做决定也必须你们自己来。”老村长面色严肃:“想要参与进来的举手,愿意的跟着我写一份保证书,说你们是自愿参与,有什么好处你们自己享受,有什么后果也一概承担。”

静默片刻,陈二狗他爹把手举了起来:“我觉得这事成。”

越来越多人举手,也有人犹疑,举了又放下,但最终举手的人数,还是在半数以上。

老村长皱巴巴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举手的人签保证书,跟着县太爷堆肥,其他人自己管自己的。”

“到时候县太爷来村子里,你们攒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别说你十天憋不出一泡屎,偷偷摸摸的把东西先给自家地用了,你们互相监督,签了字的,要是你隔壁他给自己家田浇肥,里面有一部分是你的。”

陈家村热热闹闹了半天,隔壁王家村早就因为曲辕犁的事不满了,这次更是卯足了劲,凭什么陈家村能干我们村就不能,那老狐狸,没好处想让他上,门都没有,那陈县丞也是他们陈家村的,肯定知道一些内幕,必须跟上!

至于其他三个村子,这次来也是破不得已,村子里实在是太穷了,土壤没肥力,村子离水源又远,每年都要因为抢水灌溉和别的村吵起来,更进一步就要发生械斗了。

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愿意出来拼这一丝机会呢。

许行知不想管他们愿意来的原因,只是更加详细的跟他们强调了一遍过程,最后问上一遍:“村子里的人是都同意了吗?”

陈村长站出来:“大人,我们村子里大多数人是同意的,少数几个不愿意的,我就让他们管自己的,最后产出的肥让出了那东西的村民用。”

“行。”许行知往下面看了一圈,其余人犹犹豫豫间,最终还是点了头:“如果按照我说的堆肥法去做,那么你们从头到尾,就必须听我的,毕竟堆出来的肥料最后也是用在你们自家田地里的。”

“我们都听大人的。”

许行知不可置否,原本他是打算就找一个村子的,轻便一点,但既然有好几个村的百姓信他,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从书架上取出南新县的简易地图,递给旁边的陈县丞:“始新,这五个村子分别在哪个地方。”

看着上面只是粗暴划分了县衙和四个厢的位置,用圈圈表示村落,简略到甚至看不出有几个村,只能通过旁边的备注知道。

陈县丞用手指了指,许行知眉头一条,太过分散了,甚至还有两个村,直接就是对角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指了指:“陈家村和王家村是邻村,也是在五家村落里面交通最好,离县衙最近的地方。”

“所以我们先去陈家村和王家村,挖坑填土可以让村民来,但挖多深多宽,怎么垒土,还是得有人在旁边指挥着,找几个衙役我来教,其余三个村按照离县衙近的先建,这次我在旁边盯着,以后确认这肥料有奇效,其他村子想要建堆肥池子的时候,得让跟学的衙役锻炼锻炼。”

其他人没什么好反对的,这事就这么敲定下来,看着面前的几人,在古代,能成为一村之长的,身上总归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应该是穿了自己最为得体的衣物过来,但就算是里面最富裕的陈王两村,这一套专门见人的衣服上面,都能看出存了好几年的痕迹,更别说其他人身上的补丁。

等人走之后,许行知问旁边的这位万事通:“玉芝,你知道平常的衣物是什么价格吗?”

陈玉芝迟疑了一下,书画兴致冲冲的凑过来:“少爷,我知道。”

“那你来说说。”

面对自家少爷鼓励的眼神,一直在旁边觉得自己没什么用的书画顿时支棱起来了:“我来这边两日,就想着少爷您以后肯定要做新衣服的,就去问了问布料和成衣的价格。”

“麻布棉布偏多一点,价钱确实比京城便宜多了,不过丝绸没多少,过时了老掉牙的款式,还敢出价那么贵。”

“一匹布四丈,能做两件衣服,麻布两钱左右,棉布三钱,这个正常,倒是丝绸都敢卖二两了,京城便宜的时候,也才这个价。”

“买了布随便叫会做衣服的娘子做,花不了多少钱,针脚密做的好,成衣的价格要在布料上面翻上一翻。”

许行知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没想到书画你平时这么仔细,府里的财政大权交给你,我可太放心了。”

“那可不。”书画笑得牙不见眼:“这边的物价我可都清楚的很,人生在世,哪样离得开吃穿住行,我保管用最少的钱,买出最好的东西。”

“你既然有这个天赋,每日下午不忙的时候,我教你一些简单的算学。”许行知看着他听见学习二字,脸一下就皱了起来,不由得笑道:“别愁眉苦脸了,以后你家少爷往上走,少不得要算账,到时候还得指靠着你呢。”

“也就府里的开销,县衙里的事,孙主簿算数好就行啦。”

书白一把拉过这个白痴:“少爷让你多学点,你就多学点,哪来那么多废话。”

许行知摇摇头:“就拿之后最近的秋收来说,里面哪个村不是要算税的,孙主簿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县衙里没几个会算写的,不止你们,都得给我好好学起来,没什么坏处。”

“是,少爷,全都听你的。”

京城,朝堂之上。

“你这个老匹夫,说的倒是轻巧,修缮宫阁,你倒是说这钱从哪里来啊,你出吗?”头发稀疏的户部尚书吼道。

“圣上英明,四海无恙,住好点把皇宫修修又怎么了!”

“就是因为圣上勤勤恳恳那么多年,才有现在这种天下太平的日子,国库里的钱本来就不多,去年的黄河水淹没了多少地方,现在有多少百姓没有种子下地,这钱拿去修缮宫墙,那天下这太平,又能持续多久!”

