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弘十三年,二月初晴,草长莺飞,春雪正融,正是龙抬头之时。
入目是一片茂密的青绿色竹林,竹叶伴随着点点微风轻轻摇曳着,许行知挣扎着掀起眼皮,水滴顺着叶片划落在脸上,应是刚落了一场春雨。
还没等他从头痛欲裂中缓和过来,耳畔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们家少爷可是平国公府的嫡子,你们要是敢动手,小心我们家大爷剥了你们的皮。”
“你这小厮可有意思的紧,扯靠山也不实际着点,真要是国公府那顶顶尊贵的嫡少爷,还会来我们这破地方。”周遭响起几道轰然的笑声。
地上散落一地的家当很明显的告诉他,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为首的几个当家盗匪,却是不屑的啐了一声:“还以为能干一票大的,没想到你们这伙人,看着光鲜亮丽,身上却没几个子,真是晦气。”
尖叫声吵闹声,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传到脑海中,许行知双眼发直,被风冻的全身蜷缩起来,谁是那个倒霉的大少爷?哦,原来是他自己啊。
看周遭这情景,果然,他又又又穿越了。
穿越这稀奇事,千万人之中,都不一定有一个幸运儿,而他,许行知,已经是第二次穿越了,真真是‘好命’。
个屁!!!
原本活得好好的,大学毕业后,在千军万马之中拔得头筹成功上岸,开开心心收拾包袱,回乡镇里面当一个大学生村官,结果被基建系统拐带到星际。
为了回到现代,许行知咬牙又当了十年卷王,为完成系统的课题而艰苦奋斗着。
终于成功考上了星际基建官,倒霉分配到一个底层垃圾星,轰轰烈烈搞了几十年基建,把垃圾星改造成远近闻名的旅游星系。
结果呢,那破基建系统完成课题,拍拍屁股走统,却没把他送回现代,而是不知道偏了多少的平行时空,大周朝。
好好好,这是古今未统统让人给混个遍是吧,原主的烂摊子,也全部给扔过来,他可比畜生好使多了。
原主蹭着老祖宗的光,说自己是国公府的嫡次子也没错,大周开国之初,许家老祖宗许威陪着太祖打天下,有着从龙之功,被封为平国公,最为鼎盛之时,还出了个当朝贵妃。
但问题是,现在的国公府,早就不是当初赫赫威名的那个国公府了,含金量完全不一样了。
皇位都换了四代,许家又没出什么特别厉害的子孙,自然慢慢没落下去,也只能靠着承袭爵位获取一点荫蔽,原主的老父亲现在也就是个伯爵,在朝廷上混了个五品小官吃吃俸禄过活,再传个两三代,也就成平民了。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没什么人看得上许家,但按名分来说,原主也是可以喊皇帝一声表哥的,上面又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是家族重点培养对象,家里对原主自然更是宠溺无度,一般不犯什么大错,遛狗斗鸡当个纨绔也是绰绰有余的。
要是真这么潇洒自在,许行知也就懒得再去骂那个破系统了,这生活就是有那么些意外。
原主被人算计着喝醉,当街调戏了清河郡主,甚至还意图上手,虽然挨了一顿打还没占到便宜,但这可是清河郡主是谁,全京城最不好惹的名单里面高居榜首,惹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作为荣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小姐,出生没多久就被皇帝封了郡主,人家可和平国公这种破落户不同,家里四个儿子,个个出息的紧,这位郡主,是在四个儿子之后出生的唯一一个女苗苗,被全家当成眼珠子疼宠的那种。
别管是不是被算计,这错是犯下了,原主被自家老爹押着下跪认错,之后就打包送出京城:“儿子啊,谁叫你惹谁不好惹清河郡主,我给你搞了个七品县令当当,先避个几年,老爹我回头再看看能不能捞捞你。”
老爹出手,自然挑了个富庶的好地方,不过荣国公府从中插了一手,变成了偏远山沟沟的破地方了,不仅如此,荣国公府的二少爷带了一队兵马,在出城的半山坡上假装盗匪拦截。
把原主老爹给他准备的三千两银子给摸走了,顺便打上一顿,专挑不会受伤但打着痛的地方揍,钱被扔回平国公府的院子里,谁也不敢说什么。
原主这就直接被吓破胆了,害怕之后再碰见其他人来报复,越想越怂,不管书童怎么劝,都不肯走官道了,甚至身上的七品官服都不愿再穿。
一路上磕磕绊绊的,沉默急行着赶路,本来春日的天就阴晴不定的,原主的心情还跌宕起伏,就这么着病了。
只是没想到,一路上有护卫送着,没出什么差错,刚派人去报信,在快到南新县时,碰见了真正的盗匪。
劫财吧原主身上也没什么钱了,他身边的两个大聪明书童还在嚷嚷,深怕别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杀人灭口。
舟车劳顿,加上一口气没吊上来,原主就这样变成了他许行知,许行知在心里骂了一万遍系统,再一视同仁开始扫射大骂原主这个蠢货,歉也道了,揍也挨了,钱也没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真要命那就是荣国公府得理不饶人,做过了。
一般走官道穿官服,代表的就是朝廷的颜面,没人会特意去针对朝廷命官,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原主挑着乡野小道走,还不表面身份,你不死谁死。
眼见着对面的脏手快要伸过来,许行知也顾不得骂人,用尽全力把手抬起来拍开:“滚。”
“少爷,你终于醒了!”书画抽抽噎噎的在扑在旁边,顺便拿上一个小毯子盖好,还掖了掖被角,这动作无比的顺畅,完全无视了旁边凶狠的匪盗。
这些匪盗虽然都用布巾遮住了脸,但为首的那个匪盗特征非常明显,额头上带着一个十字疤痕,让人见之难忘。
“哟,你这痨病鬼少爷醒了,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们把你扒光搜银子。” 刀疤男凉凉道,他们搜刮财物的时候,确实是搜出两套官服,但已经动手了,就算是县令,也没有就此停手的道理。
