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新县人口不多,本身又穷又偏,加上之前灾荒年岁不好,除了因为眷念故土而留下的,很多跑的跑散的散。
但是灾年过后,离开的人又陆陆续续的回到故土,重新建设自己的家园。
和拜帖一起递过来的,还有里面明晃晃夹着的银票,最大一叠有八百两,最小的也有一百两。
林家的帖子写的倒是文雅,前面吹捧了一番什么少年英才,但后面高高在上施舍的口吻,说什么能跟林家一起合作曲辕犁生意,分你点利是你的荣幸,希望许大人能‘懂点事’,强龙不压地头蛇,别得罪了人以后日子不好过。
许行知轻笑一声,这可就让他失望了,这许大人可一点也不识趣。
“要说地最多,那肯定是林家,村子里活不下去的,都是卖给他们家当佃户。”陈玉芝有点谨慎的说:“林家老爷对佃户和长工比较节俭,不过作风却过于狂妄,普通百姓不太敢得罪。”
看着里面的一百两银子,许行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确实节俭,翻开最厚的这本拜帖:“八百两,这家呢。”
陈玉芝拿过帖子扫了一眼:“大人,这是赵家,做的是养猪的生意,为人比较厚道,不过当家人不爱和人打交道,比较偏居一隅。”
许行知原本无聊的脸上露出一丝兴趣:“养猪?”
“对,据说是祖传下来的养猪法,养出来的猪又大又肥,还没得过猪瘟,每年卖去府城,都被争抢着要。”
陈县丞忙完手里的事,脚步匆匆的想要进来汇报,就听见里面在谈话,刚想要离开避嫌,却见许行知笑着喊道:“始新,坐。”
“之前我瞧着玉芝就觉得是个好苗子,果然我的眼光很好啊,把人给骗回县衙了。”
“得大人看重是他的荣幸,谈何骗字一说。”陈县丞无奈笑道:“我这小侄看着软,实际上脾性倔的很,处久了大人就知道头疼了。”
许行知喝了口杯里的热水:“外面的百姓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那里讨论,吵得热火朝天,孙主簿在外面照看着,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等他们给出答案出来便是了,至于其他家……。”
陈县丞的话点到为止,陈玉芝却是听懂了自家叔父的暗示:“大人,小子初来乍到,刚好这是个机会,想去跟着孙主簿一起学习学习,增点长进。”
“去吧。”许行知点头应允,等陈玉芝走了之后,示意他说。
“林家的小厮今日来找我,说想做个局,望您赏脸一起吃个饭。”
许行知嗤笑一声:“见到利了,还弯不下腰,他们不会以为,低头瞧上我这县令一眼,就算是屈尊降贵了吧。”这人在这一亩三分地霸道久了,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吧。
陈县丞低着头装死不说话,林家在南新县盘踞最久,作威作福,当初灾年没少压价买田,逼农为佃,之前杨县令在的时候,本身自己没什么背景,每年手上一笔‘年费’,对于这些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犁已经没有了,这饭也就不必吃了。”许行知把那一叠请帖递过去:“这里的银票都给退回去,就说本官最近忙的很,以后有机会再说。”
有句话说的真对,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才哪到哪。
于此同时,上京许家。
许行苼的眼中充满了晦涩,看着旁边的老爹,幽幽的开口:“你说我现在把小弟提出来打一顿怎么样?”
许临越揪了揪自己的胡子,看着自己儿子芝兰玉树的模样,最终还是表示赞同:“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个臭小子,不打不长进,应该吊起来往死里打。”
“呵。”许行苼手指轻点桌面,生母早逝,许行知是被他从小带到大的,他知道弟弟是个爱玩闹扶不起的小草包,但他觉得,自己能够护住他,没脑子就没脑子吧,开开心心就够了。
在知道小弟被算计,得罪了清河郡主,除了自责以外,许行苼逼着自己冷静,怕那些人后面还有更狠的手段,便筹谋着让他远离京城,做好一切的打算,先等事情过去,他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再把人接回来就好了。
把惊心挑选好的富庶之地换成穷乡僻壤就已经很过分了,谁知那国公府还不甘心,不仅半路堵人,还把留给他的钱全部丢回自家,许行苼气得直骂人,心里又在担心小弟的安危。
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等到书白寄过来的书信,他从小娇养的弟弟,短短几日,不仅仅碰见了匪盗差点丢命,还淋了大雨生病了,看着就让人揪心。
偏偏那臭小子的信里,就那么一带而过,后面用了整整两页纸讲自己有多临危不乱,聪明机智,最后总结一句话:老哥,老爹,你弟弟我可牛逼了,快来夸我。
夸你个大头鬼!
虽然需要吐槽的点很多,但安稳度过危机,确实比之前长进很多,许行苼刚这么想着,就看见了最后面的内容。
说自己以前在某本书里面看见了有关直辕犁的改造,之前觉得无所谓,这次来了南新县,反正无聊,就试了试,发现这犁确实可以日耕两亩地,蛮好用的。
两人瞬间懵了,农桑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知道,日耕两亩,这牛吹的咋不上天呢,尤其是说这话的是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许行知。
许行苼不由得抖了抖书信,后面掉出来一张详细到极致的图纸,大图和详细到表明数据的小图,一看就非常专业到让人相信的样子,最后面歪歪扭扭字迹标注:“我找的木匠厉害吧,跟他说这样画,一下就搞出来了,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抱着怀疑的态度,两人找了个木匠造出来这架犁,偷偷摸摸的在自己家庄园里面试了一下。
看见丝毫没有夸张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好用,两人更心梗了,这个糟心的逆子/弟!这么好的东西,你还藏着掖着,还什么实在无聊试着玩,发现真的可以,还哇塞我真厉害,要不要脸,脑子呢?