这位十分敢说,大臣们唇枪舌战,就差没拖鞋用鞋底板子抽对方耳光了,而他们口中的圣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事态已经激烈到一定程度时,才微微顿手阻止。

刚刚就差打起来的两个人立刻噤声,毕恭毕敬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两位爱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火气没必要那么大,不过修缮宫廷一事暂且先放。”主坐上的人轻飘飘把这事给带过去,臣子们也识趣的不再开口。

“不过朕近来倒是也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诸位也一起听听,许爱卿。”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位置靠后,缩成鹌鹑样的许临越,只见他慢吞吞的从后面跨出来:“微臣有一幼子,从小被娇惯长大,也不知天高地厚,前些日子犯错,去了应山州下的一个小县里面当县令去了。”

话刚说出口,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了一句:“许大人,这边没人想听您的幼子如何,敢当街调戏清河郡主,这错可一点都不小啊。”

“您这能量不还挺大的吗,还能让他去当个县令。”

所有人看着站出来的这个年轻男子,心里回想着,这到底是哪个派系的,很久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了,陛下都说出叫许临越在朝堂之上开口,肯定就是通过气了。

就算这许临越确实是草包了一点,说话一点都不会抓重点,但在陛下面前打断人家,这么没有眼色,这人以后还想往上到哪里去?

圣上轻飘飘的往下扫了一眼,那人立马感觉到不太对劲,吓得大汗淋漓,哆嗦着嘴不再开口。

许临越也不敢再废话:“幼子写信过来说,他无意间在一本旧书上,看见了一种新式犁,觉得还挺有意思就让那边的木匠去研究了。”

“复原了那样犁之后,用来犁地开荒,不仅比原先的直犁省力一半,效率还大大提升。”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眼神中,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那犁可以达到日耕两亩地。”

整个朝堂都炸了,所有的朝臣在心中头脑风暴,除了刚刚那个傻子,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虽然下意识想开口质疑,但许临越把这个东西放在大朝会上说,是假的的可能性不大,这事可不兴乱说,不然可就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全家一起遭殃。

再说了,看圣上一脸镇定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一个大臣率先跪下:“天佑我大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人皆跟着跪地大呼,暗骂这人鸡贼。

许临越早有准备,把准备好的图纸献上:“幼子在那边同工匠们日夜研究,现在南新县已经用上了这种新犁,怕我们不相信,还特意差人带了一把完整的犁来京城。”

圣上嘴角微微含笑:“这犁现在在何处?”

“微臣已经令人带过来,现在就能拿进来,请诸位大臣掌掌眼。”

原本正在上朝的大臣,纷纷跟着圣上一起往农庄走去,当然,只有三品以上的大臣有这个资格,其余的只能伸长脖子,把艳羡的目光放在许临越上。

这人运道好起来,谁都挡不住的啊,当今圣上是个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之人,许行苼去年刚好进士及第,现在可还在翰林院,也是时候授官了,小儿子许行知,那纨绔草包是个祸害,但人家也不在京城,被打发走了,还能给出这么大一个惊喜。

一群朝廷重臣揪着胡子,翘首以盼的看着皇庄里面的农人,把牵绳套在牛身上,开始驾着牛动起来,一道道平整顺滑的线条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这被犁出来的地,工部的人几乎都想贴上去,看看这犁在哪里动了巧思,开出来的地平整不说,还能省那么多力;吏部心里的成算就更多了,要是做犁出去售卖,是不是又有一笔收入了,百姓用完之后,能开垦更多的地,税收是不是也上来了。

在所有人‘许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的眼神中,许临越依旧是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木讷样子,也是所有人忽视他,觉得这个人不太行的根本。

谁也不知道,许家父子两人在自家庄园看到这犁的效果,那天回家,屋子里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除去改了那张图纸上的数据,上报圣上的话全部都是实话实说,甚至实诚到把许行知寄回家的家书呈给圣上看了,不然也不好解释,为什么有这犁,以前不告知,现在才来,解释越多事情越乱,还不如直接用许行知这啼笑皆非的缘由,乱拳打死老师傅。

面见今上后,许临越三言两语说完,就低着头在地上跪着,不敢看圣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圣上只是看着家书,兀自笑了笑:“你这小儿子倒是有趣,就是太爱撒娇了些。”

许临越心中一松,苦笑道:“行知和行苼年幼丧母,我就只能多照看照看,过于宠溺了些,只是没想到,两兄弟差异有那么大,行知从小皮实,坐不住爱捣蛋,这次也是意外,行苼倒是少让我操心,懂事开始就在照顾弟弟,平时还喜欢读书写字。”

“孩子难教啊。”圣上也感慨道:“我记得你小儿子好像是去下面当个七品县令了,要不要我给道旨意,把他给召回来。”

许临越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最后面上却是摇头拒绝:“他既然成了县令,就是官身,得对当地的百姓负责,刚好在那边吃点苦头,练练性子。”

“他的性子我明白,我不指望那小子能干出什么政绩来,不要闯祸就好了,也希望三年任期到了,皇上能给个恩典,让那臭小子回京。”

良久,许临越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念在你一颗慈父心肠的份上,朕允了。”

“谢圣上隆恩。”

圣上语气含笑: “放心,这犁对黎明百姓有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朕自不会亏待你们许家的,还有那个研究出来这犁的那几个工匠,一并召进京城吧,放进工部,让其余人看看,乡野之中隐藏的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