更何况,那小厮这般大喊大叫,刀疤匪盗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是一两分认同,可能这个漂亮的公子哥,还真是那劳什子国公府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真的把人给放走了,等着人家回来报复,还不如把人给带走,杀人灭口,世上自然没有什么平国公府的嫡公子了,天高皇帝远,怕他个鸟。
破财消灾,这也要他身上有钱才是,许行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岔开话题:“在下南新县县令许行知,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朝廷来围剿你们吗。”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可说的。”刀疤匪徒冷笑道:“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你们全死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死一个芝麻小官,自然没什么大碍,但死了一个国公府嫡子,这事可就不小了。”许行知不急不徐的开口,无视两个书童一脸懵的表情,谁曾想还没来得急继续嘴炮,就摸着胸口陷入撕心裂肺的咳嗽中。
稍稍缓过来,继续劝道:“诸位好汉都蒙着布巾,我头也昏昏沉沉看不清这一切,但也不若稍稍思索,在下身为国公府的公子,我爹也是朝中素有名声的大臣,为什么会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县令。”
京城确实没几个看得起他老爹的,但这不是都下放了,危机时刻,吹吹牛怎么了。
“来这个地方,自有我的缘由,关乎到国公府,甚至上面那位天听,不然就这么一个破地方,也不配我亲自过来。”
“我一旦出事,就算是掘地三尺,国公府也会把你们给挫骨扬灰了。”
这话说的难听,但确实有一二分道理,刀疤痕的盗匪心中闪过无数道念头,最后面上还是充满着不屑道:“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说话不算话,带着人上来把我们给踹了,斩草除根自然什么事都没有,真放走了才是后患无穷。”
“我身为平国公府的少爷,身边怎么会不带几个侍卫,只是不到生死存亡之际,我调拨不动罢了。”许行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笑:“你若是不信,可以动手试试,只是现在还能退,开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孰轻孰重,你们自己决断。”
原主确实带了几个侍卫,安排了一人去叫南永县的人来官道迎接,但还有几个,寥寥数人也打不过盗匪上百号人,人家还自带武器,只能歇菜。
“别在这胡说八道。”刀疤匪盗惊疑不定,嘴上不肯示弱,却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就此打住,这事过了也就过了,大家信我说的是实话,我活诸位死;若觉得我是在诓你们,便动手罢,刀剑无眼,你们人多势众,万一运气好点,带走一个我给诸位陪葬,也是一桩乐事。”
许行知边咳嗽边说着,含笑的话语中,甚至带着一丝鼓励,却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风轻轻吹动着竹叶,在空气中发出哗哗的响声,此时,没有一个人敢小瞧这位病弱的少爷。
“就看诸位好汉,最后如何选择罢了。”
书白和书画面面相嘘,两人难得是同一个想法:自家只会溜鸡逗狗的纨绔少爷,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刀疤盗匪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道牛叫声,竹林外面突然响起了喊声:“公子,你在哪里。”
几道狠戾的目光落在许行知脸上,他还是那一抹淡淡的笑:“许是昨日安排人去南新县,请人出来迎接,见着我们这么久还没消息,杨县令心急了。”
“公子倒是算漏无疑。”刀疤盗匪冷笑一声,最后还是强迫自己软和起来:“我们无意与公子为敌,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意外。”
说着从怀里拿出之前搜刮出来的银子,蹲下放在一旁:“也希望公子做个言而有信之人,不然睡梦中,说不定就有人站在旁边,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软话说了,狠话也撂下了,甚至银子都还了回来,一群人匆匆忙忙,就这样走了。
书画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之前一直忍住的眼泪,就这样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公子,我害怕。”
许行知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们先进南新县。”
书白心里也慌,大起大落之下,恨不得也跟着蹲下去哭一场,但是少爷病重,书画单纯不知事,现下只能靠他,撑着一口气,麻利的朝着喊声大的地方回应:“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直到看见记忆中熟悉的侍卫的面容,许行知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沉沉的睡了过去。
还想让他不报复,想屁吃呢,许行知用最后模糊的意识想着,等他手里有权有兵,一定把这些该死的匪痞子全给抓起来,一个个吊起来打。