但凡早点拿出来,将功赎罪都不至于让人跑去那个旮旯县城。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献给陛下,刚好可以求情让行知回来。”
许行苼揉了揉鼻梁:“晚了,他刚到那边,还是陛下应允的,七品县令也是官身,只能让他先熬个几年,而且现在京城也不见得安生。”
这倒是实话:“他那个猪脑子,指不定被人卖了还给人送钱,我们家的根基还是太薄了。”
“我看这臭小子也不想回来,看他那乐不思蜀的样子。”许临越指了指信上的几行字:“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什么破词都敢用进去,狗仗人势是这么用的吗!回来一定要他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你们别把功劳往我头上安,我在这边还挺好的,让老哥努努力,等我回来我就狗仗人势,成为全京城最炫酷的纨绔。’
‘我知道老爹你肯定靠不住,以后只能指着我哥了,哥,你是我亲哥,说这犁是你书里看到的,你想的都行,南新县已经用上了,记得早点往上报啊,能捞一点是一点。’
‘我命苦啊,之前爹给我的银票全被抢了,我看就是清河郡主那几个哥干的,还好我在我鞋底板和裤兜里面藏了点钱,不然连药都买不起,我亲亲好父亲好哥哥,我知道你们一定不忍心弟弟我孤苦无依,在这边住几年,连个宅子都买不起,以泪洗面吧。’
“就要让他吃点苦,才知道什么是错。”许行苼哼了一声:“你身为父亲,还不严加管教。”
“我要是真严加管教了,你不得闹起来。”许临越阴阳怪气道:“哪次不是罚了他之后,你后悔又拉不下脸,然后来找,还没给巴掌你就给喂糖,你还好意思说。”
许行苼不与他争论:“你想想怎么说,写道奏折,我找些好友造势一番,还有,这犁的图纸不能直接就这么给,上面的数据太过详细了,以前也没人这么标注过,得改改。”
“上次被扔回来的银钱,给他寄过去,我这边还有五百两,待会也给你,别到时候没宅子又病了,说我们虐待他。”
“呵。”
许行知自然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快要顺着驿站寄过来了。
县衙的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书白和书画读过书,他们两登记造册,记录多少人想要预定曲辕犁:两个衙役在旁边收钱清算;陈玉芝形象好又是本地人,一口方言让人不由自主放下警惕心,所以接待民众,对犁的一些有关问题进行讲解。
买犁的人给完钱,获取印具往偏门走,里面有放好的犁,有三个精壮衙役在里面候着,凭印具兑换犁,还能帮忙一起扛到板车上去。
看他们各司其职的样子,许行知非常欣慰的逃了县衙,在街头买了个肉饼,蹲在角落里吃。
说是肉饼,其实和之前吃的馄饨一样,只有一点点肉味,大多数馅用的是野菜来凑,不过做饼子的人手艺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饼又香又脆,对得起几文钱这个价。
吃了个半饱,刚好今日开了市集,许行知兴致勃勃跟着老乡一起去凑热闹,看看有什么能采买的。
说是看看,实际上许行知心里已经有了非常想买的东西了,肉,他要吃肉!
这段时间忙迷糊了,天天在县衙啃叶子菜,感觉自己都要变成绿色了,每日下午就开始饿着,只能自己跑出去开小灶吃零嘴。
看似老爹给的几千两没带,实际上他身上零七八碎藏的金子银子,加起来也不少了,要知道,寻常百姓家里,一年的收入大概也就在3-10两银子。
大周朝还没通货膨胀起来,钱还是很值钱的,一碗馄饨一个肉饼或者一根冰糖葫芦之类的,顶多十几文钱,他又不充大款不打赏,一两银子够吃很久了。
不过南新县本就贫穷,商业更是不发达,仅存的几家吃食店被他来来回回吃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什么油水,许行知非常的坚定,他可以赖在县衙里面住着,不买自己的房,但吃的必须对自己好一点。
市集里面还是挺热闹的,都是些日常物品,零散卖的自家酿造的醋、酱一类,还有薪柴布匹以及针脚麻密的鞋垫,各式各类。
许行知竟然看见还有卖绿豆酥的,买了一个尝尝,当即惊为天人,看着剩余份量也不多,直接挥手包圆了,吃不完带去县衙给其他人吃嘛,卖家也十分开心,干脆篮子都直接送了,反正一文钱两个,回头再买就是。
他没注意到的是,寻常人家买东西都精打细算的,市集里面这般花钱的人实在不多,大家的目光一路上都围着他看,希望这位财神爷能光顾自家家摊子,收了钱早点回家。
嘴里塞了两绿豆酥,眼尖的看见街角围着一圈人,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摊子上除了着带血的兔子和鸡,还有一只大獐子!
许行知当场眼睛就亮了,肉,这是他梦寐以求,馋了不知道多久的肉,闪身进人群里:“壮士,你这肉怎么卖,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