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外面村长们都在等着,希望能够买到神犁。”王二胡解释道。
许行知看着下首五大三粗的衙役:“所以他们是受邀去了陈家村一趟,然后整个县里的人都认可这事是真的,现在一起联合上书找我是吧。”
“对,外面看着八九十人,把县衙门口都给挤满了,还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哩。”
“这么多人。”许行知扬了扬眉,但随即想起来,多是年老的村长过来,身边肯定要带上一两个干活利落的好把式在身边,偏头对旁边的陈县丞说:“始新,你去让他们四厢分别选出四个代表进来,人太多县衙也挤不下。”
陈县丞点头,但随即想起于木匠那边的进展,微微叹气:“大人,大家相信县衙是好事,但现在于木匠那边,我前日去看也只有三十架犁,多做也做不了多少,整个南新县四厢一共六十五个村子,怎么分都是不够的啊。”
“大人是希望于木匠能够带动整个南新县的木匠起来做犁,但做犁是个精细活,整个县里面,熟手的木匠也就那么一些,顶天能找出十来个。”陈县丞苦口婆心:“先不说上手需要时日,全心全力去生产,花上一周,最多也堪堪一村一架罢了,大家都不满意。”
“而且大人,县城里的几家,也让小厮来打探消息,希望能购到一些犁。”
“这个我清楚,供不应求嘛。”许行知看了看桌子上的几封拜帖,都是南新县比较有名的士绅,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像陈家村这样的富裕村子,也就有一头牛,先不说怎么给全村分着用,一些穷一点,人少一点的村子,是没有牛的,也就是说,买了这犁,也不一定能用上。”
“这个问题不大,大不了叫两个汉子一起拉,总是比锄头省力的,我问了村长,他说人拉的话,土软的地是没问题的,硬的地方用锄头敲开就好。”陈县丞倒是知道这个问题。
“那就没事了,昨日你不得空,我就去了于木匠那边一趟,原先是做整犁很耗费时间,几种零部件对木匠的要求很高,一些弟子学徒手艺不到家,是不能上手的,这样自然做得慢。”
许行知耐心的解释道: “但这犁也不是所有部件都难,就提了一个建议,进行分工制作,一些简单不容易出错的地方,让弟子去做,有经验的老师傅去做那一部分难的,最后再进行拼装。”
“加上他师兄弟们,他们几个大师傅加上下面的学徒小木匠,加起来都有十几人了,一个配件做熟手了,那出货更快,第一批三十件犁能应对。”
“犁卖出去后,后面更大的市场需求,就要看他们聪不聪明了。”
陈县丞忍不住问一句:“要是做不好呢。”
“不会做不好的。”许行知神情淡淡:“有些人沉寂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就这样了,实际上,在真正时机到来之时,就会拼命抓住机会往上爬。”
“当然,抓不住也无所谓,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从来不是非他不可。”
昨天去于木匠的时候,那么精明能干的小老头,愣是拉着他的手臂哭喊做不完,还说什么:“我知道你点子多,我们真的不行了,再熬身体要出问题的,大人出出主意吧。”
许行知摸了摸鼻子,自己之前没说分工做配件的事,原本做犁的时候,每一个部件打磨的都要精细,于木匠自己也往里面死磕,没想到这个时代,都是习惯于做整机的。
他把分零件这这主意一出,于木匠原本就精的眼睛更亮堂了,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脸上假意做出来的哭喊瞬间不见,干脆利落的爬起来,当即把一个做好的犁给拆了,把旁边的大弟子看的嗷嗷叫,担心自己师父是不是忙到疯魔了。
一个整犁拆分成一个个小件,于木匠把难的和简单的分类,叫出其他两个弟子,指了指地上这堆零件:“这些你们能不能做出来。”
两个徒弟当即蹲下来,拿在手上看了看:“这个结构很简单,能做。”
于木匠咧嘴笑开,看许行知的眼神热情四溢:“大人,您这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么有的人只会吃干饭,有些人的脑子,天生就该用来出主意。”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光想着整机,没想着可以让其他人做零件啊,我赶紧叫人梢信去,把手底下带的徒弟统统给我带上来。”
“这下别说四十架,一百架我都给你搞出来!”
衙役从外面带进四个人进来,几位都是受人信服,得高望重的老人,干煸的面容是尽是老态,但神态却是格外精神抖擞的,几双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像是看见了唐僧肉,不过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会客室里,让人坐下之后,许行知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对面先发制人了。
瞧着能做他爷的老人直接快步走到许行知面前哭诉起来:“我们东厢的父老乡亲们知道县令大人上任,一直心心念念着大人,能来我们村子看看,有大人的激励,必然更加的激情饱满投入春耕。”
“说来我也姓许,五百年前或许和大人是本家,只是没想到,还是没等到大人来。”语气抑扬顿挫,浑浊的眼珠子看着都有点可怜巴巴了。
其他人嘴角抽的厉害,这厮惯是臭不要脸,不过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之前杨县令在的时候,既是心软,也是不想让他来烦人,手里落了不少好处下来给东厢。
羡慕是肯定羡慕的,但要他们拉下脸来像他这样,几人又觉得,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就是不知道新县令吃不吃这一套。
看见新县令错愕一脸懵的表情,北厢的老人看着更沉稳:“大人,大家总归是望着您来的,大人可是南永县的福瑞,就单单一把曲辕犁,以后耕田不知道能轻松多少。”
“所以我代表我们北厢的十五个村子,想要问问县令大人,我们想要这犁,是不是能从县令大人这里买,是之前所说的二百八十文一架吗,大致什么时候能够拿到手。”
冷静清晰的思路,一下就把几个关键点给指出来了,大家跟着附和:“是啊大人,陈家村都用上了这犁,我们这几把老骨头看着年轻人在田里面意气风发,心里也只有羡慕的劲,大家也想用上这犁啊。”
“大人是整个南新县的父母官,我们也是您麾下的民,您可不能偏心那陈家村,也得看看我们啊。”
许行知点头,温声问:“那你们想要多少犁呢?”
几人对视一眼,犹犹豫豫间,只能说出自己想要买犁的想法,却没有具体去统计自己村子里要多少,更不知道其他十几家村子的诉求。
“我知道你们想要犁,放心,既然本官拿出来了,那肯定是要让百姓用上的。”许行知不急不徐道:“我们已经在让人造了,我们这边第一批,是有三十架犁的。”
没等几人开口,许行知像是知道他们想说什么:“这只是第一批而已,今日来的确定要买的,先定的可以直接把犁给带回去,不过最好是村子里有牛的。”
“大人——”
“你们说再多,本官也变不出犁来,库存就这么多。”许行知摊手:“不过木匠已经在赶工了,你们最主要的是,让村长去每一个村统计,每个村到底一共要多少架犁,第二批犁十天后发,预估有一两百架,第三批犁二十天后发,具体多少未知,不过肯定会更多的。”
“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去找孙主簿预定,先到先得,或者你们商量着怎么分配都行,第一批一个村子限购一把犁,后面的等你们统计完了,三日后来县衙订,一架犁的订金是二十文,按照名单来,谁先报名交钱,造出来先送哪个村。”
得,这位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几人面面相觑,也没话说了,自从在陈家村看见那犁,开垦的速度那叫一个快,这几天心心念念着,饭都吃不下。
第一批犁三十架,虽然觉得少了点,但好在后面不是还有嘛,距离春耕结束还有两个月,也是来得急的。
就算不能,又有什么办法,还不如就这样,大伙心里这么想着,又惦记该怎么说,怎么定,想当场找孙主簿说道说道,又顾忌县令大人还在这,总归得说几句体己话。
年轻的县令却是十分体恤:“我知道你们来县城一趟不容易,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商量,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多谢大人。”
许行知看着他们雀跃离开的背影,想起一件事情:“玉芝今日是过来了吧。”
“是,大人,今日巳时到的。”
“给他安排好房间了吗?”
“陈县丞之前就命人在县衙里腾出了一间屋子,也扫撒过了,可以直接住进来。”
“行,让他过来吧。”
陈玉芝听见衙役说,县令大人找他,虽然有所准备,但难免还是露了一丝激动,再三整理好衣襟,看见案桌上熟悉的身影,低头行礼:“大人。”
“来啦,第一天适应的怎么样?”
“十分妥当,大人费心了,芝感激不尽。”陈玉芝语气里含着感动,不仅仅是房间扫撒干净,一些日常用品都准备了,甚至被子上都能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应当是昨日晒过的,自从他爹娘过世了,很久没再受到这样的关心了。
许行知却没有认下来,反而认认真真的说:“这你要感谢始新,他前几日就念着你要来,就开始准备的,你有一个好叔父。”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把这里当家就好了,认真多学点东西,再过上三年,沉淀一下再去参加科举,还是需要继续往上走的。”
陈玉芝双手微颤,内心十分不平静,最终化为一句:“玉芝知晓,多谢大人。”
“好了,叫你过来也是有事的,你来看看这个。”
接过许行知递过来的帖子,打开一看,都是南新县有名的士绅,陈玉芝愣了愣,他才刚刚过来,都做做些杂活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直接就打入内部政事了?
不对,大人只是问问他的意见,这也是一道考教,陈玉芝定了定心神,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心里回想着,这段时间关于曲辕犁的信息,慢慢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